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有超能力，就意味着肩负更大的责任

奇迹的破晓

“斯坦，我们要打造一支超级英雄战队。你知道的，它们将有非常广阔的市场前景。”及时漫画公司出版商马丁·古德曼对他的编辑斯坦·李大声说道。

当古德曼敏锐地嗅到市场的新趋势时他没有丝毫的犹豫。一想到全美各地的收银机在结账时，都会为孩子们的硬币而忙碌，他就两眼放光——这些钱最终都会成为他的囊中之物。他这样想着，仿佛已经听到了薄薄的硬币掉进钱箱里清脆的声响。

古德曼的预感并非源于幸运之神的眷顾或直觉，作为一个精明、实干的生意人，他不会以这样的方式工作。相反，据传闻，古德曼曾和几位同僚一起打高尔夫球，而他们碰上了管理着及时漫画公司的主要竞争对手——国家联合出版公司（DC漫画公司的前身）旗下的发行机构的人。这家公司就是《超人》《蝙蝠侠》和《神奇女侠》的诞生地。其间，古德曼听到他们在炫耀新系列的畅销漫画书。尤其是当他们谈到有一支超级英雄团队将会在下半年获得全新的头衔时，他们便滔滔不绝，根本停不下来。从不愿在竞争上落一丝下风的古德曼一听到这个消息就激动万分。回到办公室后，他在斯坦·李的耳旁叫嚣着说，也要打造一支超级英雄战队来与DC漫画公司抗衡……而且要迅速！

然而他并未察觉的是，这位与他相伴已久的编辑正饱受沮丧与失望的折磨。李已经濒临自己漫画生涯的极限了。虽然平庸的老板能保证他有稳定的收入，但他内心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纠结于要不要放弃这份已经做了20年的工作。

“我们写的东西毫无意义，都是垃圾。”他对妻子琼安倾诉道，“我不想干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一事无成。这根本不是一个成年人应该从事的工作。”

在过去的20年里，李出版的各种书令大多数成年人嗤之以鼻，那些书从幼稚的动物故事到老掉牙的战争爱情类题材，不一而足。早年他与乔·西蒙、杰克·科比一起创造的超级英雄人物，很快就过时了。因为常常顶着压力赶工，再加上古德曼又是一个专横的老板，李渐渐无法承受。他准备转行，做什么都行，就是别再做漫画了。

在麦迪逊大道的办公室里累了一整天后，闷闷不乐、精疲力竭的李回到长岛的家中。被压力和焦虑捆绑的他开始思考前路，但他心中似乎依旧是一片迷茫。如果新工作的薪水不足以养家该怎么办？他要怎么选择呢？他对琼安说了古德曼下达的紧急指令，并向她寻求建议。

“如果你无论如何都要辞职的话，为什么不遵循内心的想法去做一本真正想做的书，把你想表达的都写出来呢？”她说，“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被开除，正好你也不想再干了，不是吗？”李的工作难题悬而未决，这份耕耘20多年的工作让他能够在长岛安家，他也从来无须为生计担忧，这与幼时父親常年失业所造成的艰苦生活截然不同。

恐惧和绝望催人奋进

李听从了妻子深思熟虑后的建议，毕竟琼安是他最好的朋友兼最亲密的知己。在沮丧与失意的边缘，他找到了一个突破口。说不定抓住了这个机会，他的事业便会峰回路转，他也能摆脱一成不变的乏味。李深知，他已别无选择。

他开始设计一支原创的超级英雄战队，只按照自己脑中的构想来做，并不对DC漫画公司或其他漫画公司以往创造的典型形象进行翻新。李的老板甚至荒谬地建议给这组新战队起名为“正义联盟”。在李看来，这不过是又一次毫无新意的对DC爆款的抄袭。

李认为不应该这样做，新构建的超级英雄们应该更加贴近现实。“这是一次让我施展抱负的机会，”他说，“超级英雄也可以有血有肉，其行为举止可以与常人无异。我可以发挥更多的想象力，不需要让所有的结局都圆满，最主要的是能在现实的背景下，让故事一直延续下去。”

李决定放手一搏，不计后果。无论结果如何，他都希望能够创造出一组能给自己和读者带来快乐的漫画形象。于是他立刻付诸行动。“我把出版商忘得一干二净，笔耕不辍，乐在其中。”

