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园·灵识·风景画
2019-09-10王闷闷
1、苔与细土、意
离开南郊搬到哪里,这肯定是个问题。好在去年在北郊租了房子,要感谢朋友春香,没有她的撺掇我是不会租下这现在能救急的房子。那会已是最后几天,仅剩一栋楼没租,在庞大人口基数面前,这栋楼是小菜,三两口就能给吃完。忘记当时是因为什么事,春香打电话来,我说到租房子的事,她反问我为什么不租,多好啊。我说在南郊上班,哪里有时间去住。她焦急地说,常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我看给你安上保准严丝合缝。我辩解,房租是不贵,可那也是钱啊,对于刚毕业不久的我,还没有多余的錢来投资。她不再言语,静如止水,一会,猛不防扔出一句,明天你拿上需要的资料过去办理,租下我交钱我住。我当时没想她也可以办理,为何非要叫我过去。现在看来是冥冥中自有安排。租下她说住一直没住,最后因为家里给找好工作就回去了。房租到期后我几次准备退掉,后来都没退成。其他朋友也劝说,就那么几个钱,租着吧,万一以后需要呢。这不,此话还不到半年,果真应验,用到了。从房子的事,我开始相信命运,一切自有安排。
学校放假不久,我就开始收拾房间东西,书最多,用带子扎成捆。同事瓦当用尽全力。当晚约上几个平日要好的朋友到外面吃饭,回来畅聊至半夜,才睡去。第二天醒来已是上午,朋友们不舍,趁着都还在就抓紧时间洗漱,到外面吃面。下午不得不走了,叫来车,装上房间里的东西,搬移到北郊的房子。瓦当真心实意,帮着给整理摆放好,留下住了一夜,陪着我度过最难忍受的陌生。我知道接下来会有更多的孤独要抵挡,送瓦当上车离开,回到房子,呆坐在沙发上,全新的环境,包括正流动的空气。南边的空气清澈活泼,这里的污浊呆滞。起身详细地整理了会书架上的书,在沙发上坐着便睡着。醒来时窗外已是漆黑,走到窗前看,外面灯火阑珊人声嘈杂。公路旁边是修建的建水生态区,长线拉开的路灯光照耀着大路,跑步闲走遛狗应有尽有,忽然生出念想,从窗户如鸟儿样飞下去。真要是有翅膀,那这就不是幻想。伸展下身子,从壶里倒杯水,水在玻璃杯里愈发晶莹剔透,白亮的灯光落在水里,映射出千万形状,这个宇宙世间就是存在着许多我们看不见的东西。喝下后,我想,灯光照在我身上,那些看不见的事物看我会不会也像我看杯里水光融合成的那样?心里多了几分欣喜。
下去跑步,累了就站在边上看宽阔的水面,出过汗身体轻松许多,似乎那些尘垢都跟着溢出去。回家洗漱完,想喝水却没了,拿着桶去小区接。外面很是温暖,楼里却阴凉无比,在纯净水机子前接水,有人从身后走来,我没在意,这个时间对尽住着年轻人的小区根本不算晚,所以来往的人自然多,如果听到风吹草动就去看,脖子扭断也看不完。水流淌出来,掉进桶里,哗啦声变得越来越模糊黏稠。看接好,拧好盖子往回走,有人说,原来就是你啊。我不敢确定在和谁说话,继续走着倾听回应声,久久没有,那句话眼看就要挨着地面玻璃样摔得稀烂,说话人猛地挽回,重新捧到空中,原来就是你啊,这次增加了目标话语,就是从你窗口散发出来。我转过头看昏黑里站着个头不高的老人,除过我再没其他人,我说,是在和我说话吗?他说,你窗户上扑闪着自然的光芒。我听得一头雾水,说,夜里开了灯谁家窗户都有光芒。他似笑非笑着说,前段时间我就观察到了,只是不确定是谁。我说,我昨天才搬过来。他说,所以说今天确定了,原来是你啊,那不是电灯所能散发出的光芒,是自然的是你身上所特有的。现在骗人的花样真多,假话说的和真话并无两样。我不愿再听,看他年纪大就不反驳不揭穿,留些面子,温和聚散。他说,你是1807住户。我不屑地说,然后呢?他说,忘记了,我说这些你肯定不会信,你叫什么名字?我说,苔。他说,应该就是,你从南边来,你身上凝聚了那里的气息,而且做了完美的消融,它们会如阳光样不住生长。我满足他的虚荣,说,确实从南边来,在山脚下住了五年多。他自言自语地说,四年就够了,你可以叫我陶叔。我为着起码的尊重耐心听着,说,好的,那我先走了。他微笑着,像初春里绽放的花朵。
回到房间睡不着,躺在床上回想他说的话,让我叫他陶叔,是哪个tao字,看他的气质应该是陶瓷的陶,这里当时不是说叫盛开区吗,应该全是年轻人,怎么会有陶叔这样的人,或许陶叔属于少数,哪里都不可能纯粹到一尘不染,只要大部分是就好。现在我一片迷茫,不知道接下来做什么,原来学校的工作挺好,可是没有堤防小人使出的暗器,不偏不倚被射中。出来也就出来,我告诉自己也许命运就是这样安排的。留恋想念在所难免,让时间慢慢冲淡消褪,白开水样地摇曳,纵然漂浮些什么,也不会碍着水花的飞溅。陶叔说窗口有光芒,我走到窗前仔细看,无法看见。整理床铺准备睡吧,明天早起看书。
