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华:我的第一份工作
2019-09-10
《美文50家·时光卷》
贾平凹/主编
长江文艺出版社
我的第一份工作是拔牙,我是1978年3月获得这份工作的。那个时候个人是没有权利选择工作的,那个时候叫國家分配。
牙医是什么工作?在过去是和修鞋的、修钟表的、打铁的、卖肉的、理发的、卖爆米花的一字儿排开,撑起一把洋伞,将钳子和先前拔下的牙齿在柜子上摆开,以此招揽顾客。我当牙医的时候算是有点医生的味道了,大医院里叫口腔科,我们卫生院小,所以还是叫牙科。我们的顾客主要是来自乡下的农民,农民都不叫我们“医院”,而是叫“牙齿店”。其实他们的叫法很准确,我们的卫生院确实像是一家店。我进去时是学徒,拔牙治牙做牙镶牙是一条龙学习,比我年长的牙医我都叫他们师傅,根本没有正规医院里那些教授老师主任之类的称呼。
我的师傅姓沈,沈师傅是上海退休的老牙医,来我们卫生院发挥余热。沈师傅让我看他拔了两次牙后,就坐在椅子里不起来了,他说下面的病人你去处理。当时我胆战心惊,心想自己还没怎么明白过来就匆忙上阵了,好在我记住了前面涂碘酒和注射普鲁卡因这两个动作,我笨拙地让病人张大嘴巴,然后笨拙地完成了那两个动作。
第一次拔牙的经历让我难忘,我记得当时病人张大了嘴巴,我也瞄准了那颗要拔下的牙齿,可是我回头看到盘子里一排大小和形状不同的钳子时,我不知道应该用哪一把。于是我灰溜溜地撤下来,小声问沈师傅应该用哪把钳子。沈师傅欠起屁股往病人张大的嘴巴里看,他问我是哪颗牙齿,那时候我叫不上那些牙齿的名字,我就用手指给沈师傅看,沈师傅看完后指了指盘子里的一把钳子后,又一屁股坐到椅子里去了。当时我有一种强烈的孤军奋战的感觉,我拿起钳子,伸进病人的嘴巴,瞄准后钳住了那颗牙齿。我很幸运自己遇上的第一颗牙齿是那种不堪一击的牙齿,我握紧钳子只是摇晃了两下,那颗牙齿就下来了。
随着我手艺的不断提高,沈师傅出马的机会也越来越少了。那些日子我和沈师傅配合得天衣无缝,我负责叫进来病人和处理他们的病情,而沈师傅则是坐在椅子里负责写病历开处方,只有遇上麻烦时,沈师傅才会亲自出马。
我们两个人成了很好的朋友,我记得那时候和沈师傅在一起聊天非常愉快,他给我说了很多旧社会拔牙的事。但没多久他回上海了,以后再也没有回来。我和沈师傅一别就是20年,我没有再见到他。
这就是我的第一份工作,从18岁开始,到23岁结束。我的第二份工作是写作,直到现在还在乐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