刍议新世纪以来当代文学批评的现实语境和研究路径
2019-09-10覃昌琦
覃昌琦
中国当代文学批评作为一个研究对象,在现当代文学的研究视域中并不鲜见。而在提及较为系统的、学院化的当代文学学科的学术研究架构时,却又显得不那么成“体系”。尽管我们的文学阐述话语常常不得不和“文学批评”“批评现场”发生关联,但是真正的文学批评何为?至少在当代文学研究之中显得并不那么具备阐释的经典性。这好比胡塞尔所说的“形式真理”,只有在具体的语境、场合之中,我们对某一言说话语的阐释才可能具备获取“形式真理充实”的可能性。
一、重返当代文学批评语境的知识背景
思考文学批评的合法性,我们似乎理所当然地习惯于要在词源的序列上阐释文学批评的话语相关性。“‘批评’这个词来自于康德。至少在康德那里,批评(批判,kritik)这个概念指的是对知识的一种判断和对德行的分析等。”[1]在西方的智识传统中,“批评”更像是观念、范式的清理,而非一味的知识生产,甚或“有意味的形式”的确立,强调的是批评过程中的及物性。而当“批评”进入某一具体的话语范畴时,它又不得不面对可能被重新“赋形”的改易。诸如20世纪30年代,英国学者贝特森把文学史家和文学批评家做了一个形象的区分:“A来自于B”是文学史家的工作;“A优于B”是文学批评家的工作。从中可以看出,他认为文学史家的工作主要是叙述事实,而批评家的工作主要是评价事实。[2]当我们将“叙述事实”与“评价事实”并列时,本身就意味着内在的二律背反,这建立在我们对“事实”的不确定和难以确定的基础之上。从这一意义上来说,文学批评也不可避免地受到本质性的质疑。
但是,文学批评也并未因此而陷入“虚无”,重蹈知识精神、价值向度的主体性吁求不断地填充“形式真理”。法国文学批评家阿尔贝·蒂博代的“批评生理学”有着今天时常被征引的“批评的批评”的意味,他对作为研究对象的19世纪文学批评秉持观察和描述的客观态度。正如其所言,“批评就某种程度来说乃是一种总结……它是针对既成事实和历史的。它产生于一种保存、整理、清点和复制某些文献的努力。”[3]基于此,蒂博代认为这是“教授的批评”和针对当下现实的“新闻记者的批评”所产生的前提条件,对文学史事实、知识形态的判断及辨正成为蒂博代所划分的19世纪基础性的文学批评的内在属性。某种意义上,蒂博代的文学批评观念是对康德“批评”观的一种延续。
因此,可以说文学批评首先要面对的是文学史和文学现实,同时文学批评也是创造性的价值形构,前者树立了较为确切的及物性,后者则彰显着主体性的自我确证。在传统的中国文学批评中,评点和评述性的文字参与了文学作品的意义建构。“余尝集才子书者六。目曰《莊》也,《骚》也,马之《史记》也,杜之律诗也,《水浒》也,《西厢》也。谬加评订,海内君子皆许余,以为知言。”[4]与金圣叹的“六才子书”评点类似,脂砚斋评点《石头记》、袁枚的《随园诗话》、王国维的《人间词话》等都可以被视为中国文学批评的文本典范,讲究才气与书卷气一体的传统文学批评方式同时也是批评主体性的彰显。李健吾指出,“一个批评家是学者和艺术家的化合,有颗创造的心灵运用死的知识。”[5]文学批评似乎可以作为历史的“反动”,或者具备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因而文学批评成为文学历史和现实的“镜像”“灯盏”,当它向文学话语投射出主体性的观照之光时,某种可能被重构的想象性因子就会被激活,文学的“远景”也会获得精神性的召唤。
文学批评主体性的凸显也带来言说话语的分蘖。一方面价值立场的介入导致了现代文学研究的分化,文学史与文学批评、“内部”和“外部”研究发生分野;另一方面自觉性的过度强调又造成了“失语”和文学批评“能指的滑动”。
