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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的那抹暗红

2019-09-10罗星航

参花·青春文学 2019年4期
关键词:瓦工红砖

作者简介:罗星航,男,系湖北省荆州沙市区文联主席、区作协名誉主席、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湖北省作协会员,曾任沙市区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先后在《散文选刊》《青春》《萌芽》《中华文学》《经济日报》《湖北日报》《楚天都市报》《武汉晚报》《拉萨晚报》等报刊发表文学作品60多万字,散文作品曾获《散文选刊》年度二等奖。

街,熙来攘往,灯影浮华。

仲春,雨点散落在小城的建筑上,悄无声息。傍晚时分,我行走在沙市的小巷里。看惯了都市白昼的楼房和蛇一般扭动的车流,于寂静中寻觅恬雅的古旧平房,寻觅久远的岁月痕迹,在微风里多了一份惬意。

穿过一条窄巷,越过还未来得及清除完毕的垃圾,展露眼前的是八栋断壁残垣的五层楼房,有的房顶已被掀开,有的墙壁高低不一,还有的几乎连根拔起。不过,在路灯下,在细雨中,有一道不太张扬的红,格外抢眼,裸露的墙面,满地的砖渣,都凸显出暗红,这就是红砖——几近消失的红砖。说几近,是因为只有在房屋拆除中才能找到它的身影,拆一处少一处,直到绝迹;说消失,是因为现在市场上已不见其销售。

中国自古便有“秦砖汉瓦”之说,在砖瓦上雕刻动物饰纹,造型各异,尤以琉璃瓦、雕梁画栋的宫殿、青砖黑瓦、朴素简易的民居等最为典型,形成了完美的建筑结构和建筑材料体系,奠定了古代建筑业的辉煌基础。秦砖汉瓦的主要成分是粘土,后来红砖也是以粘土、页岩、煤矸石为原料,混合捏练后经人工或机械压制成型,并在砖窑里高温烧制而成。

当然,古代城墙砖多为青灰色。荆州城墙十公里长,且保存完好,被誉为“我国南方不可多得的完璧”。据《荆州古代文化》(《湖北人民出版社》编)介绍,中国百分之九十的城墙,墙体内外都是砖砌。荆州古城墙因考虑距长江太近,经常受洪水威胁,故城墙基脚全部采用条石垒砌,主体则用砖砌体,并以石灰糯米浆灌缝。土城和砖城优势互补,基脚和主体相互依托,主城和瓮城遥相呼应,使荆州古城墙成为古城墙当中最有代表性、最具分量的古迹之一。糯米浆墙体也为我们研究古代建筑材料及城墙的保存方法,提供了新的实物资料。

当代以来,民宅几乎全部采用红砖,早期荆州沙市的工业厂房除结构要求,加上钢筋混凝土浇注的梁、柱、板以外,围墙和隔断墙也全是红砖。早已拆除的北京路、江汉路交汇处的搬运宿舍,文化坊的一建宿舍,西区的一棉宿舍,东区的荆棉、沙棉宿舍,大庆路上的大片民居等都是红砖房屋。这种暗红色的砖墙,没有粉刷也不贴瓷砖,红红的底色加上一公分左右的白色沟缝,横看整齐、笔直;竖看错落有致,喜庆耐看;远看,恰似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说来也巧,我与建筑有缘。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中专毕业后分配到本市最大的施工企业工作。当过木工,开过吊车,亲见红砖的兴盛和消失。做木工,需在红砖墙上支模板,浇灌混凝土圈梁。那时的住宅普遍使用的都是红砖,基础完工后,往上砌墙时,每两层必倒圈梁,我们则先等泥瓦工把墙砌好。

这也是体现水平的技术活。一般瓦工班都有公认的技术班长,先由他垒起十匹高的四个墙角,用吊线锤测量垂直度,用水平仪丈量平衡度,墙角与墙角用细线拉直,其他师傅便根据这一标准操作。太阳初升的时候,瓦工们就开始干活了。高高的脚手架上,他们左手拿起一块红砖,在掌面上横转一下,选择平整的一面对外,右手握着瓦刀,弯腰挑起满满一刀砂浆,匀称抹在砖沿上,紧贴前一块红砖压实,再用瓦刀从上面和外面向下向里轻轻敲打,一块砖便砌成了。砌砖时要注意保持砖的垂直和水平,还要与其他师傅保持上下左右的统一。就这样弯腰、横砖、抹灰、敲打、测量,长年累月的重复。一块红砖重约六斤,任务繁重时,师傅们一天要砌一千多块砖,确实辛苦。