既然选择了抓住机会，尽可能地发挥创造力，李决定挑战自己，去创造一支“漫画界前所未有的英雄战队”。他意识到，这将是他人生中孤注一掷的时刻。“就这一次，”他想，“我可以从读者的角度出发，来写一个能震撼人心的故事。”李的耳畔响起琼安的话：“你可以创造更具深度和内涵的情节，打造个性鲜明、贴近现实的人物。”这些话激励着他全力以赴地创作。

多年创作怪物漫画和悬疑科幻书籍的经历让李积攒了足够的经验。在新的英雄战队中，他结合了流行文化、科幻小说和电影中的元素，甚至还借用了现实社会中美国与苏联在“太空战”和核武器“冷战”中的紧张关系。

李最初打造的超级英雄是团队领袖神奇先生——里德·理查兹。他没有把他塑造成肌肉发达且英气逼人的宇航员，相反，他把这个角色塑造成一个酷爱炫耀才华的瘦弱科学家。紧接着，他又创造出一位女性领袖的形象。她不是等待男友拯救地球归来的典型女友，也不是只会为她的蒙面英雄憔悴心碎的弱女子——隐形女侠苏珊、斯通是团队里的正式成员。

事实上，李决心打造一支“没有秘密身份的超级英雄”。他强调，如果自己是超级英雄的话，他宁愿全世界都知道这件事。“我永远不会对此保密，”他解释道，“我太喜欢卖弄了。”

随着两个主角的横空出世，李决定再对题材进行一次创新。为了保持戏谑风格的平衡，他需要再创造另外两个角色。其中一个是性子急躁、鲁莽的少年。也就是苏珊的弟弟“霹雳火”约翰尼·斯通。李没有把他塑造成传统漫画中的少年配角，相反，约翰尼是一个实力足以独当一面的核心成员。而且，团队里有一对姐弟能给故事增添额外的张力。最后，团队里还需要一位肌肉发达的硬汉。于是，李让力大无穷的石头人——本·格瑞姆登场了。体力与智力的较量在格瑞姆和天才科学家领袖理查兹之间不断地展开。这种矛盾冲突使得读者暗暗地将两人进行比较，甚至可能迫使读者选边站队。

身为左撇子的李经常在画板上涂鸦，用潦草的字迹记录下他的想法。他反反复复地对情节和潜在人物的刻画进行删改，确保故事不仅仅是因为打斗而发展下去，那样的话往往只能吸引儿童和年龄较小的读者。相反，他聚焦于团队成员间的互动，就好像平日里家庭成员之间，以及现实生活中人与人之间的相处那样。“我把他们想象成活生生的人，读者可能会对他们之间的关系产生共鸣，这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李也想吸引一些年长的读者，他坚信，如果受众能够在超级英雄身上看到与普通人一样的人性，他们就会更加享受阅读的乐趣。另外，电视和电影肯定更倾向年轻人，所以李也把他们当作目标群体。

当考虑到团队成员还需要有获得超能力的方法时，李再一次想到了核武器引发的“冷战”。鉴于大众都对核毁灭存有恐惧心理，李就把它变成了推动故事和电影情节发展的转折点。他让超级英雄们乘坐实验火箭去开启太空探险之旅，飞船返回地球时，意外发生了，机组人员因受到宇宙射线辐射而产生变异。这场意外虽然把他们吓得魂飞魄散，却也让他们意识到应该联合起来，运用超能力为人类谋幸福。

为了坚持使用自己钟爱的头韵，李将这支超级英雄战队命名为“神奇四侠”。很快地，他们不仅无数次拯救了地球和宇宙，同时也挽救了斯坦·李的职业生涯，并且永远地改变了美国文化。

美国偶像

在《美国队长3：内战》（2016）的片尾，一名联邦快递的快递员出现在复仇者联盟斯塔克集团的总部，他敲了敲玻璃，问道：“你是托尼·斯塔克吗？”

詹姆斯·罗德上校，同时也是托尼·斯塔克最好的朋友，指着自己的搭档说：“是的，他就是托尼·斯塔克……你来对地方了。谢谢！”