刚躺下就听见有人敲门,看眼时间已过十一点,刚来这里不久也没有熟人,就算有同事住这边,知晓我搬过来,也不至于这会来,来也会提前说。我犹豫要不要去开门,心想先不开,如果是走错敲会就不敲了。敲门声没有停止,反倒传来悠扬的旋律,我心生恐惧,万一是鬼怪呢,尽管现在科技如此发达,多数人不相信鬼怪,可我除外啊。硬着头皮按下门把手,貌美如花的女人出现,带有浓浓的歉意说,不好意思,请问你这里来过八九岁的男孩吗?我说,没有。她嘟囔着,明明见往这边来了,起初还不信,真是有深不可测的吸引力。女人探头往进看,我说,不相信可以进来看?女人的脚跃跃欲试却没有进来,说,打搅了,我再去其他地方找找。看着女人的背影,真是好看,平常朴素的衣裳,脚上穿着红色浅口布鞋,身材比例通身看如仙女。我关上门,心情好了许多,看来这里还是没错的。刚上床就听见厨房有谁翻动塑料袋,老鼠不可能,这么高除非从下水道上来,那几乎也是不可能的。十几层楼高的管道,弯弯曲曲主要还有不少垂直处,如何爬上来,不时还有大小水流滚落,它又不是壁虎。去厨房一看究竟,开灯的瞬间,蹲在地上的他倏地跑到阳台角落,我吓着,厉声喊,是谁,什么时候进来的?出来。我着实有些心慌,站在原地动弹不得,试着用语言逼迫他出来,说,再不出来我可报警了?不大的身躯唯唯诺诺地露出来,是个八九岁样的男孩,想起美貌女人寻找的男孩,可那会我真不知道他在这里啊。
来到客厅,他低着头站在我面前,我说,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小小年纪不学好。他抠着沾满泥泞的手,沉默着。我说,你家在哪里,自己回去找见不?为缓解尴尬凝冻的气氛,我给他倒杯果汁,他接住小心翼翼地喝起来。我说,不着急,坐下慢慢喝。他满足地喝几口说,你的果汁真好喝,我喝完就回去。我说,我送你吧。他说,你和陶爷爷一样,都有那么多有意思的东西。我环视房间,皆是些零碎东西,最好的就要数书架上的书。我说,陶爷爷是谁?他喝得津津有味,像是在咀嚼食物的滋味,嘴里饮料咽干净才说,陶爷爷就是陶爷爷,哪天一块去他那里玩,特别有意思。他喝完用手揩擦嘴巴,我问还喝不喝,他摇摇头。送他回家前,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此时活泼话语自然跟着增多,说,叫我细土,妈妈对我好不假,但是我太喜欢陶爷爷家,为多呆会就溜进你家,早就感觉你家不错。我笑说,你确是和陶爷爷有些相似。细土这名字听着说不出的怪异,谈不上好不好,只是觉得别致多韵味。刚送他出去,开门就遭遇了她,我顿时不自主地羞愧难当,想解释清楚可一时又不知从哪里说起,就哑巴样用手来来去去环绕,到头来自己都觉得无意义。她没有生气,而是笑嘻嘻地说,我就知道他在这里,你们俩合起伙骗我,还是被我识破了吧。真是想不到她会这样说,只好跟着附和欢喜。她牵起细土的手,对我客气地说,谢谢你和他玩,给你添麻烦了。我摆摆手不好意思地说,举手之劳举手之劳。细土说,你叫什么名字?我说,叫我苔就好。淳朴的她说,我叫意,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你说话。看着他们走开,楼道里的灯熄灭了,满世界的空虚汹涌袭来,我赶紧墩下脚,明亮到来,似乎充实了漆黑,有了所谓的空间。
这天过得真是虚幻,遇到这么多奇怪的人说着摸不着头脑的话,用任何逻辑都无法理解,只能胡乱丢进混沌里,不再去想。夜里醒来很多次,总是觉得周边空空,很是危险,稍有不慎就会掉下去,最可怕的是深渊没有底,掉下去只能在无知的虚无里挣扎扑腾。总会败下阵来,屈从于那里,成为其中轻飘肤浅的一份子。心里无数次地想,明天一定要买些栅栏给围起来。
2、品园的深处
本想早起去河边跑步,谁想睡得太沉,醒来已是九点多。在床上躺许久,坐起发呆,脑袋空空,忽然忧愁上来,满目茫然,看哪里都不对。强行站起去洗漱,好去外面买些吃食充饥。厨房是有做饭的家具,可有着专业性之称的巧妇都难为无米之炊,更何况我这般粗糙的汉子。最近先买的吃,心里乱七八糟,也没心思做。出门看周边住户的门都锁着,楼道空荡荡阴森森,尤为在电梯到达开门的那刻,总觉得里面会出来面目可憎的怪物。几天来没有注意小区名,这回走得慢做了细致的观察,大门柱子上显眼地写着“品园”,怪不得人家说这里住的人高手如云,品园这样的名字就很是雅致。买了吃食就回去。
路上遇见肩上扛着袋子的陶叔,步履艰难地走着,我过去帮忙,陶叔不要,气喘气喘地走着,但看得出他心情很好。问他背的是啥?他神秘地说,对你我就不隐瞒了,全是好土。我惊诧不已,说,弄土做什么?陶叔笑眯眯地说,日后你就知道了。陶叔上了缓坡到楼门前,放下袋子招手让我过来,我过去后他说,千万不要被表象所迷惑,你将面临数不清的危险。这些突如其来的话语吓到了我,我想问个究竟,陶叔已经消失在电梯口。这里不是品园么,按理说住的都是刚毕业不久的年轻人,能有什么危险?重新回到大路上,饥饿得厉害,就拿起吃食边走边吃。走到有椅子处,看见与陶叔一般年纪的人在狠命地踢路上立着的石墩子,我不敢多看,用眼睛的余光扫视,认真专心吃喝手中的食物。就要过去,他喊道,站住,看见就看见了,你也想去告密?敢做就要敢当。我看他穿的素朴,是个乡里人,言语为何这样伤人,我说,你在说什么?他说,别装傻充愣,原先没有见过你,新来的吧。我说,是刚搬来。他说,你已经看到了,石墩子就是我踢的,去报告去领你的赏钱。我不再吃手中的食物,平白无故遭人训斥,算哪门子事情,我说,你说的这些我都不知道,看你年纪大我不跟你争辩。他仍旧不依不饶地说三说四,我胸中怒火中烧,遇到的都是些什么,倚老卖老。正生闷气,想着要不要走开,细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对老人说,这是陶叔尊敬的人,不得无礼。老人迅速乖巧下来,和气地过来道歉。细土说,这是灵山叔,他是好人。我越想越觉得陶叔神通广大,在这里陶叔大概是具有领导性的人物。
