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灰先生
2019-09-10
【导读】
与《格林童话》齐名,荣获12项国内国际文学大奖的《毛毛》,是现代人诠释时间的最佳底本,是一本对现代物质社会进行尖锐批判的奇书,书中表达了对人类的无限挚爱,对人性回归的强烈渴望。译作高达39种语言,是一部能同时感动孩子和大人的幻想文学的经典之作。自出版之日起,32年来一直畅销不衰,仅在日本就狂销1000000册。
“毛毛”是一个不知年龄和来自何方的小女孩,她拥有常人所没有的“灵敏听力”,她只用倾听朋友的方式就能解决朋友们之间的问题和纷争。由于人们受城市里无处不在的灰先生蒙骗,醉心追求所谓合理化、机械化的生活,置亲情与良心不顾,于是毛毛冒着生命的危险,见到了时光老人侯拉师傅。在时间王国里,她发现了世界和人类的大秘密,即“时间就是生命”。生命的诞生即生命的花朵盛开,当生命结束时,又会有同样的生命之花再度绽放。知道这个秘密的她,回到了现实世界勇斗那些灰先生,并最终取得了胜利。
势单力薄的女孩子竟能战胜强大的现代恶魔——灰先生?这是不可思议的。不过这个故事却在我们每个现代人的内心世界不断地上演着,精神的力量远远超出了物质的诱惑,这就是“毛毛”取胜的法宝。
【选读】
一天,两个男人来圆形露天剧场的废墟中找毛毛。他俩大吵了一架,虽说是隔壁邻居,却从此谁也不再理谁。别人劝他们去找毛毛:邻居变成了仇人,这日子怎么过?起初两个男人不听劝告,最后还是勉强接受了。
眼下他俩正坐在圆形露天剧场的废墟里,闷声不响,气势汹汹,各坐在一个石头座位上,目光阴沉地凝视着前方。
这其中一个就是曾经给毛毛砌炉子,还在她的墙上作过画的那个泥瓦匠,名字叫尼科拉。这家伙是个壮汉,嘴上留着两撇卷曲上翘的黑胡子。另一个叫尼诺,身体瘦弱,总好像有些疲倦的样子。尼诺是城边上一家小酒店的老板,店里通常只坐着几个老头儿,老头儿们一整晚只喝一杯酒,聊着他们的陈年往事。尼诺和他的胖老婆都是毛毛的朋友,也时常给她送来一些好吃的东西。
毛毛发现他们都怒气冲冲,一开始不知道先搭理谁好。为了谁都不得罪,她最后坐到了石头舞台的边缘上,跟他俩保持着相等的距离,眼睛一会儿瞅瞅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她只是等待着,看会发生点什么。有种事情需要时间——时间正好是毛毛唯一富有的东西。
两个男人这么坐了好久好久,尼科拉突然站起來说:“我走啦!我来过了!这就已经表示出我的善意。可是你瞧,毛毛,他竟然就像是木头一根。我干吗还要等下去?”
说完,泥瓦匠真的转身就走。
“好,走吧,你走好了!”尼诺冲着他的脊背嚷嚷,“你本来就用不着来这里。我嘛,也不想跟一个罪犯和解!”
尼科拉猛地转过身来,气得满脸通红。
“这儿谁是罪犯?”他用威胁的口吻问,同时走了回来,“你敢再说一遍!”
“只要你乐意听,说多少遍都成啊!”尼诺嚷嚷,“你大概以为自己块头大、粗鲁,就没谁敢当面对你讲真话?可我,我要对你讲,对一切愿意听的人讲!好哇,动手吧,来掐死我吧,你不是早就想这么干了吗!”
“可惜我没干出来!”尼科拉大声吼叫,两手握成了拳头,“你瞧瞧,毛毛,他怎么撒谎,怎么诽谤、诬赖!我只是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扔进了他酒馆后面的水坑里。那个小水坑连只老鼠都淹不死。”说着他又转身冲着尼诺,“可惜你还活着,事实明摆着呢!”