城市的大街小巷留下了红砖,也留下了砖瓦工的足迹。现江汉路口的銀兴影院,之前为江汉影都,建筑工人们披星戴月,日夜苦战,仅用一百天便完成了一年的任务,为全国精神文明建设工作现场会的召开提供了主会场。

我开吊车时,更是天天与红砖打交道。沙市商场一九八三年兴建,柱、梁、板都是现场浇注,中间不能停顿,否则影响强度。工地的“80型塔吊”是江汉平原最大的塔吊,长臂可伸至马路对面。入夜,四周静如湖,街上行人稀,对面的露天电影院早已散场,夜摊主拖着空餐车,悠闲自得地回家,板车“吱咕吱咕”的声音,在空荡荡的马路上显得格外刺耳。我们仍坚守岗位,将一笼笼红砖吊上楼面。一般情况下,白天砌墙、吊板,夜晚运砖,这样第二天瓦工一上班就有活干了。昏暗的灯光下,那抹暗红随着吊车上上下下,就像在夜空中划着美丽的音符。

红砖大约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开始禁用,过渡期十年左右,据说是用土量大,消耗土地,国家要保护耕地红线。从那以后基本上采用的是砌块。这种砖是用煤灰、煤渣加粘合剂,添少量的水泥和砂制作而成。砌块都有孔,可多可少。每块砌块十至十五斤,重的达几十斤,表面看单块重量增加了,但因为体积变大了,其实是减轻了工人们的劳动强度。

我与建筑缘分还要从几十年前说起,那时我刚下乡当知青,队里为增加收入,改善伙食,在农闲时安排我们到百里远的县砖瓦厂做临时工,拖运砖坯。工厂紧挨长江,三百多员工、临时工宿舍占了大半。大多时来自外地的工人带着马车从江边取土,拖到堤沿。一名看上去只有二十岁的小伙子将“猴子”(用铁制成的弯钩)一头夹住板车,另一头夹住铁链,开动机器,板车沿着铁链缓缓上堤,工人们再用双手架着车慢慢下坡。路窄地滑,稍不留神,就会有翻车的危险。江边运来的土经过制砖机加工后,用钢丝切成一块块土坯砖。我们用板车上的木板将它接住,拉到晒砖场。一般一块板有十五块土坯,刚开始我们只能拖三个板,四十五块砖,三百多斤。有时候因把握不住平衡,车朝后翻,砖坯碎了一地。砖坯拖到晒场后,还要四块一组码放在专用砖道上,码放五层才算完成了一趟。那时我们都只有十六七岁,一天干下来感觉很疲惫。

头几天收工后,大家都不想动,也不想吃夜宵。夜深人静,外面下着毛毛细雨,风顺着门缝飘进来,冷飕飕的。

男知青拖砖,女知青则划砖,即将我们码好的砖坯一一分开,按一层左斜,一层右斜交叉划好,需码十层。白天晒,夜晚还要用芦席盖住,第二天再掀开,遇到下雨天或天气有变化时,需提前加盖。经过一段时间的日晒后,砖坯便拖到窑里烧制。

出砖的时候特别神圣,工人们打着赤膊,系着头巾,排着长队,像壮士出征一样豪迈。他们连续不断地拖出一车车红砖,身上全是灰土,黑头发变红,黄皮肤变红,汗水在脊背上滑出道道灰痕,暗红暗红的,唯有那双眼睛仍然紧盯着前方,健步如飞。红红的太阳,红红的砖车,红红的脸庞,所有的红汇聚一起,映照着长长的砖道。

红砖藏在城市的记忆里,承载着沧桑历史,见证着喜怒哀愁,冬去春来,花落花开,它遮风挡雨,无怨无悔;它饱偿侵蚀,在所不惜。如今,它被裹在瓷砖里,包在装饰里,却依然掩盖不住奔放的红,壮丽的红,更掩盖不住无私的红,永恒的红。

(责任编辑 徐参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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