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听听第十届茅盾文学奖得主的倾情讲述
2019-09-10
第十届茅盾文学奖8月16日在北京揭晓,梁晓声的《人世间》、徐怀中的《牵风记》、徐则臣的《北上》、陈彦的《主角》、李洱的《应物兄》5部作品获奖。为什么是这五部长篇小说获奖?创作背后有怎样不为人知的故事?让我们来听听五位获奖者的倾情讲述。
梁晓声:现实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
115万字,手稿3600多页,8年时间创作……《人世间》获得茅盾文学奖,本在很多人意料之中,但梁晓声觉得很意外。
《人世间》是梁晓声“好人文化”的又一次呈现。一座北方省会城市,五口人的周氏普通家庭,十多位平民子弟的人生,在三卷本的大部头著作中跌宕起伏。梁晓声尽最大努力向现实主义致敬:无论社会如何变化,时代怎样变迁,都要努力做一个好人。
在“好人文化”写作的道路上,梁晓声一直踽踽独行,没有鲜花和掌声,迎面而来的更多是不解和非议。“现在写好人,很多人都认为你是在作秀。他们似乎达成一种共识,现实中不存在好人。”梁晓声认为,现实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如果我们的文学中缺少善,读者看了以后,心中原本柔软的部分就会变得不柔软,这是多么令人遗憾的事情啊!”
梁晓声也尝试过写现代主义风格的小说,但最后还是选择现实主义。这源于他的一次特殊经历。1968年,19岁的梁晓声自愿报名来到中苏边境线附近的瑗珲县,成为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的第一批兵团战士。6年的知青生活,他遇到过很多好人,给予他无私的帮助,他也帮助过很多人,因此才有了被推荐上大学的机会。这些经历使他感受到好人的力量、善的力量,这种善的力量正是推动社会进化的力量。
“作家不能只写现实是什么样的,更要写现实应该是什么样的。”在梁晓声看来,现实主义不是一面镜子,只会呈现人的欲望、愤懑和自私;它是一双有信仰的眼睛,透过现实,可以看到人性温暖的地方。
“《人世间》获奖,相信会改变很多人对现实主义的看法:现实主义不是一种陈旧的书写,它考验我们对现实的理解是否客观、是否全面。”梁晓声语气很坚定。
徐则臣:行走在古老的运河边
4年前,第九届茅盾文学奖评选时,徐则臣的《耶路撒冷》就成为10部提名作品之一,这部长篇小说被誉为“70后”一代人的心灵史,虽然最终未能获奖,但文学界普遍对这位实力突出的青年作家寄予厚望。果不其然,《北上》此番从200多部参选作品中脱颖而出,使徐则臣成为第一位获得茅盾文学奖的“70后”青年作家。
在青年作家中,徐则臣素以写作的勤奋和生活积累的厚实著称。为了写作《北上》这部关于京杭大运河的历史与现实的小说,他花了四五年时间,不停地阅读,也不停地行走——京杭大运河从南到北1797公里,重要的地方他走了不止一遍;阅读了大概六七十本关于运河的专业书籍,随手翻阅的书籍和浏览的影像资料更多。“必须承认,百分之九十的阅读在小说中都找不到半点蛛丝马迹,但倘若没有这浪费掉的百分之九十,就绝不会有这部《北上》。”徐则臣说,他到苏州考察了金砖博物馆,了解到故宫太和殿地面上铺的“金砖”的烧制过程;在汝瓷的发祥地汝州,探寻天青色瓷器的烧制工艺。这些探访让小说的历史感更加丰盈,细节更加真实。
陈彦:向秦腔艺术致敬
与“角儿”打了半辈子交道,陈彦这次也成了“角儿”。第十届茅盾文学奖刚刚揭晓,陈彦的《主角》榜上有名。
作为一名戏剧编剧,他的作品获奖无数;从剧坛转战文坛,短短几年间,陈彦就收获碰头彩。“感谢生活”,这是陈彦获奖后最想说的话。生活不只为他的创作提供了必要养分,更是托起他文学生涯的全部土壤,从萌芽到枝繁叶茂。
在院团工作近30年,陈彦自认为很懂“角儿”,他们的得与失、聚和散,以及光鲜亮丽背后的无奈与辛酸。戏剧让观众看到的永远是前台,而陈彦努力想让读者看幕后。《主角》就讲述了秦腔名伶忆秦娥近半个世纪人生的兴衰际遇、起废沉浮,及其与秦腔、大历史的起起落落之间的复杂关联。