粗野的谩骂一来一往持续了老半天,毛毛还是闹不清到底出了什么事,两个人为什么相互仇视得这么厉害。不过她还是渐渐听明白,尼科拉之所以干那缺德事,是因为尼诺当着好些顾客的面,先扇了这泥瓦匠一记耳光;而尼诺之所以扇他一耳光,又是因为尼科拉先前差点砸碎尼诺的全部瓶瓶罐罐。
“根本没这回事!”尼科拉激烈地辩驳,“我只朝墙上摔了一把酒壶,而那酒壶原本就已经开裂了。”
“开裂了那也是我的壶,你懂吗?”尼诺反驳说,“反正你没权利这么干!”
尼科拉却坚决认为自己完全有道理,因为尼诺伤害了他做为泥瓦匠的尊严。
“你知道他怎样说我吗?”他对毛毛说,“他说我连墙都砌不直,因为我不管白天黑夜总是醉醺醺的。甚至还说我的曾祖父就是个酒鬼,比萨斜塔就是他参加建造的!”
“可尼科拉,”尼诺回答说,“那只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
“好一个玩笑!”尼科拉咆哮道,“可这样的话真叫我笑不出来。”
然而事实上,尼诺开这个玩笑只是为了回击尼科拉开的另一个玩笑——有一天早晨,尼诺的门上出现了一行鲜红的大字:“谁能不要脸,准能当老板!”
这样一句话,尼诺也觉得完全不可笑。这两个玩笑到底哪个好笑些呢?两个人一本正经地争了半天,结果又吵得气急败坏。可是突然,两个人都住了口。
毛毛睁大眼睛望着他们,可两个人谁都看不懂她的目光。她是打心眼里笑话他们呢,还是觉得伤心?从她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然而两个男人忽然觉得像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开始感到羞愧。
“好啦,”尼科拉说,“也许我原本不该在你门上写那句话,尼诺。要不是你拒绝卖一小杯酒给我,我也不会那么干。这可是违法的,你明白吗?要知道我从来没有不付酒钱,你没有任何理由那样对待我。”
“哈,我没有理由!”尼诺回答,“难道你想不起与圣安东尼有关的那档子事了吗?哈,这会儿你面红耳赤啦!当时你狠狠地坑了我一把,我决不吃这一套!”
“我坑你了吗?”尼科拉嚷嚷起来,同时使劲地挥舞着胳膊,“这真是颠倒黑白!是你先想骗我,只不过我没有上当!”
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尼诺的小酒馆里挂了一幅圣安东尼的画像。那是一张印刷的彩色画像,是尼诺不知什么时候从一本画报上剪下来镶在镜框里的。
一天,尼科拉想买下尼诺的那张画像——他说他觉得它很好看。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尼诺最后说服尼科拉用他的收音机来交换画像。尼诺在心里偷着乐,因为尼科拉显然吃了大亏。一笔交易就这样做成了。可是后来却出了状况:原来在那张画和画框的硬纸底板之间,藏着一张钞票,而尼诺对此毫不知情。这下子吃亏的倒成了尼诺自己,这叫他好不气恼。
尼诺直截了当地要求尼科拉还他钞票,因为钞票不在交换的范围之内。尼科拉拒不还钱,尼诺从此就不再卖酒给他。他们就这样争吵起来了。
两个人回想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随后都沉默下来。
然后尼诺问:“现在你老老实实回答,尼科拉,在交换之前,你是已经知道里面有钱,还是不知道?”
“明摆着啊,要不我才不会和你交换呢。”尼科拉答道。
“那么你就得承认,你欺骗了我!”尼诺说。
“为什么?难道你自己真的不知道那里面有钱吗?”尼科拉问。
“真不知道,我拿名誉担保!”尼诺说。
“那就好。这就是说你原本想骗我。不然的话,你怎么会拿那张一文不值的画像换我的收音机呢,嗯?”尼科拉问。
“可你怎么知道那里面有钱呢?”