我们坐在旁边的石凳上说话,细土不知从哪里端来两杯水放下,说需要什么招呼我,然后就离开了。灵山叔说,细土总是这么忙,将来必成大气。我斗胆问道,灵山叔,您为什么要踢那些石墩子?灵山叔喝口水连连叹气,说,我来这里几年,原有的东西在不住地流失,幸好遇见陶叔细土花婶他们,踢石墩子是花婶给我开的药方。我说,花婶是医生?您得了什么病?他说,花婶厉害着呢,得的病说不清。我说,你为什么说我会去告密,给谁告密?他说,有很多人千方百计阻止我的治疗,他们年轻力壮我难以抵挡。我详细琢磨灵山叔说的话,心想,品园里住的人不会这样阴险狡诈吧,再者都是受过高等教育培养的,怎么会有如此低级的品质。灵山叔起身去不远处稀疏的几棵树下,我跟过去,他指着树上的花让我专心致志地看。我看会说,就是桃花,怎么了?灵山叔说,你能看到,聚精会神全神贯注地看,我也会帮助你。我顺着他的意思,全身心地投入到绽放的花瓣里。灵山叔在边上发功样的双手推动着空气。不多时我眼前出现不同的景象。灵山叔也变了穿着打扮,抽着旱烟赶着驴车招呼我上来,我跑过去坐在驴车上。河滩有牛羊吃草,渴了就去河里畅饮,人们趁着早晨的涼爽在地里干活,来往的人与灵山叔有说有笑。到院子里停住,灵山叔把驴车从驴身上卸下,牵着驴去驴棚,往槽里倒上足够的草料。带我回到窑里,从锅里拿出吃食,让我吃。我拿起闻着有麦香味的馍吃,越嚼越有味道,从口腔进入身体的各个地方,沉睡的因子即刻被唤醒,搓揉着朦胧的睡眼,活泼欢快起来。我刚要说什么,所有东西都不见了。灵山叔难受地说,我尽力了,目前只能有这么多。我似乎能明白他的意思。
离开那里,灵山叔又来到石墩子处踢,我担心地说,这里有监控,去个没监控的地方。灵山叔说,今天中午在这里就踢完了,接下来会去其他地方,把身体其他部位也打通。花婶确实厉害,治病不吃药只是这里踢踢那里捶捶,有机会一定要去见见。灵山叔说,这里虽然已经凝固,但还是有许多地方可以看到本有的东西,我现在正在恢复,明年就能完全如原先一样。我说,比如花朵?灵山叔点点头。来这里几天,路上没见多少年轻人,多是像灵山叔或细土这样年纪,中年人也多,还有就是根本不像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难道是我出来的时间不对?想到了,人家哪里有我这么闲,这些时间应该都在工作。灵山叔踢着石墩子,说,舒服啊。我看到远处有工作人员来,就劝说灵山叔赶紧离开,灵山叔不走。已经来不及了,工作人员命令灵山叔停止这样破坏公共财产的行为。灵山叔照样踢,他们说,再不停止就动手了。我赶忙给解围,说,这就是个石墩子,踢就踢吧,又踢不坏。他们就呵斥我,没有公德心,这是公共场所,家长破坏着公共财产也不说制止,受教育受到哪去了。我难以说话,在道德面前我的话语虚弱不堪一无是处。灵山叔还在踢,他们就要动手,我着急得不行,不知细土去了哪里,如果他在可以去通知陶叔,陶叔出面事情就简单了。实在不行我就过去阻拦,怎么也不能让他们伤害到灵山叔。他们还没触碰到灵山叔,灵山叔猛的转身,先是吓他们一跳,然后灵山叔就喊叫开,你们这些无知无觉的人,整天就晓得维护所谓的秩序,人情去哪里了?就不能好好说话吗?我是长辈,起码的尊重都没有,几次过来就是不管不顾地训斥,好好说话就那么难吗?他们听后相视下无动于衷,继续斥责说,这里本就是年轻人住的,你们这些老人来了就乱了,根本就不适合你们住,年轻人懂得城市的所有。灵山叔还在踢,并且越来越使劲,石墩子有些轻微的摇晃,我还是劝解,石头又踢不坏,一会就结束了。他们恶狠狠地瞪我,坚硬地说,你尽快带着老人离开,不然连你也带走。我真是愤怒,说,我们都有爹妈,怎么这么冷酷无情,都说过了,石墩子怎么能踢坏。灵山叔说,我真替这里的所有年轻人悲哀,包括我的子女,你们失去了所有本质的东西,问你们个问题,你们多久没有疼痛过了?就是偶尔磕碰到除了尖叫除了怨骂思考过自己为什么会疼痛吗?他们中有人说,为什么?灵山叔撕心裂肺地叫道,还有脸问为什么,因为你们是人啊人啊人啊,还记得吗?他们冷笑,说,谁不知道自己是人,这不是多此一举吗?神经病,最后说一遍,现在离开还来得及。我只好强行拉灵山叔走开。
灵山叔家里不大,没有卧室客厅可讲,就是一间房,一面墙自己搭建了架子,摆放着许多石头,有瓦片石碑石狮子石虎石猫……石碑上有图案,那些动物看着粗糙愚钝,实则栩栩如生,应该有些年代了。灵山叔去柜子里取出块石碑,上面的图案像是在举办喜庆的活动,有人吹乐有人做饭有人舞蹈有人说唱,人们围聚桌子坐着,吃着说笑着,好繁华好欢喜。灵山叔说,这些都是我们老祖宗留下的,多少年过去了它们依在,包括我们现在的生活中还存在不少,但自打我来到这里后,满是悲痛疮痍,年轻人里没有几个人记得,也不愿意去多看。唉,千百年后再看现在,有什么历史可讲,全是一球样的坚硬残酷无情。我呆会,有个小石狮子很中意,粗大的眉眼抽象的嘴脸,我感觉它在和我说话对着我笑,我们之间有无法看见的交流。灵山叔见我如此痴迷它,就给我,说,既然你们有缘分,它就跟着你吧。我说了许多感谢的话,等下次见面我会给您带好酒好菜。灵山叔摇头说,不,带两本好书即可。我爽快地答应下来。
