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带一路”中的国际政治
2019-09-10林民旺
林民旺
2013年,中国提出“一带一路”倡议。南亚是“一带一路”建设的重点区域。陆上中巴经济走廊、孟中印缅经济走廊、中尼印经济走廊的建设,以及海上“丝路”的推进,正有力地塑造南亚地区格局。该书对南亚“一带一路”建设进行了系统研究,着力分析“一带一路”在南亚的发展、障碍及未来趋向。中国是南亚邻国,印度是南亚国家。“一带一路”的持续推进,将使中印地缘政治博弈更趋复杂化,本书尝试以地缘政治视角来把握中印关系及南亚格局的发展趋向。
2013年,习近平主席在哈萨克斯坦和印度尼西亚分别提出了“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以下称“一带一路”)倡议。这一倡议提出后,得到国内外各方积极响应,逐渐发展为中国统筹内外的国家大战略。在2016年8月17日召开的推进“一带一路”建设工作座谈会上,习近平主席强调,党的十八大以后,党中央着眼于我国“十三五”时期和更长时期的发展,逐步明确了“一带一路”建设、京津冀协同发展、长江经济带发展三个大的发展战略。2014年通过了《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建设战略规划》,2015年对外发布了《推动共建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愿景与行动》,有关地方和部门也出台了配套规划,在国际上引起较大反响。
习近平主席多次在对外讲话中强调:共建“一带一路”是经济合作倡议,不是搞地缘政治联盟或军事同盟;是开放包容进程,不是要关起门来搞小圈子或者“中国俱乐部”;是不以意识形态划界,不搞零和游戏,只要各国有意愿,我们都欢迎。
在国际层面,“一带一路”倡议获得了绝大多数国家的支持。但是,这一倡议提出之初,也并非没有质疑和疑虑,尤其是国际社会中的大国。俄罗斯起初经历了一番疑虑,在中国领导人的深度阐述和沟通后才转而接受“一带一路”倡议,而其他国家的情况却并不乐观。中印曾在2014年年初的第17次边界问题特代会上口头交流过“一带一路”倡議,辛格政府表态积极。然而,2014年5月莫迪政府上台,明显对“一带一路”倡议持保留态度,相继提出了类似“一带一路”的“季风工程”等项目。印度自始至终都称,并不反对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但是对于“一带一路”倡议可能给其周边环境带来的地缘政治影响,印度却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和戒备。
日本起初明显地采取了各种抵制和平衡“一带一路”项目的措施,将官方开发援助更加明显地用于政治目的。2015年5月,日本首相安倍晋三宣布今后5年投资大约1100亿美元的“亚洲基础设施建设计划”,很明显具有对抗“一带一路”倡议的意图。不论是在“一带一路”的高铁项目,还是在港口工程上,日本都对中国参与的项目构成了实质性挑战。经历了5年“两败俱伤”的激烈竞争后,在外部环境变化与中日关系改善的刺激下,中日开始了共建“一带一路”项目的合作。
美国奥巴马政府对“一带一路”倡议持怀疑态度,但是并没有表现出明确的反对。2017年特朗普上台后延续了这一立场,美国派出代表团参加2017年5月在北京举行的首届“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不过,随着美国“印太战略”的正式出台,以及特朗普对华政策的变化,“一带一路”倡议成为美国“印太战略”的直接目标。2018年7月30日,在华盛顿召开的第一次印太商业论坛上,美国国务卿蓬佩奥在演讲中披露了特朗普政府印太战略的经济支柱,除了鼓励日本和印度在印太体系里发挥更大作用外,美国还承诺将在印太地区投资1.13亿美元,聚焦于地区的新科技、能源和基础设施项目。
欧盟对“一带一路”倡议的态度,真可谓喜忧参半。欧盟认识到这既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新玩法”,对欧盟而言是机遇与挑战并存,但也认识到需要做出适当的警惕。作为欧盟的经济盟主,德国对“一带一路”倡议常有各种微词。但是,作为一个整体,欧盟却并没有表示出统一的反对态度。事实上,不少东欧国家是“一带一路”倡议最热烈的拥抱者。
大国对“一带一路”倡议的不同态度,实际上也已经反映出当前国际政治中的亲疏远近,也是当前大国关系格局的写照。即便无法摆脱大国地缘政治的纠葛,但是,首先需要承认的是,“一带一路”倡议确实顺应了世界发展的需要。2017年5月在北京举行的首届“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140多个国家和80多个国际组织嘉宾与会,其中包括29个国家领导人,可谓盛况空前。截至2018年9月,同中国签署“一带一路”合作文件的国家和组织也达到了130多个。