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李长之对文学批评就有着清醒的觉识,他认为,“批评是一门专门之学,它需要各种辅助的知识,它有它特有的课题。如果不承认这种学术性,以为‘入门’‘讲话’的智识已足,再时时刻刻拿文学以外的标语口号来作为尺度硬填硬量的话,文学批评也不会产生。”[6]中国现代文学批评的学科意识早在新文学发生之初便已经在酝酿,“随着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首批《中国文学批评史》的问世,‘文学批评史’作为一门学科,影响遂大。”[7]现代文学的优秀作家,鲁迅、茅盾、李健吾、沈从文、孙犁等皆是一流的文学批评家,这一时期的文学批评同时也参与了现代文学经典化的塑造。“但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批评史退出了学科设置体系,相比于古代和近现代的文学批评史,当代文学批评史更多地被兼容在了文学史、思潮史的系统中,还有一部分分化在文艺学中。”[8]新时期以来,现当代文学史著作的大量涌现以及学者、批评家的现当代文学研究的史观影响了当代文学批评。“程光炜先生曾在多个场合下表述过对当代文学研究偏于‘批评化’的忧虑,在他看来,当代文学研究(作为一门学科)难以确立的症结之一即在于过度‘批评化’。而他提出的一个解决方案,就是将自身和研究对象‘历史化’。”[9]程光炜认为只有经过了“历史化”,才能“在占有材料,充分理解现象背后所潜藏的各种问题的纠缠、矛盾和歧义之后”,“针对这些现象”做出“谨慎、稳妥和力求准确的论述”。[10]
中国当代文学批评在20世纪90年代以来所面对的“焦虑”语境很大程度上和现当代文学研究的视点转换分不开。在文学史研究逐渐占据了现当代文学研究的制高点而将文学的现实“忧虑”诉诸于文学批评时,笔者以为,这恰恰是背离了(文学)批评的内核,将富有主体性的知识理性的批判势能消耗殆尽。正如陈晓明所说,“批评的存在,批评的价值和意义有赖于它对经典的建构,如果经典的建构功能丧失,批评存在的力量和进一步的可能性就大受影响,如果批评依然有能力重建文学经典,维护文学价值,就是在文化传媒肆意扩张的时期,也依然有自己的道路可走。”[11]陈晓明凸显的是当代文学批评对文学史的经典性形塑或颠覆的价值维度,但是,如同张桃洲的“由批评而学术”依然强调的是文学史研究的重要性。当代文学批评尽管著述颇丰、谈论频率极高,但是仍然处在文学研究的“准学科”状态。这是当下学界的一种学术“共识”?抑或认识的偏颇?好在当代文学批评依然处在进行时,从事现当代文学研究的学者、批评家也在进行着文学思潮、现象及作家作品的批评,当代文学批评史的研究、对文学批评自身的反思等话题仍在有效展开。“要消除中国当代文论建构的焦虑症,回应‘理论自信’乃至‘文化自信’的大国风范,所有从事文学研究的人,都必须躬身于批评实践,也必须躬身于文学史的探究。”[12]洪治纲的观点某种程度上代表了避免文学史研究和文学批评二者认识偏颇的立场,对新世纪以来中国当代文论、当代文学批评实践的反思性建构不无启发意义。
二、新世纪以来当代文学批评的现实语境
考察新时期以来的文学批评状态对新世纪的文学批评实践的影响,首先在知识谱系上需要去清理诸多庞杂的“思想遗产”,但是也不能将某种潜在的价值形态的断裂悬置。