本就是单纯出来买个吃的,谁想遇到这么多事情,回去的路上我看来往的人,他们像温吞吞的水,不冷不热地生活在这里。木木呆呆地出去上班吃饭,晚上带着疲惫的身体挤着公交车回来。品园远不是现今看到的这么简单,内里暗含的玄机深不可测,上楼时我故意走了楼梯,一层一层真是高啊,住在最顶层的人时间久了会不会变得轻薄无感。到我所在的楼层,绕转着走一圈,四面八方全是住户,但从没有见过,当初为什么要叫品园,有什么特殊含义,难道是当初起名人对此刻意的嘲讽?无法说清楚,品园的深处是什么,目前来看,多是孤独绝望凄凉,繁盛鲜艳在其中显得是那样荒诞滑稽。
3、花婶的秘密基地
周末闲着无事,在家里坐着写会东西,累了就起身到窗户前喝喝茶看看河。想起下笔时的艰难,原先是没有过的,脑袋也逐渐在变空,觉得没什么可思想,一切似乎本来就这样。难道灵山叔说的危险就是这个?我会变成这里许多人中的一个吗?我刻意地去思想去捕捉些什么,比如说眼前的大河,随风起伏的滚滚波纹,我能想到什么,那些表面的就不要說,要往深处挖掘。我对自己下了狠手,想不起就死命地深入,哪怕是血淋淋也没什么,起码这样还能知道灵山叔说的疼痛。看来这里确实危险重重,我们很容易堕入这种浑浊黏腻虚无的生活里,忘却所有,过起逆来顺受如动物样吃喝拉撒跑跳的生活。以后每天要留出部分时间来操练,相信习惯成自然,包括敏锐的思维。细土在门外喊我,这孩子怎么不敲门啊,不过这样喊叫着也热闹,给寂然无力的空气增加些活力。
我让他进来,他神秘兮兮地在房间里走一圈,似乎在找什么。我说,就我一个,没别人。他说,不一定,陶叔说,看不见的东西多了。我说,陶叔真是厉害,把你培养得不错,以后要多向你学习。他没有谦让,一本正经地回答,现在带你学习还可以,不过你学段时间就得和陶叔花婶他们学了。我说,好的。他从怀里掏出张折叠整齐的纸团递给我,我接过来往开解,看着简单实则极难。他说,这是花婶设计的,只有解开这个才能参加活动。我说,什么活动?他说,读书分享会,陶叔极力推荐了你,哦,还有我妈。我说,什么时候去?在哪里?他说,解开你就知道了。在这里能举行读书活动确实不容易,每天见到的人除了去吃喝,很少看见有人拿书看,要看也是在看视频。我想问问意的情况,他已经不见了。我坐下仔细了解观察其中的结构规律,我相信不管如何复杂,总会有起始终结,过程里也会有一定规律可循,难度大的就是无数小规律的叠加与重复,且每个小的规律都不同。花婶又不是设计师,肯定没有那么难。我信心满满地寻找拆解的方法。到后晌还没解开,到底是哪里不对,致使走入了死胡同。花婶举办的是读书分享会,说明她肯定对书有很深的了解及自己独特的观点,既然这样的结构是她设计的,那就得依着她的思路来,这样顺延下来就是读书的思路。读书有什么思路,我不再盲目地胡乱拆解,如果再这样漫无目的地拆解下去反而会破坏本有的拆解方法。我在房间里来回走动,嘴里念叨着读书的思路是什么?到阳台上站会,阳光照射在波纹滚滚的河面,灰蒙蒙的天空,阳光就是个发着光的圆,放眼看去,整体就是种感觉,那种似曾相识又新鲜不已的感觉。要想理解懂得花婶的感觉,肯定有她个人独到高深的体会,其中肯定也不乏有普遍有之的感觉,所以就从普遍处入手,闭上眼睛,用手去抚摸去随着心意感觉拆解。
打开后长舒口气,平息了心中不住涌出的焦虑,忘记时间忘记饥渴地思想拆解,上面写着的时间是凌晨一点半,路线按着拆解过程走,就会看到花婶所创建的秘密基地。到时也会有人引导接待。我看眼手表,离一点半还有些时间,我要想想拿哪本书合适,既然是读书分享会,以新人的身份加入进去,就得说出个一二三来。十二点多我就出发,边走边思想拆解纸张的过程,哪里转哪里直走哪里再转,左转还是右转都得分清楚,若是稍有错误就会迷失在其中,不能准时赶到。走到河边,我思想前面的路线,没有错。继续往下走,来到河边柴草掩盖的地方,路线走的肯定没错,试着揭开柴草,黑洞出现。不知道有多深,伸手不见五指,我正准备打开手机上的手电,一簇亮光摇摇曳曳地,我紧张地攥着手机,都可以攥出水来。近些了才看到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意,她说,我也是刚进来,听见这边有动静就过来。我心里踏实了许多,有意的引导接下来的路就简单了。洞里比较窄,意走在前面我走在后面,意说,花婶真是厉害,能寻觅得这么隐蔽幽静的地方。我说,花婶知识渊博,没什么能难倒她。意说,你见过花婶?我如实说,那天听细土还是灵山叔说起过,没见过。意说,不过你说的很对,花婶没上过大学但比那些一流的专家都厉害,胸中有江河有天地有人道关怀。我点点头,她肯定没看见。道路真是复杂,就算有人发现洞口也进不来,胡乱走只会在里面胡乱绕转,到时一慌乱,只要看到亮光就会跟着走,直至走出来,一无所获。
