在“渭南作家群”举办的张建伟两篇小说讨论会上的发言
2019-09-10蒋九贞
今天晚上(2019年4月24日)讨论张建伟发在《华文月刊》上的两篇小说,请允许我在这里讨论三个方面的问题。这三个方面的问题是:一、关于对张建伟小说的发现和推出;二、一个编辑面对他编发的作品被研讨时一般应持的态度;三、关于小说的世界或者小说描写生活的境界。
第一个问题:关于对张建伟小说的发现和推出。
现在大陆写作者,包括网络写作,数以千万计,这还是保守说法,真实的情况可能要以亿计。就给纸质媒体投稿的作者看,也不会少于百万之多。《华文月刊》收到的稿子,以日计算,平均几十篇,最多的一天一二百篇。实事求是地说,稿子如海,而令人眼睛一亮的稿子不多。张建伟的小说《野狗“萨摩耶”》是令我们眼睛一亮的作品。我说它令眼睛一亮,并不是这篇小说好到了什么程度,而是,它是一篇形式和内容都可圈可点的小说,他的形式不是独创,以前有作家探索过,写过,他的内容也不是独一无二,写狗,写动物,这样的小说也不少,外国有,中国也有,可是像他这样以狗的视角把人的世界和狗的世界混合一起写,写到这种程度,不多。首先是王总编看到这篇稿子,他觉得挺好,让我看,我们两人形成共识:都认为这是一篇难得的小说,宜予以重点推出。另一篇小说《炸油条的人》,写了一个相貌丑陋且智力不健全的人,有些魔幻的色彩,故事虽然简单,但是写得也不错,同样值得同时推出。可是,王总编有顾虑,认为我们二月号刚刚推出了陕西作家林喜乐,三月号再推张建伟,也是陕西的,一连两期推陕西,是不是让人看了以为我们没有谁可以推出了?或者,让陕西的作家看了,会产生其他想法?我说,好东西就是要推出,我们做杂志是没有省域之别的,如果陕西再有好的作品,四月号、五月号照推。我们有我们的原则,我们的宗旨是通过我们的努力,从《华文月刊》走出大作家、大诗人、大评论家,我们重视名人,不薄新人,看作品不看人。为了出好作品,出好作家,谁的非议都可以不考虑,而且非议不等于正确。况且,我相信,只要是好作品,大家都会理解我们的做法。就这样,王总编最后下了决心,继二月号重点推出林喜乐后,三月號重点推出张建伟。其实,我倒是认为,连续两期重点推出陕西作家,是陕西作家的骄傲,说明陕西文学的丰厚和高度,陕西文学也像陕西的地理一样,处处是高原,而且高峰也不时出现。
第二个问题:一个编辑面对他编发的作品被研讨时一般应持的态度。
一个编辑所编发的作品被社会看好,研讨,或者热议,对于一个编辑来说,就是得到了社会的认可。都说夫贵妻荣,编辑则是作家成名便跟着沾光。那么,他编发的作品被研讨了,在这样的场合他会有什么反应呢?他一般应该采取什么态度来参会?我的看法是,他应该带着耳朵倾听。对,是倾听!这时候全神贯注倾听是他最应该持有的态度,也是一个好的、谦虚的、还要求更上层楼的编辑必须的态度。他要倾听每一个发言者的讲话内容,把他们的要点记录下来,以充实自己的视野,鉴别自己所编发的作品的优劣之处,为以后选稿提供一个鲜活的参照物,他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解读这个具体的作品。鉴于此,今晚的讨论我就不准备对张建伟的两篇小说多谈什么了,我只想说,我想听听大家的意见。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大家的意见不管是什么,对于编辑来说都是有益的,听可取长,用则补短,是大有利于今后的鉴别能力的提高的。
如果我的发言到此结束,老师和文友们必定会十分失望。为了弥补这一缺憾,我想就小说讲几句闲话。那就是第三个问题:关于小说的世界或者小说描写生活的境界。