很多作家把写长篇小说看作一场苦旅,而陈彦的写作常常是一气呵成。“我对这样的生活太熟悉了。长期以来,我就有书写戏曲艺人成长的萌动与情愫。”《主角》让他的想法成为现实。他尽量贴着熟悉的地皮,让那些内心深处的感知与记忆,能够皮毛粘连、血水两掺地和盘托出。他相信曾经打动他的,也會打动别人。
如果仅仅写主角的奋斗、成功,那就是一部励志剧了,不免俗套。陈彦从小切口出发,映射整个历史和社会的风雨变迁,“看起来是舞台,实则是纵声喧哗的时代”。
徐怀中:见证我们文学的巨大发展
半年前,到徐怀中家采访,就是聊他的长篇小说《牵风记》,在得知《牵风记》荣膺茅盾文学奖的消息后,第一时间打电话祝贺,让我意外的是,老人家住院了。
这位90岁的文坛宿将早在1957年便出版了长篇小说《我们播种爱情》,引起文坛的关注。叶圣陶先生为其作序,称“一看就让它吸引住了,有工夫就继续看,看完一遍又看第二遍”,并认定“是近年来优秀的长篇之一”。在新时期,徐怀中创作的《西线轶事》以9万余读者选票获得1980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第一名,被誉为“启蒙了整个军旅文学的春天”。在年近九旬之际,徐怀中又于去年底推出长篇小说《牵风记》,震动了文坛,90岁的高龄也使他创下了作家获茅盾文学奖时年纪最长的纪录。
以解放战争中挺进大别山战略行动为背景的《牵风记》其实缘起于1962年,徐怀中以纪实的笔法写出了约20万字的初稿,后来由于特殊的历史原因,小说未及完成出版便被烧毁了。新时期以来文艺观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让他感觉到从前创作有其局限性,从2014年开始,他重写50余年前的未竟之作,经过不断修改润色,到2018年终于写完。这是一次思想和艺术上的艰难蜕变,他称:“我的小纸船在‘曲水迷宫’里绕来绕去,半个多世纪过去了,才找到了出口。”小说的重心也从正面描写战争转变成了“着意织造出一番激越浩茫的生命气象”。
李洱:13年,我尽力了
五六年前初识小说家李洱,就听说他在写一部长篇小说。终于,在2018年下半年,李洱完成了这部80多万字的“大部头”,先是在《收获》杂志分两期连载,后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为上下两卷。李洱将这部小说命名为《应物兄》。一时间,文坛几乎无人不闻。
《应物兄》前后足足写了13年,从2005年春天就开始动笔。“我曾多次想过放弃,开始另一部小说的创作,但它却命定般地紧抓着我,使我难以逃脱。”李洱说,“在后来的几年时间里,我常常以为很快就要写完了,但它却仿佛有着自己的意志,不断地生长着,顽强地生长着。”
这部小说创作历时甚久,最主要的原因,李洱感到还是因为现实题材太难处理了。在这篇卷帙浩繁的小说里,李洱以某大学儒学院的具体筹建人“应物兄”为主角,串联起30多年来知识分子群体的生活经历,借鉴经史子集的叙述方式,讲述了形形色色的当代人,尤其是知识界的众生百态。有评论家称它是一部当代的《儒林外史》。
阅读《应物兄》无疑是有难度的,因为小说充满了注释和知识。“任何小说都有它的知识性。我试图让知识也成为小说的肌理。”李洱认为,在互联网时代,小说的意义不会被取消,只是应该有所调整,努力让它成为一种能与一切对话的方式。
《应物兄》特别之处还在于它以人名命名小说。在鲁迅的《阿Q正传》之后,中国作家一直较少以人名作为小说的题目。在生活中,李洱是一个随性的人,在茅盾文学奖揭晓的前几天,他独自跑到河北,在一个小院子里待了3天,看书,散步,给果树剪枝。得知《应物兄》获奖的消息,李洱在表达惊喜之外,还想说的一句话是,“13年,我尽力了”。
(摘自《光明日报》8.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