“一带一路”倡议无可避免地具有了大国博弈的成分,同时,似乎也难以避免卷入地区政治博弈中。2014年至今,笔者陆续参加了在哈萨克斯坦、印度、新加坡、马来西亚、巴基斯坦、尼泊尔、孟加拉国、斯里兰卡、缅甸等周边国家举行的“一带一路”研讨会,深切地感受到地区国际关系对“一带一路”倡议的影响。一方面,很多“一带一路”项目由于地区“大哥”的反对而被悬置或最终夭折;另一方面,也有很多国家不仅同意加入“一带一路”倡议,还试图在这一合作机制中能够占据先机,希望中国能够更加重视其在地区互联互通中的首要角色。
“一带一路”合作的持续推进,无疑将塑造中国的周边环境,中亚、南亚、东南亚、东北亚都可能产生相应的地缘政治效应。南亚“一带一路”建设是笔者近些年来给予特别关注的地区。一方面,正如习近平主席所说,南亚地处“一带一路”海陆交汇之处,是推进“一带一路”建设的重要方向和合作伙伴,另一方面,它对笔者的研究领域——地缘政治,提供了最具有国际关系学科特点的分析路径。
南亚的“一带一路”建设,最难摆脱地缘政治因素的干扰,这首先是由区域权力格局决定的。一般来说,南亚由印度、巴基斯坦、尼泊尔、不丹、孟加拉国、斯里兰卡和马尔代夫七国组成。随着2008年阿富汗加入南亚区域合作联盟(简称南盟,SARRC),部分研究中也将阿富汗算作南亚国家。从南亚区域的权力结构上看,这一地区是典型的单极体系。从实力分布上来说,印度人口占南亚总人口的75%,领土面积也占南亚的75%,经济总量(以GDP来计算)占南亚的79%。从军事实力上来说,印度拥有区域内规模最大、实力最强的军事力量。拿军事实力仅次于印度的巴基斯坦来做对比,其经济总量尚且不足印度的九分之一,更不用说其他方面的数据和指标了。
从实力分布上看,就能看出南亚与其他地区的格局差异了。例如东南亚,就经济实力而言,2015年时东盟经济总量近24万亿美元,印度尼西亚占了其中三分之一,泰国占15%,马来西亚和新加坡都大致是13%,菲律宾是11%,这属于典型的“一超多强”的地区格局。再看欧洲,根据欧盟统计局2017年的数据,2016年欧盟GDP为14.8万亿欧元,其中一半以上由德、英、法三国创造。德国为欧盟第一经济大国,GDP为3.1万亿欧元,占欧盟的21.1%,其后依次是英国(16%)、法國(15%)、意大利(11.3%)、西班牙(7.5%)和荷兰(4.7%)。有11个成员国经济总量不到欧盟的1%,分别是马耳他、塞浦路斯、爱沙尼亚、拉脱维亚、立陶宛、斯洛文尼亚、克罗地亚、保加利亚、卢森堡、斯洛伐克和匈牙利,这显然算是一个多极体系。
印度的地区优势,并不仅仅是经济和军事实力上的遥遥领先,更在于地理造成的中心地位。从地缘政治上看,南亚次大陆自成体系,与欧亚大陆其他部分相分离,构成了国际政治的一个子系统。南亚的南部被印度洋包围,北方被喜马拉雅山脉隔断,西面是沙漠,东边是几乎不可逾越的丛林地带。而印度在南亚次大陆中居于中心的地理位置,南亚各国都与印度相邻接壤,但是这些邻国之间却互不接壤,这就自然地造成了以印度为中心的轴辐式的地区架构。
正因为地区权力格局因素的制约,南亚地区的经济整合度是最差的,是世界上经济一体化程度最低的地区。南盟自1985年成立以来,一直受限于印巴矛盾和地区政治,使得作为涵盖南亚整个区域的地区组织根本无法发展为地区合作的真正引擎。2008年南亚国家间的地区内贸易仅占这些国家所有国际贸易的4%,印度与其邻国的贸易总额占其对外贸易总额的3%不到。即便是2008年后印度快速崛起,南亚地区内贸易仍只占了贸易总额的5%。相比之下,亚太地区的区域内贸易占贸易总额的50%左右。
作为南亚地区的霸主,印度并没有扮演着引领地区经济发展的领导者。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提出以后,特别是随着“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在斯里兰卡和马尔代夫的建设,再加上中巴经济走廊的快速推进,南亚其他国家热切期待同中国展开“一带一路”下的合作。然而,印度的疑虑和反对,让它们不得不瞻前顾后。另一方面,不少南亚国家也乐于看到印度对“一带一路”倡议的反对态度,只有这样才有更多的投资涌入其他国家。
随着“一带一路”的推进,中国扩大了在南亚的经济存在,未来无疑将更加深度地进入南亚,影响南亚。而由于担心中国在南亚将可能“反客为主”,使得印度外交明显呈现了“以中国为中心”的博弈。南亚的地缘政治博弈,将由于“一带一路”倡议的深入推进而显得更加微妙。
本书主要采取地缘政治的视角,来解读南亚“一带一路”的建设及其前景。作为南亚最大的国家和南亚最大的邻国,中印之间的携手合作与地缘竞争将可能是塑造南亚地区未来的主要力量。因此,全书分两部分进行论述:第一部分的“中国向西”,主要讨论中国“一带一路”倡议的发展与由来,探讨“一带一路”倡议在南亚的推进及未来影响;第二部分的“印度向东”,主要讨论印度对“一带一路”倡议的认知及应对,例如在南亚区域推进印度版的“一带一路”倡议,同时也包括印度如何同美日等其他大国协作,共同应对中国在南亚和印度洋的存在与影响。
总而言之,“一带一路”倡议的提出,反映了中国新时代外交的理念,开启中国重塑周边环境的进程。南亚的地缘政治将由于“一带一路”的推进而更趋复杂化。而最重要的,莫过于中国与印度的竞争与合作。在这一博弈的进程中,中印将构建出新的相处模式,南亚也将构建出新的战略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