尽管在方法和学术体系上多有相互观照、启发的互文性,但是不可否认,20世纪90年代以来文化研究的兴起不断挤压文学批评的空间。陶东风将“文化批评”与“文学批评”的概念进行区分,“文化批评与‘文学批评’——准确地说是‘审美批评’‘内部批评’到底是什么关系。作为与审美批评相对的文化批评,其批评的旨趣是政治性的,不同于以‘文学性’为对象的‘内部研究’。”[13]二者在批评的对象和方式上存在着显著的差异性,但是在相当一个时期学界对二者的认识存在着不同程度的含混性,将文化批评视为对抗“文论失语”,重新唤醒批评主体性的有效方式。“由于文学研究和文化研究的混同以至于文化研究完全取代了文学研究,使文学文本沦为一种社会档案,从而使艺术探讨处在一种停顿状态。……这种将文学批评与文化批评长时间混淆、不适当地使用文化批评的局面,使我们的文学史写作者在错误地写作文学史。”[14]在今天看来,如何处理当代文化批评和文学批评的话语互用,如何处理和应对这种差异性和融合性仍然是极为重要的论题。一方面是“民族国家”“文化帝国主义”“文化霸权”“市民社会”“公共空间”“科层制”“种族”“性别”“社区”;一方面是“自我表现”“主体性”“向内转”“审美”“纯文学”“人文精神”,或者更传统的“心灵”“感觉”“情绪”“趣味”等。几套话语并置时可能凸显的问题和症候是否在当下的语境中得以发现?诸如批评方式、语态、效果的差异导致的批评姿态和视点的非连续性和游移,一些相关话语场域的论述不断扩大阐释的边界和外延所造成的更深层次的话语含混以及对所谓政治、伦理、审美性问题的根本性遮蔽等,这些都是值得关注和深入探讨的现实问题。
新世纪以来的中国当代文学批评始终面临着来自自身和外在的两种声音,两种声音的产生、展开与当下文学的语境和批评家的反思性话语分不开。《辽宁日报》2009年12月至2010年6月策划了“重估当代文学价值”专栏,在当代文学进入新世纪以来首个纪念性年度(诸如“风雨60年”的表述)的节点上,这样的“价值重估”显得颇有号召力。在专栏访谈等系列议论中,陈晓明的“中国文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中国立场”、孟繁华的“怎样评价这个时代的文学”、王蒙的“中国文学处在它最好的时候”成为了当代文学在新世纪大众传媒时代的“唱盛派”[15],将之视为2006年前后的“垃圾论”、炮轰事件的延时性群体回应也同样具有话语的针对性。但是,新世纪以来对当代文学的责难、对当代文学批评的反思性话语远比以上的“辩护”更具有现实的关注度。吴义勤指出,“在当今中国的文学生活中,文学批评正遭受前所未有的巨大误读,批评的地位日趋衰落,批评的形象被颠覆,批评的功能被曲解,文学批评陷入了一场空前的困境。而这某种意义上也正是中国当代文学被否定和贬低,它的经典化和历史化无法完成的重要原因之一。”[16]文学批评参与文学史经典性的塑造,而文学批评所面临的自身有效性的消解也势必削弱文学的想象性建构。
新世纪以来当代文学批评实践的病灶被文学批评家症候性地指出成为关注的热点,同时这也从根本上释放并激发了当代文学批评反思性建构的巨大能量。
批评家对新世纪以来的当代文学批评进行“把脉”的同时,也在探讨着一种具备“总体化”历史和现实能量的文学批评“远景”,并期望重新激活当下文学批评活力。从当下文学批评的阐述空间来看,新时期以来的几种当代文学批评的反思性建构路向值得深入探讨。其一,话语资源的清理。当代文学批评始终面临着理论资源的匮乏以及理论话语的“非延续性”问题,政治与文学的二元阐释、主体性、“有意味的形式”、后现代主义等在当代文学批评史中都可以找到相应的时段,但是在新世纪以后,当“后批评”时代的多元化论述发生时,话语资源的清理显得格外重要。其二,批评图谱的自我设置。“思想史作为一种资源”在新世纪以来越来越受到批评家的主体认同,对当代政治、经济、文化的跨学科兴趣以及全球化视野正在试图打通20世纪90年代后期以来“新左派”和“自由主义”的思想隔阂,对历史和现实进行重新观照的热情形构着对于当代思想史、文学史的批评图谱。其三,批评姿态的多元化、开放性。批评家个体的文学批评风格在走向开放和多元,经过主流学术期刊、社会媒介所推介的“实力批评家”、“新锐批评家”、代际批评家层出不穷。整体的当下文学批评状态也趋向多元化,多重异质的声音在同一舞台亮相,“酷评”、“求疵的批评”、“反学院批评”、“马克思主义文艺批评的回心时刻”、网络文学批评、少数民族文学批评以及海外汉学对中国当代文学的想象性话语等的集体出场,既丰富了新世纪以来的当下文学批评实践,也对当代文学批评的自我反思提出更高的挑战。