小说的理论,自古而今,浩如烟海,其著述车拉船载,汗牛充栋,不计其数。这不计其数的小说理论有用吗?说有用也有用,说无用也无用,但是归根结底还是有一些作用的。不管他是什么奇谈怪论,都有一定借鉴作用,理论指导实践嘛。可是,任何人的理论再好,你都不可能原封不动套用,不走样地运用,一点一滴都照着去做。那样,绝对出不来作家,更不要说大作家了。小说可以教,那是技巧的传播,最多是心智的点拨,不会达到灵魂的深度。而小说必须达到灵魂的深度才能够立得住,传的开,留得下。不过,历来的名家都好以导师自居,讲些什么小说作法之类,好像不讲就不足以证明他的高明。其实不然,不说小说作法的小说家不一定不是好的小说家,只有不写小说的人、或者写小说写到江郎才尽的人才喋喋不休讲小说作法。
我这样说,不是说小说理论没有用,而是提请大家注意,不要过分相信那些小说理论,要根据自己的实际,有所选择地消化一些东西,化为己用,不要一听说某某来讲小说了就相信得一塌糊涂,那样可能就毁了你。所以,对于我下边说的,大家也就姑妄听之吧。
我以为小说描写的生活有五种境界。
第一种境界是写书生活。这个比较容易做到,例如我们常说的,生活气息浓,细节真实,故事可信,人物栩栩如生,等等,都是。这个的功夫在于临摹,临摹生活。一个作家,只要是认真观察和思考生活了,基本都可以做到。诚实的现实主义者大都属于这个层次。我无需多说。
第二种境界是拔高生活。拔高,并不是都往好处拔高,有时候也是往坏处拔高,那就是歪曲生活。这个层面许多作家也做到了。一些所谓批判现实主义作家,他们把现实描写得一团漆黑,比现实更黑暗、更混乱、更可恶,还美其名曰深刻。有的则相反,大唱“后庭花”,无原则虚构,把牛粪写成鲜花,让正常的人双眼迷糊,让没有辨别能力的人双腿跟他走,这其实和恶意毁坏一样是推动世界末日到来。但是,拔高生活,还应该是中性词,或者有其褒的意义,那就是升华生活。作为小说的一个境界,这才是它的本义。生活这个东西在小说里确实有拔高一些的必要,即源于生活高于生活是也。这方面,中外小说家成功的例子很多,我也不一一详谈了。
第三种境界是跳出生活。小说是小说家创造的一个崭新的世界,一个只属于某一个小说家的世界,这个世界一定和现实世界不一样。我们平时的思维模式、思维定势,是正常的生活秩序,是千百年来形成的程式。比如编辑看稿子,什么故事性、人物形象、细节等等,那些是小儿科,可是我们的编辑们却每天、每月、每年、每一个都这样看稿子,选稿子。尤其令人不解的是现在的年轻编辑更这样看稿子、选稿子,故事不新跌宕起伏、情节纠缠反复的、人物形象不所谓鲜明的,哪怕是再新颖、再优秀的稿件,对不起,一边去。我这里说的还不是那些量人看稿的编辑,还是好的编辑。也许会有人会对我嗤之以鼻,说哪位大作家的经典著作不是编辑的功劳呢?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就这样说了,相信大家心里有数。这是我们时代为什么不能出现世界级大家的原因之一。莫言等是个例、特例,不能代表一般。作家应该跳出生活,跳出生活不是和生活保持距离,而是在深入生活的基础上的提高,是真正的高于生活,是俯视生活的一种境界。跳出生活的作品当下已经不少,那些网络小说中玩穿越的,还有魔幻的,神秘的,等等,大家可以浏览,可以用心想一想。
第四种境界是创造生活。这个与跳出生活有联系,但不是跳出生活。创造生活是作家在自己的创作中,在跳出生活后,尽可能地制造一种完全新型的生活,与现实生活完全不一样的生活。这种生活只存在于作者的想象之中,像孔子的“大同世界”、庄子的“逍遥游”、陶渊明的“桃花源”等。但是,这个层次是作家的真正的自己的世界,与别人无关。一个作家创造出了这样的世界,他便是成功的。然而,并不是说这个世界,这个生活,与现实的世界,现实的生活没有关系。须知,作家总是有自己的生活和思考的,不过他笔下的生活是他思考以后的生活而已,他是在现实基础上的思考,与现实还是有着这样那样的联系的。