扮演这名快递员的正是斯坦·李。这是他在超级英雄联盟电影里出演的第29个配角。导演以这一记幽默的脚注结束了电影，但更为重要的是，它突出了李在漫威世界里的地位。这个快递员的包裹里有美国队长写给钢铁侠的一封信，美国队长希望把复仇者联盟领袖的位置交给钢铁侠，但同时也表明如果世界面临危难，他就会出现。李的镜头也许只是电影里的插曲，但该时刻却是整部电影情节的核心，这些内容揭示出漫威未来的发展方向。正如罗德所说，李的角色“恰到好处”——他是所有行动的中心。

斯塔克和罗德之间愉快的对话平衡了之前部队英雄和战争机器的对抗场面，在战胜了其背后的黑暗势力后，他们仍在努力前行。抛开尖锐的戏剧冲突，李的语气和声音听起来像是他早在20世纪60年代就写下了这些对话。罗德和斯塔克相互幸灾乐祸地傻笑着，开着彼此的玩笑，罗德笑着说：“请给斯塔克先生单独安排一桌，浴室优先。”这段对话是李在客串角色中设置的一条关于漫威宇宙的线索——他的性格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无疑，李完成了马丁-古德曼早期的指令——打造一群超级英雄。没人意识到这个命令改变了故事的制作和美国的流行文化。

当斯坦利·利伯变成斯坦·李，他便开始把自己真实的身份隐藏在笔名之后，以保护自己远离一些人轻蔑的嘲笑——他们认为李在一个无关紧要的行业里做着毫无意义的工作。李说：“在职业生涯初期，在《神奇四侠》之前，我过得很艰难。我感觉自己永远不会取得什么成绩。即便是在此之后，每當我告诉别人我是以画漫画为生时，我总觉得尴尬。我因此感到十分羞愧。”他怀着“自己每天做的工作其实一点儿也不重要”的想法度过了几十年。

之后，在极度的痛苦（和琼安的鼓励）下，李重新确立了内心想要创造的内容——只要他肯改变形象并且放手去创作真正喜欢的东西。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漫画界几位最伟大的艺术家，打算和他们一起把脑子里的概念落实。于是“神奇四侠”诞生了。后来，他又创作了浩克。很快，托尔也从天而降。拥有来自其他世界超能力的无数角色横空出世，高深莫测的邪恶角色也出现在了早期的超级英雄作品中。最重要的是，李创作了一个最不像英雄的英雄：一个有着一大堆问题的“极客”少年在被蜘蛛咬伤之后获得了超能力。这就是超凡蜘蛛侠的诞生。

漫威宇宙并非始于蜘蛛侠，但他却是最吸引粉丝的那个——对李来说，尤其如此。在李看来，蜘蛛侠不仅仅是一个连载漫画英雄。他是一种精神状态，象征着那些萦绕在我们所有人的脑中的神秘的梦境、恐惧和焦虑。每个人在儿时都做过白日梦，我们在梦里比真实的自己更加强壮、敏捷，也更勇敢——甚至胜过我们在现实中想要成为的自己。但是，对蜘蛛侠来说，这样的梦是真实的。

蜘蛛侠通过为读者提供一种看待超级英雄的新鲜方式，点燃了漫画界和故事界的革命。最终，尽管有致命的缺点，超级英雄们看起来却是如此真实。漫威的角色在情感上都有些脆弱。他们不得不去面对人类的情感，并且不仅仅是超人面对超人那样的脆弱——坏人偶然发现的神秘石头。在《惊奇幻想》第15卷李首次出演的最后一个镜头中，李设计了最著名的一条线索，即蜘蛛侠“突然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拥有超能力就意味着肩负更大的责任！”从那时起，“蜘蛛侠风”开始在整个美国文化中变得流行和持久，而这个人物形象本身让李成了一名偶像编剧。

在很短的时间内，李创作出一张紧密交织的超级英雄网络，并一直坚持用这样的方式来保持角色的特点——这些拥有超能力的人必须真正地生活在现实世界中。当人们回首往事并意识到李影响了更多文化时，他们需要去看看漫画书。李在商业上展现出的天赋开启了一个属于漫威的时代，他令人惊艳的才华着重体现在角色的语言、内心感受及其不得不面对的种种问题上。逻辑似乎总是很简单的：如果超级英雄可以和你一样的话，那你也可以和他们一样。读者们热烈地响应了李的想法。作为作者，李的印记发展成了流行文化的一个侧面。