三、“批评的批评”:新世纪以来当代文学批评研究的路径
文学批评的研究,是对批评的再次批评。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体系中,文学文体、思潮流派、作家作品的研究成为规范性的研究体例,文學批评多为同时期的文学状态的即时评价或是文学历史化的“材料与注释”,很难具有“正典”的地位,中国现当代文学批评也常被归入到文艺理论研究的学科框架下。但是,可以看到,新世纪以来的当代文学批评研究从形式到内容上均呈现出多元化的发展状貌,学者和批评家的相关研究著述、大型系列丛书可谓汗牛充栋,当代文学研究机构及期刊主持主办的论坛、“批评家奖”、批评家访谈及年度文学批评的盘点越来越成为学界的“惯例”。总体来看,新世纪以来的当代文学批评研究可以归结为几种路径:整体性症候阐释下的当代文学批评价值重估、当代文学批评的理论及方法论阐述、批评家群体及个案的研究、当代文学批评史的书写等。
(一)整体性症候阐释下的当代文学批评价值重估
新世纪以来对当代文学批评的价值重估始终和当代文学整体性地位的波动产生矢量性的话语关联。中国当代文学、文学批评在新世纪初面对内外的责难,最初回应者往往带有辩护的语体色彩,而保持对历史和现实冷静判断的学者、批评家则更为关注文学批评的内在变动。对过去某一个历史时段的文学批评状况的总结或反思在新世纪以来的当代文学批评研究中成为传统,从杨守森的《缺失与重建——论20世纪中国的文学批评》、鲁枢元的《“新时期”的文学理论建设与文学批评》、吴义勤的《20世纪90年代的中国文学批评》等文章可以看到文学批评的研究愈发关注当下性与现实性,时限的考察更短,“责难”式的发问和症候性的发觉更为凸显。事实上,在对研究文献收集梳理的过程中,笔者也发现对当下文学批评现状的研究已经成为“众声喧哗”的言说场域,学界内外都抱有“批评的批评”的热情。
研究新世纪以来当代文学批评的文章近年来呈几何式上升,其中一些具有代表性的文章观点犀利,富有启发性。黄发有的《影子批评——新世纪文学批评的独立性危机》深入文学批评的现场,客观、冷静地洞观新世纪文学批评的“独立性危机”。吴义勤的《新世纪中国当代文学研究的现状与问题》则从文学的经典化、历史化的语境之中发现新世纪文学批评正在丧失的“正面建构文学史的能力”,并认为这导致了“对当代文学的否定与质疑”。值得指出的是,吴义勤的这一论断某种意义上已经成为新世纪当代文学批评现状和价值评价的基本观点,深刻影响了当代文学批评及对其研究的走向。在几近同时与随后的研究语境中,价值重估、重建性的反思成为新世纪以来当代文学批评研究的侧重点,这类文章诸如孟繁华的《文学批评:重建中的困惑——以一种文体的批评为例》、蔡梅娟的《二十一世纪中国文学批评的价值重建》、吴俊的《文学批评、公共空间与社会正义》等。但是以上研究文章多关注的是当代文学批评的整体处境,对文学批评反思性建构的内在阐释尚不够清晰和明确。
