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
2019-09-10马卡丹
目送,本该是多么美丽的瞬间。
目送,让生命与生命的缘分在瞬间张扬、凸显、定格,让这样的瞬间化作痛苦而美丽的永恒。
走进知青队列之际,我距离15周岁还差2个月零5天。那是1969年3月10日,早晨,多云,微风。父母连同4个弟弟妹妹,一大家子送我到溪背生产队插队落户。就在与溪背隔溪相望的时候,我停下了脚步。知青是要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是要在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怎能让父母一直送到住地,送到那三块石头当灶、一扇门板作床的住地呢?父亲帮我整好行李:一个小小的籐箱,一个大大的被卷,担起来,几乎与我同高。母亲的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小妹妹忽然哭了起来,心立马被揪紧,勉强吐出一句“我走了”,我挑起担子摇摇晃晃就上了板桥。全家人都在目送着我的背影,我始终没有回头,不敢回头。直到走入对岸,走入沿岸那一片盛开的李花之间。
母亲说,那一刻她一动也不能动,就那样木木地看着我的背影,感觉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已经远去。看不见我的身影了,全家都还站着,望着,好久,好久。
多年后读到柳永的《雨霖铃》,“杨柳岸,晓风残月”,七个字即刻把我带到那天别离的场景。我没有告诉母亲的是,那天,进入对岸的李树林中,扔下行李,我的眼泪已淌了满脸。从李花丛中回望,看父母与弟妹在彼岸久久伫立,看他们慢慢转身,一步一步走得那么沉重,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们的身影,直到晓风拂落李花,打在我的脸上。记忆中的那个早晨,板桥、流水、晓风,如雪的李花仿佛无边无涯……
儿子两岁的时候,动了个手术,纱布把小手缠成了白白的一团。我要远行,妻子抱着他送我,走了一程又一程,终于,我站住了,妻子站住了,儿子嫩嫩的嗓音喊着“爸爸再见”,我转过身,大步前行,走出好远好远了,猛然回头,妻子还站在那里,儿子的小手已成白白的一点,似乎还在挥动……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那些渐行渐远的瞬间,那些流水般永无返程的瞬间。目送,是不是因而有了更为揪心徹骨的痛?有了记忆中无可替代的悲凉之美?
(作者马卡丹,选自《北京文学》2019年7月18日,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