“前一天晚上,我亲眼看见一个客人把钱塞进去的,那是他给圣安东尼上的贡。”
尼诺咬紧嘴唇问:“有多少钱?”
“不多不少,我的收音机正好值那么多。”尼科拉回答。
“这么说,我们吵来吵去,仅仅是为了我从画报上剪下来的那张圣安东尼画像了?”尼诺若有所思地说。
尼科拉挠了挠脑袋。
“本来就是嘛,”泥瓦匠嘟囔说,“你要是喜欢它,还可以换回去,尼诺。”
“算了算了!”尼诺很大气地说,“交换就是交换!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
此话一出,两个人突然同时大笑起来。他们从石头看台上爬下去,走到圆形露天剧场野草丛生的场地中间,相互拥抱在一起,还彼此拍打着对方的后背。
随后他们把毛毛抱起来,对她说:“非常感谢!”
过了一会儿,他们双双离去,毛毛冲着他俩的背影久久地挥着手。她很满意,她的两个朋友现在又言归于好了。
【书评】
时间之花盛开在彼岸
□三十四夜
曾经寻了很多遍、问了很多朋友,想要找一本忘掉了名字的书。书上说,有个小姑娘发现了一群偷时间的怪物,他们长得小小的灰灰的,裹在大衣里跟在人类后面,悄悄地偷走时间,然后把偷来的时间卷成烟不停地吸,一根接一根,如果烟灭了,他们就会死掉。不知为何明明久远得把人名、书名、国名都忘记了,甚至于都说不清这本书是真实存在过还是只是自己的一场梦,却纠结于这样一个隐隐约约的轮廓,大概是因为自己像其中的某个人物,只是不知道自己是那些灰色的怪物,还是被偷走时间的人。
终于,在一个朋友的帮忙下,我找到了这本书——《毛毛》。
泡一杯红茶,书桌上摆着《毛毛——时间窃贼和一个小女孩不可思议的故事》。阳光透过窗子,从卷起的白纱帘边倾泻,常青藤的叶子轻轻垂落。伴着低低的嗡鸣声,我一页页地翻书。扇动着金色翅膀的时光小妖们,飞舞着从枕边滑到床铺中间,房间里洋溢着时间之花的美丽味道。
翻开的书页间,并没有想象中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虽然找寻这个小姑娘很多年,念念不忘小个子的灰先生。那些隐隐约约的故事情节和孩童时的记忆一起,在奔跑向少年、青年、中年的日子里碎成片断,变成偶尔被冲上岸的彩色贝壳,等到十年二十年之后,捡起来晒在阳光下,陌生而美妙地闪闪发光。于是,在这里的某个上午,褪去成人的外衣,变回小孩子的模样,津津有味地读童话故事,怀念起玩泥巴过家家的时光,会舔着手指吃饼干,或者翻箱倒柜寻找遗失在某个角落里的大白马牌铅笔刀。
书上说,《毛毛》在中国第一次出版是在1987年。我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读到的那本《毛毛》已经完全记不得了,好像成了那时的译名“时间之谜”。我并不喜欢用“毛毛”作为小姑娘的名字,固执地以为应该叫“默默”才对。可怜的默默,善良的默默,勇敢的默默,所有人都喜欢的默默,22年没有改变的默默。上高中时,老师说,“你们要珍惜时间,三年一眨眼就过去了”。我们在下面偷笑:“怎么眨了这么多次眼还在这里啊。”那时的我们听不见老师的叹息声,看不见她说起武大樱花时闪闪发亮的双眼。后来,小沈阳说:“眼睛一闭,一睁,一天过去了。眼睛一闭,不睁,这辈子就过去了。”我们哄堂大笑。欢笑的时候,鱼尾纹悄悄地爬上眼角。再回首时,是否惶恐,我们一路走过的时间,哪里去了?