和漫威才华横溢的艺术家们、动画扫图员、文字雕刻员，以及配色员一起联合创作角色、撰写故事，并没有阻止这种文化发展的过程，也没有终止李的影响力。在漫威，他还担任了其他关键性的角色，他所发挥的作用远远不止于和创作人员一起奋斗。这些工作包括漫画编剧、作品批准，以及管理全职员工和自由作家们，让他们的进度跟得上漫画产业的时间要求。随后，人们发现，他还承担了更多的职责，他成了漫威的代言人。他最初在出版业做宣传，随后又在整个美国（甚至全世界）的高校和公共舞台做巡演。随着超级英雄的故事走向全球，李不厌其烦地对那些想听故事的人讲述有关超级英雄的一切。

很多时候，李都在思考：人们对超级英雄的狂热何时会熄灭呢？何时该转移到其他的题材上呢？他深信爆发一崩溃的循环始终存在。从这个角度来看，这份工作的创作内容被公司的财务状况紧紧束缚着。李说：“如果《蜘蛛侠》没有卖出去，我们就会把它忘记。”“对我们来说，它们就是一些脚本。我们制作脚本，然后希望能把它们销售出去，如果部分作品比其他的卖得好，它们就会被留存下来。”

娱乐业从来不缺争议和危机

通常，似乎是这些力量——而不是才华或成功——为流行文化提供着能量。几十年来，李受到了来自多方的责难。在批评家的眼中，李所从事的很多活动都是不真实的，他们认为他沽名钓誉，以牺牲他人为代价走到台前，而这些幕后人士才是真正应该站在镁光灯下的人。即便是现在，一些竞争对手也认为，李近期的作品聚焦于赚钱，他并没有创作出具有长期价值的作品。同时，近期新作的主力战队同李曾经与科比及迪特科共同创作的阵营紧密相关，他们才是漫威宇宙的真正缔造者。

作为一家企业，漫威面临着众多挑战，而他们做出的回应通常会回到蜘蛛侠。这个经久不衰的角色的受欢迎程度拯救了他们。李想要推广超级英雄的愿望确保了漫威还能继续安稳地留在美国国民流行文化的关注圈里。反过来，这些努力也确认了李本人在“文化神殿”中的地位。

当人们夸赞李的贡献时——他逐渐把漫画行业变成了一种更加受人尊重的媒介，并且树立起漫威在全球品牌中的显赫地位，他作为一名作家的身份却没有受到充分的肯定。与小说家和电影制作人一直以来从事的工作一样，一切就像是李举起了双手，与美国的时代精神同命运、共呼吸。作為作家的李做了所有偶像创作人该做的事情——他让自己的作品变得至善至美，并由此创造出一种崭新的风格，在漫画界和全球范围内产生了广泛的影响。

当创作出蜘蛛侠时，李已经在漫画业工作了20多个春秋。这时，他的创作过程源于对对话的想象。他解释说：“不论写哪一类新故事，我通常都会重复引用之前写他们时想到的对话……我充分调动自己的所有情感，利用尽可能抓住的所有老掉牙的情节把它们表演出来。”这样的写作方式和口述的力量是所有伟大的作家都能够理解的：“它听起来会非常自然。”这些创新——将创作聚焦于现实生活中的对话、直接和读者的对话，以及让读者通过对话框融入角色的想法——创造出漫威的风格。这种风格迅速风靡整个漫画界，随后蔓延到电影、电视、文学和其他形式的故事创作中。

一代又一代的艺术家、作家、演员和其他创作人都一直在李所描述并创造出的宇宙中获得激励、感动和鼓舞。尽管没有创作出完美无缺的英雄（有人认为这样的英雄自荷马时期甚至更早的时候就一直存在），李向每一代读者传递出要勇于探索新事物的信念。“书生变英雄”的故事情节就像从宇宙起源之初就一直存在，但李为大家提供了一种全新的观察视角，去感受成为一名英雄到底意味着什么。同时，他通过与数量迅速壮大的漫画读者对话，提出了究竟谁才应该是英雄的论题。他们用1角、5分和25分的硬币买下书，如饥似渴地阅读李的超级英雄的故事。广受欢迎的蜘蛛侠就充分诠释了不完美英雄的吸引力。与此同时，该人物上架的时间完美地契合了“婴儿潮”一代的成长，并与约翰.F.肯尼迪执政后“卡米洛特时代”的乐观主义，共同缔造出漫画行业的第二个“黄金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