塑造城市黄金空间
2019-09-10
|演讲者|卢 旖
|推荐单位|北京土地学会
我来北京工作之前在英国留学,我很喜欢伦敦这座城市,它让人感到亲切。回到北京,走在北京的大街上,看着宽阔无比的马路,我时常感到困惑,为何北京的街道总缺了那么一点儿人情味?在街道上的逗留不是丰富愉快的体验,而是枯燥、乏味,周边不是窗明几净的商店、精致多彩的花园广场,而是冰冷的栅栏、不近人情的绿篱和杂乱无章的停车场。
街道的风景不是慢悠悠的散步、两三成群的聊天、商店卖出的咖啡冰淇淋,而是一个又一个匆匆而过的背影。街道两旁的建筑不是紧密有序地排列,徐徐展开这个街巷的故事,而是被扔在远远的绿化丛中,陌生又冷酷。
我既感受不到街道,也感受不到建筑。
我感到沮丧。
压马路这件事儿似乎变得没那么有趣了。
为什么呢? 这一困惑长久萦绕在心头。好奇心让我不禁开始对比起这两个城市。
我发现,伦敦的街道细密狭长,建筑能够围合出清晰的街道轮廓;而北京,马路又大又宽很气派,但是,建筑疏散,像零星散落在空地中,去除了道路线,街道好像要消失不见。
伦敦总有丰富的街道体验,而北京总有冰冷的街道景致。
我不禁想,那些离我遥远的建筑,那些拒我千里的停车场、绿化隔离带,这许多的消极空间,让北京城变得有路无街。行人永远走在匆忙的道路边缘,而不是在丰富多彩的街道空间中。
但试问,谁又不愿意走在能令人兴趣盎然的城市街巷中呢?为何国外那么多美好的街道,而北京城却鲜少有呢?这是国人的偏好问题吗?还是老祖宗留下的城市传统?
又一次的好奇心让我对比起北京城的曾经与现在。
在我眼前的老北京城,有着紧密有致的城市肌理,街道空间的围合感让街市变得繁华而有活力,建筑临街而建,满目都是鳞次栉比的商店。老北京城和现在一点儿也不像,它的街道是活泼的、灵动的,触手便可感受到建筑的故事,它没有不近人情。
我感到困惑,为什么北京城有如此的变化?而在我出差或是游玩了许多的城市之后,我又感到震惊。为什么中国绝大部分城市新区的街道都与北京相差无几,又大又宽的马路好气派,陌生又冷酷的建筑总与我很远。
此时,我明白了。
这许许多多的城市都生了同样的怪病,而这病的症结,是我们教条式解读了被规划师们奉为天书的技术规范。它规定了建筑的高度,规定了街区的密度、道路的宽度。规定了建筑必须建在道路红线的3m、5m、10m甚至20m远,却没有告诉我们这3m、5m、10m甚至20m远的空间该如何利用,该如何与街道空间融合共处。
为什么我们的街道没有人情味?我们似乎过分重视技术规则而忽略了规则外的人性空间。
为什么我们塑造不出良好的街道空间?我们似乎总过分投入用地的内在美,而忽视了它的外在价值。
那为什么这些本应被充分利用的城市黄金空间却一直被忽视呢?
我需要反思。在平日的规划工作中,我发现自己有这样的习惯。拿到项目的第一时间,先看看这个地方有哪些限制规范和特殊规定,条条框框了然于心之后,我感到如释重负,没有顾虑地画上用地的边界,道路的红线,再画上建筑的退线,安排好内部的功能。一气呵成。建筑退线内的空间,建筑部门的同事会专业地给甲方竖起楼房,精心设计好看的庭院和水景,也不会忘记给他们千叮嚀万嘱咐的内部街景配上丰富的雕塑与小品。
做完这些,我轻轻舒了一口气,这个项目总算完成了。真的完成了吗?那这里的空间呢?