过了最狭窄处,接着的便是一片宽阔,四周开着黄色的灯光,很是温馨。意马上投入到分享会的准备工作中,我无事可做,就游客样地参观,开阔处过去进入窄道,里面才是正儿八经的读书分享会场所,陶叔灵山叔已经到了,看到我过来,赶忙把我介绍给正忙碌指挥的女人,从她背影看平平常常,等她转过身来我惊呆了,虽然从身材看已经和花婶称谓的年龄不符合了,但没想到的是竟然会这么年轻。我惊诧的表情停留在脸上,花婶伸来白皙的手停在空中,陶叔推我我才反应过来,与花婶握了手。我连说不好意思,花婶说,你的反应正常,谁能想到花婶怎么会是二十出头,就像也没人想到夜深人静时,在河底会有一群人在举行读书分享会。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说,河底?花婶说,就是我们平时见的那条河。陶叔和灵山叔不知在笑什么,手捂着嘴捂着肚子笑。
花婶看座位坐满,就宣布读书分享会正式开始,说,我们在座的有从很远赶来,有新人有旧人,读书是件很舒心的事情,举行这样的读书分享会是我们情感的体现。老规矩,大家畅聊,之所以选择这么隐蔽的地方,是因为如今明面上已经没有品读分享的感觉,这里会把感觉聚集起,大家能尽情尽心地畅游感受。我听来的人言说,自己准备好的那些纯粹是陈词滥调,没有任何新鲜有趣。正坐着思索若是轮到自己该说些什么好,花婶就端端地叫到我,我手足无措地站起身,磕磕巴巴地说,我是新来的,一时慌乱不知说什么好,以后请各位多多指正。意接上我的话说,苔太谦虚,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他身上无时无刻不散发着浓浓的书香气息。花婶灵山叔陶叔都说,还是再说几句的好。我经不住他们这样轮番劝说,尤为意,没想到在这里她变了个人似的,那样活泼可人。花婶说,这里无拘束,任逍遥。我说,那就说说生活中的灵魂出窍。奶奶一辈子病着,哼哼是最廉价的止痛药,纵然这样还手脚不停地做着家务,照顾爷爷的生活及牵挂着儿女,没事时就坐在门道和邻居们晒太阳闲聊。冬日的阳光是珍贵温柔的,扑洒在身体上通过衣裳暖热渗入骨头缝缝。奶奶一到冬天双手双脚就肿得厉害,黑红黑红的皮肤看着就难受,邻居老婆婆这段时间也生着病,说,自己许是熬不过这个冬了。奶奶说,熬不过去的是她,她最近总能梦见已故多年的母亲。另一老婆婆说,要走也是我先走。奶奶正月开始病情加重,医院去了,医生束手无策,因为身体太瘦弱根本无法用好药,更甭说做手术,身体无法承担这些。回到家吃着无关紧要的药,就那样一天一天捱日子。五月时奶奶的灵魂无法再安然于体内,忽悠悠地飘升出去,奶奶从那时起就陷入了神志不清的泥沼,她没有力气挣扎,随着泥沼的力量艰难地吞吐完最后一口气。细土帮着端茶倒水,我不知自己说得怎么样,见大家迷迷瞪瞪坐着,花婶用简短精确的话语概括了我说的核心意思。
结束后花婶叫住我,说,苔,你先不急着走。我留下,陶叔对我挤眉弄眼地笑,仿佛被留下这个举动里有无限说不透的意思在。花婶看着助手收拾完场地,归置好桌椅茶具。我站在那里,等待着花婶的指令。助手们离开就剩下我们两个。花婶招呼我跟她走,穿过几个窄道,来到后院,进到房间坐下喝茶。房间修建得雅致有趣,虽然是现在的工匠建造,但一点也不失古韵古香。花婶烧水泡茶,我眼睛里满是房间里的物件,尤为房间后面,紧挨着的石崖没有包裹起来,真实裸露着,地上铺了石子,石子上摆放几个模样模糊的石头动物,黄色的灯光照耀着。靠窗的炕台上有木头桌椅,茶具茶叶花瓶及正绽放的梅花。我说,有汉唐时的感觉。花婶拿起只杯子,烧好的水倒在里面,杯子顿时变得潮润细腻光泽尽显,几片茶叶浮在水面。花婶说,不错,这里创造的就是丰富多彩,你可以经常来这里,这样可以帮助你守住现有的感觉。我喝茶时才发现那几片茶叶是从杯子上渗透映照出来的,花婶说,这是陶叔的杰作,宋代才有的工艺,陶叔经过十几年的尝试研究,去年年底终于完成了。我说,陶叔是大师。花婶说,这样的杯子,陶叔说一生只能做几只,能用自我的生命创造几只瓷杯的生命真是莫大的恩赐。回去时天已麻麻亮,我们踩踏着青石台阶,我边走边想,何时生出这么多台阶,走了许久才到平地。花婶说,为躲避早起的人们,我们走了另一条路。回到家依然没有睡意,就坐在床上翻开书看。
4、意与丈夫的使命
这天我剛做好早饭细土就来了,我让他一块吃,他闷闷不乐地说吃过了。我说,你妈起得真早,多么疼爱你,这么早就吃过。细土不正常地笑着说,爱?你知道我每天过得有多惆怅多痛苦吗?我想轻视地说小孩子说大人话可不好,思想下没有说出口,觉得那样不好。细土说,你心里怎么想的我知道。我喝着稀饭说,我没有其他意思,就是觉得你本是快乐的年纪哪里来的惆怅痛苦,到我这年纪才会真正开始面对这些。细土去厨房拿了碗筷,坐在我对面,舀稀饭喝,就着咸菜,冷不防说,这里不容许有年纪。我放下碗筷,看着眼前这个孩子,如何说出这样的话。细土说,我是不该来到这个世界的,是他们不严肃。
意坐在沙发上说,既然来了就留下吧,想个名字。男人忙着端饭倒水,浑身散发着甜蜜,脸上堆满笑容,说,这个好说,亲爱的,先吃饭,凉了就不好了。意坚持着说,你会后悔的。男人只管张罗着吃饭,意说,言,你真想好了?男人说,语,不用再犹豫,这样在一起没什么不好。意端起饭吃,坚持的绳索在松弛,直至软塌堆积在地上。我说,细土,你的惆怅在哪里?细土说,是不是很复杂?我点点头。细土说,我是言和意的表达,他们以为能淋漓尽致,实则呢,如今的我连本身的十分之一都不及。言在拥有细土后不久就和语产生无数矛盾,语肠子都悔青了,没有坚持当初的意思,弄成现在这样。当初的结合,婚与姻是见证人,当时也说明了其中的厉害关系,如果迈出这一步再要想退回去可是万分艰难。言哪里顾得上那些,搂抱着语说,死心塌地永不变心。爱与情在边上看着这一切,瑟瑟发抖。语也就同意了。意呼喊细土回来,等会还要去上学,学习知识充实精神认知,以后就不会犯这样不可饶恕的错误。细土不回去,对着意哭喊不止,说,我见过言语的局限狭隘,别想再骗我。意说,现在我们是意念了,比言语深奥,地下天上的世界你肯定没有见过。你爸这次回来有很大变化,他现在是念,不再是言那时的肤浅表面。我成了多余的人,既然这样我就没有必要做老实的观众,我可以边收拾碗筷边倾听观看。