而诸如陈霖的《大众传播与当代文学批评的空间构成》、肖鹰的《媒介扩张与文学批评——当前中国主流批评症候》、邵燕君的《新媒体时代的文学批评》等从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文化批评转向中探讨当代文学批评的处境和挑战,尽管存在着外部阐释的局限,但仍然对启迪当下的文学批评不无现实意义。谢有顺的《如何批评,怎样说话?——当代文学批评的现状与出路》阐释了文学批评作为具有自身内蕴的美学价值的可能性,并尝试去建构对人类的精神生活、内在经验有所昭示的“真正的批评”。谢有顺的文学批评观念具有一定深度的反思性和启发意义,从他近年来的文学批评实践中不难看出对传统中国文学批评的精神性回归的探寻努力。沈杏培的《正义与及物——关于文学批评何为及当前困境的思考》重申了有效的文学批评中“正义”“及物”的规约性,从这个意义上来看,新世纪以来当代文学批评的价值重估也逐渐在精神性、在场性等问题上开拓着新的最大公约数。而丁宗皓主编的《重估中国当代文学价值》系统回顾了2009年末至2010年6月由《辽宁日报》策划推出的“重估中国当代文学价值”的系列争鸣,在编者看来,“这次策划是1993年‘人文精神大讨论’的延续,是媒体对人文精神的再度追问。”[16]
(二)当代文学批评的理论及方法论的阐述
新世纪以来的当代文学批评既要面对来自20世纪的、西方的理论资源的清理和阐发,又要面对文化研究兴起后的批评语境。较早在这方面提出反思的是陈晓明、孟繁华、南帆、贺绍俊等四人的《“文学理论建设与批评实践”笔谈》,文章阐释了“元理论”及文化批评背景下的当代文学批评实践,在论述文化研究的合理性和有限性的同时,颇具主体性地阐发了重新激活文学批评审美研究的可能。高小康的《理论过剩与经验匮乏》、赖大仁的《文学理论批评化:趋势与问题》、於可训的《批评的反思与反身批评——新世纪文学批评理论研究》等从理论资源的“过载”或不足上来考量新世纪以来的当代文学批评的话语问题,研究的理论视点(西方或本土化)决定了研究者的判断。从研究特点上看,多偏向于文艺学科,对当下文学批评的建构性尚未得到足够显现。最近两年引起巨大学术讨论的是张江的《强制阐释论》,这种对文学场内场外的话语清理的自觉也成为审视新世纪以来当代文学批评的重要介质,“强制阐释论”的相关再阐释仍在进行时,对其进行过早的研究评述都会显得不够成熟。
(三)批评家群体及个案的研究
批评家群体及个案的研究是新世纪当代文学批评研究的重要路径之一,这类研究成果以批评家的著述、論丛为主,同时这也是当代文学批评的主体构成。《南方文坛》推出的“今日批评家”栏目、《艺术广角》推出的“‘70后’批评家访谈录”栏目、《当代作家评论》开设的“批评家”专栏以及近年来的“80后”批评家论坛等都扩大和加深了对当下批评家群体或个案研究的影响,尽管基于某种代际、学缘的批评家研究方法存在很大的争议,但仍不可忽视这样的研究热潮正在不断激发当代文学批评的活力。
这类研究文章每年都以相当庞大的数量增加,在此不做列举,值得关注的是相关研究著作、丛书的出现。综观这一时期的研究著述,有吴义勤和施战军主编的“e时代批评丛书”、作家出版社编辑出版的“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与批评书系”、张学昕主编的“学院批评文库”、贺仲明和李遇春主编的“中国新文学批评文库”、王尧和林建法主编的“中国当代文学批评大系:1949—2009”、林建法主编的“21世纪中国文学大系”、何向阳主编的“中国文学理论批评文选”、孟繁华和张清华主编的“身份共同体:‘70后’作家大系(文学批评卷)”、云南人民出版社推出的“‘80后’批评家文丛”等。这类丛书涵盖了新世纪以来较为活跃的批评家,既有文学批评现场的年度盘点、热点追踪,又有深入批评家批评观念、立场等相关问题的主体性阐述,是研究新世纪以来当代文学批评反思与建构的基础性、重要性的著述资料。
(四)当代文学批评史的书写