随手给个栅栏围挡,或是放点中心绿地放不下的停车、消防用地也好,还得有个外环路消解一下地块内的交通压力。但它总是被遗忘,与城市隔离开,成了最孤寂冷清的角落。
我感到惭愧。我发现那些令我感到无比沮丧的街道,是由我一手造成的,是我的忽视和对城市责任感的缺失。
我看向巴黎的香榭丽舍大街,它取消了建筑前占用空间的停车位和车道,将建筑退线空间与人行道一起整合成步行空间,从12m拓宽至24m,并设置了休息活动功能、绿化景观功能、停留功能和通过功能。我再看向巴塞罗那的兰布拉大街,它利用建筑退让部分改造为步行街区,成为市民喜爱、享受购物体验的街道,无数的小商贩和街头流浪艺人汇集于此,让街道变得亲和有趣。还有曼哈顿的第五大道、百老汇大街,伦敦的摄政街,等等。
我有了新的思考。
我尝试着在正定新区周汉河城市设计中,不再将停车空间丢到建筑的前面,而是将它们统一规划到了建筑侧面和地下空间;我严控建筑贴线率,让建筑围合出丰富的街道空间。建筑退让部分开放给了城市,保证了街道人行空间的连续性。在霍林河大街规划设计项目中,我将沿街建筑前的灰色空间替代成连续的商业步行空间,布置水池、树池、座椅,利用高低错落的人行空间,打造丰富有趣的街道界面。
我在越来越多的规划项目中践行着我的思考。在上地信息路城市提升设计中,我尽可能地打开沿街企业的围墙,统合建筑退线空间和人行空间,增设公共艺术、外摆设施;同时,开放部分底层,植入配套服务功能,打造开放、共享的街道空间。
我让街道的风景不总是行人匆匆的背影,让人们能够停留、能够感受、能够欣赏、能够参与。
我不再执着于退线的距离,而是关注街道空间的价值。我创造的不再只是内向的庭院,也创造了与街道成为一体的黄金步行空间。我希望城市街道的怪病能在“我们”这个规划师群体手中慢慢治愈。
法规机械地规定空间“退”,退让的空间与城市阻隔又无法被使用者善待,在公共空间与私人用地的夹缝间生存,成了失去的空间、城市的孤儿。“退线空间”变成了“退失空间”。不能不退吗?既然爹不疼娘不爱的,不要它不就行了。
那到底该不该退呢?
建筑退让道路红线规范出生于2003年的《上海市城市规划管理技术规定》,它利用建筑退让控制街阔比,调节城市尺度,为道路将来可能出现的拓宽和改造留出空间,为内部地块的管线铺设和地基施工留有缓冲。可见,退让本身并没有错。重要的是,该怎么退?
还是一刀切地按3m、5m、10m或者20m给出生硬的距离,形成大而僵的退界吗?显然不是,我们需要根据不同的街区功能、沿街业态和空间需求,针对性地给出合适的尺度和细节的规则。
那么,退的空间该怎么处理?
除了之前提到的设计手法,我们还可以利用城市设计的手段补充原有技术规范,以高品质的建设和精细化的管理落实具体空间的细节设计。也可以开展诸如生活性街道的贴线控制规则的专题研究,探讨退线空间的设计规范,让原本封闭冷清的空间打开,保证街道人行空间的连续性。
立足城市空间,以人的出发点创造和改变城市。
让失去的空间走进人群,走进生活。让商店得到晴天时能支上太阳伞和座椅的空地,让上班族得到喝杯咖啡沐浴日光的小憩。
让路过的行人得到舒适的步行道,让附近生活的老人得到便捷的休息区。
让孩童得到玩闹嬉戏的乐园,让年轻的情侣们得到牵手低语的绿荫。
让城市得到,让城市使用者得到。
让“退失空间”成为有那么一点儿人情味的“退得空间”。
让行人不再走在道路边缘,而是走在妙趣横生的街道空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