细土不走,执拗着说,那我现在算什么?是你们本能欲望的果实还是什么都不是。念跟来,抚摸着细土的头说,乖,快上学去,我们承认是我们当时冲动,以为爱情可以凝固为永久的稳定。那天我疯狂地用斧头劈碎婚姻,是不是被吓着了呢?意说,我现在能理解些许婚姻的含义,有个清晰的感觉是,理解越深离婚姻这种无必要的结合就越远。念说,是这样,在纯粹意识精神层面是没有道德人伦这些东西的,婚姻里有太多杂质,无法清澈见底地包容爱情,所以我们才会分开去深造。我好像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系及深意。细土离开,回家背上书包走了。
意不好意思地说,让你见笑了。我给他们倒水,说,受益匪浅。念说,一切皆抱怨不得,这是必要的经历,从言语到意念,这个过程中婚姻由分到合再由合到分,过程中蕴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这是我们的使命,只有不断深入,在天上看见深渊在地下看到白云蓝天。我赞同他们的说法,爱情的美好似乎就在于瞬间的心动,天长日久会把所有敏锐钝化,婚姻从开始就是错误,我认识的好多人没有勇气去面对,当然也有不少勇气可嘉的人,但到头来还是像你们样分开。我无法表述自己的所思所想,需要那些专业术语的帮助,仅把感觉做出冗长臃肿的表达会让人厌烦。我感觉自己越说越远,赶紧截住话语。
意说,你说的意思全在。爱情就在瞬间,清澈见底,无忧无虑;婚姻提前就做了限定,且有法律的保护,不过几天就搅浑了,在日常琐事里变得越来越浑浊粘黏。有太多重负压在上面,所以大部分人只能去接受,完成此项任务就会被延伸为孝顺有成就,但是本真不是这样。念要走了,继续去探索深入,说,希望下次见面时能超越现有的认识,意念不再是你我的名字。意说,只要有了新的认识,我们就能会意能心照不宣。房间里的热闹登时消去,剩下寂静与我,刚才的所有像是场梦。
中午想做饭吃,就下楼去超市买菜,路过公告栏见许多人围聚着,好些男女捂嘴笑,七嘴八舌说着什么。买好菜回来,看围聚的人不多,我过去看个究竟。公告栏里贴着纸,上面的内容是最近发现小区里逐渐流行起夜访的风气,给许多家庭及情侣造成不便,就此事小区管理委员会专门开会商议,为有良好安定的环境,将实施多种举措制止。最主要的是探寻到真正的诱因,也就是凶手,再没有比从根源上治理消除见效快了。我想起意和念,想推荐给管理委员会,但转念想,意和念肯定不会接受这样规矩性强的任务,这样的治理是无用的。我离开时又有些男女凑过来,他们看后那种诡异的笑,手自然地牵在一起又放开,他们在岔路口分开,男的低声亲昵地说,到时候使用暗号。女的会意地笑着,点点头进楼里去了。
5、灵魂与肉体的分队操练
面对生活的安排,我无法做出直接的反抗,只能迂回百转徐徐缓缓地消除掉生活的迷药。来这边已经二十多天,每天睁眼下床拉开窗帘,面对灰蒙蒙的天气,自己如傻子样无所思无所想。如果是因为住在高层,整夜漂浮有随时掉落的危险,可那已经得到了安妥的解决,在床边围起结实的栅栏,夜里围上白天收起。若不是这些那会是什么,我痴呆呆地站在窗前,焦急得欲哭无泪,嘴里嘟囔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到书架上翻找看过的书,没有印象,看新闻报道,心如止水,没有丝毫涟漪,脑袋成了榆木疙瘩,瓷实又死板。整架的书扔进去也不会有所破裂。双腿跪在地上,用手狠命捶打地面,不禁想起原先在南郊的美妙,怨恨起那些实施阴谋诡计的坏家伙,就是他们害得我离开了能唤起我思索灵感的山水蓝天白云。这所有的一切都将归罪于他们,为自己的蝇头小利陷害告密,再往上推就是头领的昏聩,轻信奸臣,治罪忠臣,如此无能之辈,何以兴业兴教育。
瓦当发来信息问最近过得如何,我回过去不好。瓦当打电话来问具体缘由,我就把自身目前的焦灼说与他听。他说,先调整好心态,世俗的生活会占据侵蚀内心深处及精神,但只要我们把握住核心,回到属于自己的那方小天地,就都会唤醒并且生机勃勃。我知晓瓦当话语的意思,难为的是我就在所在的小天地里,摆放这么多书,整个小区或者说整个北郊哪里还能比这里更有气氛。想起陶叔,起初他就说过,我窗户上散发着光芒,如今想来是严肃书籍的光芒,在往外流溢。难道在这短短二十几天里,严肃书籍的所有光芒就消散殆尽不算还开始偷空我自身里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去找陶叔问问。