第五种境界是神化生活。神化生活的小说其实是小说中的神品。神化的神,是神灵的神,精神的神,神示旁加一个申字;神化的化,是化合的化,融化的化,单人旁加一个七字。跳出生活、创造生活的作品已经接近神的世界了,但还不是神的世界。只有把生活给以“羽化”、打碎、变异、翻盘、重塑,并且化合成另外的样子,一种带有神话色彩的、韵味的、经久而不息的气息的、普遍的、人人可意会的、具有极大审美意义的,这样的作品才算是神化生活的作品,是人间的神的世界。这样的作品似乎不多,那些荒诞的、怪异的、神秘的小说倒是已经有了神化生活的影子。大家不要误解,因为神化不就是神话,神话还不就是神化,二者有相似也有不同。
我这里说的小说生活的五种境界,它们之间有递进关系,但是绝无优劣之别。每个生活境界的小说都可以出精品,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巴尔扎克的小说描摹生活,那绝对是精品;卡夫卡的小说异化生活,也是精品。他们的作品异曲同工。我举出小说生活五种境界的意思是想强调小说的各异性。陕西作家大都是现实主义的,那些故事跌宕起伏,那些细节逼真典型,那些人物活灵活现。然而,也有张建伟这样的小说家,他游走于人与宠物之间,他已经将生活变异了,只不过,他没有把人变成甲虫,只是把人的世界和狗的世界做了比较描写,做了人性的、灵魂的探讨,这种描写的意义不亚于卡夫卡把人变成甲虫。注意,我说的是它的意义,而不是深度。
另外,再说一个与本次讨论同样不怎么沾边的话题,即关于小说的留白。我常常观摩画展,很注意那些美的画作。它们为什么美?为什么让人思索?最后总结一下,觉得留白很重要。留白就是画中的空白处。说留白不说空白,因为留白是画家故意所为,是美的需要或题旨的需要。好的小说也应该是这样,不一定要写得过满,“满则溢”,过犹不及。我们有些作家喜欢写满,只要以为人家想知道的,就都写出来,一篇小说,多少个人物,张三怎么,李四怎么,谁和谁怎样的关系,他做了什么,为什么也这样做,一个人做了什么另一个人会怎样反应,一个个详细介绍,平均使用力量,好像不这样就不完满。我说,这样的小说可能已经不是小说,至少不是好小说。我最近写过一个短篇小说,叫《黄三虎的伞》,有朋友看了,说你写的那个黄三虎的媳妇,潘金莲式的人物,没有写透,应该多着笔墨。我感谢他提出这一点,但是我没有改,原因是,我的目的不是写她,我的人物视角受到限制不能把她的一切包括意识活动写出来,如果写出来,这个小说就不是现在的样子。还有,我本意也是想给人留个白,你说她什么原因递刀就什么原因递刀,你说她为什么递刀就为什么递刀,这个空白让你想象,给你想象的自由,你之所以提出这个问题也许就是我想要的效果。
这个话题其实也是说明,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不必强求一律。对于张建伟的小说也是如此,大家各有看法,正常,大作品往往是在争论中被确定的;看法一致,坏了,这个作品一定是失败的,因为它太暴露,没有多义性了。一些评论家对于经典作品的批评证明我说的这话没有语病。
好了,耽误大家太多的时间,不好意思,謝谢各位的宽容!关于张建伟的两篇小说,我想听大家的。
谢谢诸位!
作者简介:蒋九贞,男,当代作家,江苏徐州人,有数十部小说及文学评论出版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