作为一个童话的开始,《毛毛》是轻松而快乐的。就像没有遇到王子的小美人鱼、没有后母的白雪公主、没有受诅咒的睡美人。孩子们永不厌倦地做着充满想象力的游戏,清道夫贝波缓慢地打扫马路,有时会呆呆地盯住某块砖头。吉吉讲起一个又一个天花乱坠的故事,只把王子和公主错过又相遇、永远在一起的秘密说给一个人听。一切因为单纯而美好,即使是坐在废墟的旧石块上,月光明亮得让人相信可以一直到永远。可我知道,灰先生在那里,他悄悄地盯着谁,把时间从他的生命中偷走。
为什么整个故事在记忆中只剩下小女孩和灰先生?那些大大小小的神奇时钟、会说话的乌龟、侯拉师傅做的好吃的面包和巧克力全不见了,连盛开的最美丽的时间之花都忘记了,印在大脑深处的是灰色的影子在吞云吐雾。也许是那时幼小的自己无法理解时间的意义,现在回过头来看,指尖冰冷。原来灰先生的影子已经嵌入灵魂深处。所以,人们称作者米切尔·恩德为大师。三十多年前,他就已经预见现代社会中逐渐迷失的时光与生命。
他说:“得了这种病,起初还看不出什么。但有一天,他会忽然犯懒,什么都不想干,对一切都失去兴趣,心中变成一片荒漠。这种厌世情绪不但不消失,而且长期存在,慢慢地与日俱增。日复一日,周复一周,越来越严重。他会感到自己的情绪变得越来越忧郁,内心也越来越空虚,对自己、对世界都越来越不满意。然后,连这种感觉也渐渐地消失,变得麻木不仁,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他会变得完全心灰意懒,对什么都不在乎,整个世界从此变得陌生了,觉得任何事情都与自己无关。他不再愤怒,也不再有热情,不再感到快乐,也不再感到悲哀,不再会笑,也不再会哭。那时候,他的心将变得冰冷,不再爱人,也不再爱任何事物。如果一个人病到了那种地步,那他的病也就完全不可救药了。那就再也无法挽回了。那时候,他会来去匆匆,脸上老是冷冰冰的,毫无表情,就会变得像灰先生们一模一样。是的,到了那时候,他就会变成灰先生当中的一员。这种病就叫做:百无聊赖。”
一种恍然的战栗,灰先生就住在自己的身体里。许久没有那种从心底传递到骨骼四肢的欢喜感,不停地抱怨别人抱怨生活抱怨对梦想的无能为力。用灰色紧紧地包裹住心灵,无欢无爱无悲无痛,脸上挂起冷冰冰的假笑,一天又一天,时间变成烟。抬头看时,城市的灯光太过明亮,星星都不見了。我想起那些在夜晚是漆黑的日子里,我们“指星星过月亮”,不为了什么,就可以笑得连知了都无法安眠。
世界上是不是有个时光老人,用全能镜叹息地看着我们?而我的时间之花被冷冻在了哪里?滑过书架上那些长长的年轮,我把《毛毛》好好地收藏。十年之后等我再去翻开。在洒满阳光的午后,吃着好吃的面包和巧克力,微笑着看十年前的日记,手里的花儿开得正艳。
【图书档案】
书名:毛毛
作者:[德]米切尔·恩德
译者:李士勋
出版社:二十一世纪出版社
出版时间:2006年12月
定价:21.80元
【作者简介】
米切尔·恩德(Michael Ende,1929-1995),德国著名作家,原名安德烈亚斯·赫尔穆特(Andereas Hellnuth)。1929年生于德国巴伐利亚的小镇加米施·帕腾基兴。他的成名作《小纽扣吉姆和火车司机卢卡斯》,荣获了1961年德意志青少年图书奖。他最杰出的代表作当属《毛毛》和《永远讲不完的故事》,他也因此成为德国最优秀的幻想文学作家,在欧洲乃至全世界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