出门才想起不知陶叔家在哪栋楼,给细土打电话没人接,径直来到灵山叔家,他肯定知道陶叔家的具体位置。灵山叔正忙碌着拓印汉石上的画像,掂著沾有墨迹的双手开门,让我坐下等会,这块拓完就带着我去。汉画像真是生动,许多上面有生活习惯风俗情景,现在村里还遗留保存沿用着。灵山叔拓完最后一张,铺展在桌子上等待风干,问我有没有和上次拿回去的石狮交流,它最懂艺术。我羞愧难当,含糊其辞地应付过去,实则拿回去放在书架上就再没动,像是忘掉了,没有用正眼看过,真是不该,等会回去赔礼道歉,尽最大努力去弥补。灵山叔关门下楼,在电梯里说,逐渐调整心态,相信上天安排,同时多拼搏,到某个时间自然会有成效收获,只是时间迟早问题。这么长时间第一次去陶叔家,敲开门陶叔妻子说陶叔在地下室。灵山叔带着我下楼到地下室,逼仄的过道里弥漫着阴冷潮湿,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贴着陶艺馆。灵山叔敲门,好半天陶叔才来开,嘴里噙着烟,双手沾满泥土,笑嘻嘻地迎我们进去。不大的房间里温度湿度调控得刚好,陶叔去洗手烧水泡茶。我寻找合适的时机来说明来意,陶叔说话的内容却与此十万八千里远,难以捕捉到机会。
喝一阵茶,灵山叔说,苔,你找陶叔什么事就说。我刚要说,陶叔倒杯茶递过来,说,先喝茶。我忍着慌乱徐徐品咂,陶叔看我压抑着内心的焦苦,笑着说,窗户依然散发着光芒,但要认真培养,跟种草养花一样,该施肥施肥该除草除草该浇水浇水,要注意维护温故。记得我们几次的说话,提到过在这里的危险,尤为对于你来说。花婶的读书分享会魔力很大,吸引了不少人,你要常去。我说,陶叔啊,我现在已经出现了觉得所有都是理所当然的存在的屈从,想反抗却找不到反抗的缝隙,这里的生活越过越浑然一体,完全把我们包裹在其中。陶叔就着昏黄的灯光,摆放好罐子的泥胚,说,所以你要进行刻意的操练,肉体与灵魂要分开,时刻记住多问个为什么,你朋友瓦当在这方面做得很好,他已经达到超越忽略时空的地步,到哪里都能保持敏锐冷静的思想。比如你闲暇时,眼前的任何物都可作为思索的对象,时空为大前提,光分解开是什么,人性中的恶到底有多恶,婚姻爱情为何,生死为何,不断地解构打破,不管何种艺术做的都是这个,摄影绘画写作皆是为此,只是手法不一。我首先的疑问就是,陶叔和瓦当是什么时候认识的?陶叔说,精神到了一定层次,相遇如光如电磁波样的快速简单。我们无法逃脱生活,不能单纯地去追求所谓的艺术,生活是艺术肥沃的土壤,人的潜能是巨大的,再艰辛不易的生活都要去用心度过,精神层面也就是灵魂层面要时刻去把握捕捉生活中的复杂,先单独拿出刻意地操练,久而久之就会成为习惯,对生活艺术的敏感自然而成。我还想再多听些,陶叔却不说了,摇摇手说,再多说些你能理解记忆的就更少。灵山叔和陶叔要商量其他事情,我先出来。
我没有忙着回家,来到河边闲走,正是晌午时分,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我琢磨陶叔及以往和瓦当聊天时的话语,灵魂与肉体暂且分成两队操练,告诉自己不要着急,一点点往前推进。首先为什么要操练,亦是操练的目的为何,就按目前的理解,操练是为了具有敏锐的思维,不管是对生活还是艺术都要有好的理解与把握,做真正的人,而不是行尸走肉。好,就这样接续着往细致走,灵魂如何操练,肉体如何操练,其实难度在灵魂的操练,肉体为具体实在的存在,操练自然有形可寻,灵魂是抽象形而上的存在,操练起来要有高度的掌控力,不然会陷入漫无边际的虚无中。作为经常阅读的人,这里有数不清的高超的认识,但能不能从中吸取到精髓,得看对文字的敏感度。单个的字词,或一句话一段话,萨特厚厚的著作《存在与虚无》,最终倾向的解构的到底是什么,虚无还是存在,还有加缪对相同主题的理解是什么,都是可以借助的,促成自己更有深度广度宽度的理解。如此想来,中国文化似乎还真是缺少西方的这种解析能力,这也恰恰反映出两种文化的差异。我们经常照镜子,要想在自身文化已有的高度上再创新高,何不妨拿西方文化的这面镜子照看自身的模样,这样定能看出许多原先看不到的东西。
如此想过心情就舒畅许多,要想在品园里生活得有滋味,要具有人应有的思考,单纯的吃喝生活,只会成为其中填充空无的死物。虽然自己经常与文字打交道,但这并不妨碍绘出知识的风景画。即使尽头别无二致,但过程中的抗争很是需要,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在这个黏腻浮夸的世界里清亮地生长。
6、绘制知识的风景画
瓦当也在这边租了房子,几次过来办手续留宿我这里,一起喝酒吃饭,聊艺术的方方面面。酒喝得差不多我们就喝茶水,瓦当酒量好,酒精不能迷乱神经,保持着清醒,说,苔,我们看这么多书,从中得到的不仅要用在艺术上,更多的要渗透润泽在平日琐碎的生活里。面对生活面对艺术,保持住灵敏洁净,心神合一,能做到这样就很不错。我知晓瓦当的意思,认同地点头,让他喝点热水。他摆摆手说,这点酒,不打紧,具有农村背景的我们,在面对飞速发展的现代社会现代生活时,物质会生出巨大的排力与压迫,我们要想强大起来,就得在精神上下功夫,我看你已经在做精神肉体的操练了,这就是强大的表现之一。瓦当面对生活时沉默寡言,可在艺术的世界里他有自己独特的见解,为人真诚淳朴,我欣赏他这样的品质。那夜聊完已是黎明,楼下河边传来杂乱的声响,他很快睡了过去,我却无眠。