当代文学批评史的著述目前可见的不多,比较为研究者所知的是古远清的《中国当代文学理论批评史(1949—1989大陆部分)》。但是受到“20世纪文学”整体观的影响,一些打通了现代与当代界限的批评史著述也应作为新世纪当代文学批评研究当代考察和观照对象,这类著作诸如王永生的《中国现代文学理论批评史》、温儒敏的《中国现代文学批评史》、周海波的《中国现代文学批评史论》、黄曼君的《中国20世纪文学理论批评史》等。
近年来不断将新世纪文学批评进行历史化研究和史料性编选的则以吴俊、吴秀明等的研究为代表。吴俊的《中国当代文学批评史研究刍议》、方岩的《当代文学批评实践中的资源借鉴——以一九八○年代文学批评史研究成果为中心》、吴秀明的《批评与史料如何互动?》等文章探讨了当代文学批评作为历史化对象的可能性、迫切性,富有学理地阐释了批评和史料的关联。吴俊主编的12卷本“中国当代文学批评史料编年”丛书已经于2017年底全部面世,这为学界及后人研究整个当代文学批评提供了史料支持。
此外,对当代文学批评与文学研究的互动关联的研究也值得关注,程光炜的《当代文学学科的“历史化”》、南帆的《文学形式的构成与多边关系》等文章在文学研究的学理性上辨析文学批评和文学史乃至文学研究的关联,某种意义上也涉及前面提到的当代文学批评的价值重估问题。
结语
基于以上对新世纪以来的当代文学批评的现实语境和研究路径的阐述,可以看到以下几个显在的问题视域:其一,当代文学批评的再批评存在多重声音,责难多于辩护这是事实,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价值重估仍在进行之中;其二,随着多元研究格局的显现,文学研究的“过于批评化”和批评的学理化、历史化的抵牾在发生碰撞和交流,这激发了文学批评自身内部的裂变和主体性阐释不断获得更新的反思和建构变得可能;其三,对文学批评自身的反思和建构近年来愈发凸显,但是对这一反思和建构的再次反思与研究的工作并未得到充分展开,在主体性不断被激活的当下,构建性的批评“远景”并未得到共识地呈现。
在这个意义上,当代文学批评的活力和前景仍然处于重建的进程之中,重返当代文学批评语境,审视新世纪以来的当代文学批评及其研究话语同样具有不可或缺的重要意义。
第一,大众传媒时代的新世纪当代文学批评研究既面对机遇又颇具挑战,尽管当下的具体语境仍然不具备充分历史化的条件,但是“后批评”“后理论”等诸多话语及内外部研究范式的冲击很可能将当下的文学批评事实遮蔽。因而,建立在既有文学批评的客观资料和研究成果基础上的学理化清理、再次研究变得迫切和重要。新世纪当代文学批评的资料、史实研究相对庞杂,但是基于批评现场的基本研究格局存在深入阐发的可行性。这一基本的格局是:文学批评价值重估问题、文学批评与文学研究的互动关联辨正问题、文学批评与文学创作关系问题、文学批评的风格文体问题、西方及本土化理论重建问题、文学批评与媒介现场的问题、批评家自我批评范式的建构问题等。以上研究格局都有较强的问题导向,涉及当下文学批评的内在性和外部话语,对此进行系统的梳理和知识谱系的建构对当代文学批评有着重要意义。
第二,新世纪以来的当代文学批评的反思和建构是同时发生的,研究者多注重反思而疏忽了建构。这和“建构”在当代文化语境当中的“不断滑落”有关。笔者认为,近年来诸多批评家立场、精神、风格等做出了自我调整,正在形成一些具备阐释有效性的批评范式。这样的尝试有:思想史对当下文学批评的再次激活,思想批判和新的知识生产方式正在形成对现实进行总体化的、新的文学批评图谱,相关批评家如旷新年、张旭东、贺桂梅、李云雷、刘复生等;跨学科的批评,政治、经济、文化、传媒等外部研究成为打通当下文学批评框架的有效性尝试,如邓晓芒、梁鸿鹰、梁鸿、黄发有等的不同研究视域;本质性的文学批评的回归,“反学院”批评、“共同体”批评、“同时代”批评等问题在向着经典的文学批评纵深发展,如谢有顺的“反对技术主义批评”,李遇春的“走向实证主义的批评”,杨庆祥、金理等对“同时代”批评的批判性反思等;某一文学批评视点的长效性关注及海外研究视点,如王春林对长篇小说叙事的多年现场追踪,李长中、刘大先对少数民族文学批评的研究,刘志权对当代小说平民文学理论的建构热情以及海外“再解读”的持续研究等。虽然以上文学批评的发展趋向尚不具备强大整合能力,但是它们所提供的阐释空间对研究当下文学批评的反思和建构不无现实意义及追踪当下批评演变的未来向度。
第三,在学术研究日益专业化的今天,文学批评长时期划分到文艺学的学科架构之下,新世纪的当代文学批评也常常被放置在文学理论与批评的学科视角中来进行阐述和研究,专业性和学术性得到凸显的同时也造成了研究对当下文学批评现场的隔阂。这种研究方式还造成了观念性的阐释多于现场的追踪、理论话语并置时阐述的游移、研究的框架化与模式化等问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新世纪以来的当代文学批评的研究并不缺乏本學科的内部资源可供阐释,相反,恰恰是对当下内部话语资源的清理形成了当代文学批评研究的合法性。因而,回归到新世纪当代文学批评的现实语境之中来考察我们的研究及研究对象的有效性,某种意义上代表着当代文学研究“由批评而学术”的合理阐释路径。
注释:
[1]周志强:《我这样理解“文化批评”》,《艺术广角》,2017年第1期。
[2]张福贵等:《文学史的命名与文学史观的反思》,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19页。
[3][法]阿尔贝·蒂博代:《六说文学批评》,赵坚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9年版,第5页。
[4]金圣叹:《金圣叹全集·白话小说卷(上)》,凤凰出版社,2016年版,第6页。
[5]李健吾:《〈咀华集〉跋》,《大公报》,1936年7月19日。
[6]李长之:《产生批评文学的条件》,《新民族》,1939年第1期。
[7]吴俊、李音:《文学·批评·制度——就“当代文学批评史”研究访谈吴俊教授》,《当代文坛》,2018年第5期。
[8][9]张桃洲:《由批评而学术:当代文学研究的重新确立》,《文艺争鸣》,2018年第6期。
[10]程光炜:《文学史研究的兴起》,福建教育出版社,2008年版,第7页。
[11]陈晓明:《批评的历史与超越媒体的可能性》,《传媒与文艺》,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27页。
[12]洪治纲:《中国当代文论建构的路径》,《文艺争鸣》,2018年第4期。
[13]陶东风:《试论文化批评与文学批评的关系》,《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6期。
[14]曹文轩:《二十世纪末中国文学现象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12页。
[15]与此相对的是,日本学者谷川毅认为,“中国作家太封闭,真正被日本学界关注的中国作家只有三位:莫言、阎连科、残雪。”肖鹰提出“中国文学在走下坡路”,“批评家丧失了自主、失去了真正的立场……批评家向商业炒作演变,也人为地造成和加剧了文学和读者的分离,为什么今天社会民众对当下文学普遍不满?批评家群体是不能不负责任的。”
[16]吴义勤:《新世纪中国当代文学研究的现状和问题》,《文艺研究》,2008年第8期。
[17]丁宗皓:《重估中国当代文学价值·导言》,春风文艺出版社,2010年版。
(责任编辑 刘艳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