晌午我们去小区旁边的棚户区吃饭。在家时,我经常站在阳台上看这里,两排用钢铁焊接搭成的棚子,面对面放着,中间留出人们活动的区域,各家挂上各家所营业的招牌,门前摆放上餐桌,来人可以在里面吃也可以在外面吃。另一排多是卖蔬菜水果及日用品,我们走在其中,转悠几圈决定吃面,在外面的餐桌前坐下,老板扯面煮面,妻子里里外外的忙活,收拾吃过的碗筷。我看着脚下肮脏的地面,再看来往的人们虽是风华正茂,但浑身散发出的气息却是萎靡颓废。许多工人师傅围聚在卖米饭菜的棚子前,各样菜早就炒好,倒在铁盘子里,来人挑选好菜,实诚的老板狠劲挖两铲米饭,工人们欢喜地从老板手中接过饭菜,迫不及待地端到餐桌前。就那个瞬间,我看到了人深邃的欲望,不禁担心起来,一会吃饭我也会像他们那样不顾一切贪婪地吞咽吗?面端上来,饥饿占据了所有,忘却了刚才的思想与顾忌,宽宽的面沾染上喷香的油泼辣子,恨不得一口吞下整碗。中间停住用纸揩擦嘴角,环顾四周才发现有人用自己刚才同样的眼神看着这边。瓦当就着蒜,微笑着说,吃吧,我们何尝不是?本不想喝漂着油花的面汤,可实在干渴,就端起猛地喝几口。
阳光说不上好坏,沾染着灰蒙的雾霾,回家也没事,就穿过马路沿着河边走。我们没有到靠近河边的路,就沿着上面的路边走边聊,马路上来往的车辆飞驰而过。期间,我们不时出现长短不一的静寂,话语仿佛说得太猛太多,没有规划好,均匀地铺洒在时间的路面上。最近夜里总是有哭泣声,不知具体从哪里发出,迎面过来几个人,前后跟着八九只狗,顾着警惕这群活蹦乱跳却又似乎有着苦衷怨气的家伙,没看脚下,差点踩到热腾腾的狗屎,好在其中有一只狗的提醒,对着我的脚步狂吠。我明白此种意思后再看,它已经走远,混杂在狗群里,不过它也转过头看,眉眼间蕴藏的深意是在哪里见过,没见过的话就是感应到过。没走出多远,就听见有人哎呀的叫声,紧接着就是痛骂,既然养狗,出来怎么不记得讲卫生呢。我脑海中浮现出那张狗脸,眉眼嘴巴鼻子显露出复仇的畅快。
好多人围聚在下边路上的护栏边,等我们走近才知道,原来大家关注的是一只狗不知怎么把头伸进了与它不相匹配的空间的护栏里,出不来。主人正急切地想办法往出挪移,无奈护栏间距真是太小,出不来。狗的身子露在外面,屁股对着所有人。人们的议论纷纷中多是嬉笑,不少人拿手机拍照拍视频,只听见噗呲呲的声响,围聚的众人逐渐捂着鼻子散开,被钳制住的狗头不住地摇晃抖索,身子躁动起来。瓦当看眼就走开,言语句,不知到底是谁在戏耍谁。河边有很多人在钓鱼,年纪不等,年轻的男女真是欢快,河里的鱼成了他们的笑谈,钓上来手指长的小鱼,失望解下轻蔑地扔在地上,鲜活的生命在干巴的地上挣扎跳动,阳光落在还不太成熟的鱼鳞上,闪烁出迷迷蒙蒙的光芒。女的那种上气不接下气的笑声和撒娇声搅合在里面,真想有谁能惩罚他们。瓦当三步并作两步跑下去,捡起地上的小鱼,放在河里,不知能不能活过来。男女停住嬉闹,盯着瓦当看几眼后,恢复刚才的欢悦。我们又往前走了会,瓦当说去家具市场逛逛,他在这边租的房子里还空空如也,现在开始逐一置办,过段时间就能住进去。
家具市场开在小区外面巨大的门面房,里面外面都摆放着各式各样用劣质木材制作的家具,瓦当挑选床、衣柜、橱柜、沙发,我试着去几个沙发上坐坐,感受其质量及舒适度。问老板多少钱,老板说,最好的那个七百五,中间那个五百三,最边上的四百八。我说可不可以少点,老板便现出最大的真诚,说,少不了,现在去厂里都拿不到货,这些还是过年提前储备下的。瓦当看好所有,与老板交过钱,老板问清小区楼号房号,说这会有些忙等会送过去。瓦当说,我们就坐在这里等待。我坐在外面摆放的沙发上,瓦当坐在床上,人们穿梭其间挑选着中意的家具,不远处那个柜子上的镜子真是好看,通过它能看到左边停放着的许多车辆,雾霾逐渐散去,阳光慢慢露出真容,愈发的温暖,冬天早就过去,春天却迟迟不到来。我忽然看见对面河边与瓦当走路闲聊的自己,瓦当躺在床上,享受着人生的每个瞬间。
送家具的师傅到门口卸下家具,我们帮着抬到电梯口,床垫子太大电梯进不去,只好走楼梯。小区里到处是搬家的景象,還有忙碌争抢着办手续入住的人们,手里拿着文件袋,三三两两心满意足地走着。陶叔的声音出现,说,物质丰盛与匮乏都应该对精神产生极大的迷恋。再看其他人,没有人听见此话,皆往房间里搬运着可见可用的东西。瓦当说,会把自己所有钱投入,在这里开个书店。灵山叔说,可是不敢,风险太大,不如开饭馆。已是后晌,小区里涌进很多人,手里提着吃食,没有涌进小区的,下车后直奔旁边卖吃食的棚户区和路边的小吃摊。瓦当开怀大笑,说,书店得开,不然这里真的就荒废了。家具搬到家里,我们做了简单的规划,再买些零碎的日用品就完全了。
夜里,路上车流不息,我坐在桌子前,拿着纸笔思想着这段时间以来的见闻,面对如此虚浮浅薄的素材,怎样在其中找到深奥有趣的知识,这是关键。诚实讲,能在品园遇见陶叔、灵山叔、细土、意、念、花婶,且能和他们相处生活,真是幸福。要时刻充实警醒自己,争取画出这幅知识的风景画。
作者简介:王闷闷,男,1993年生于陕西子洲县,陕西省文学院第四届签约作家,西北大学作家班学员,入选陕西省文化厅文学艺术百人计划。作品见于《延河》《雨花》《作品》《广西文学》《西部》《散文选刊》等刊物,出版发表长篇小说《咸的人》《日月》。现居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