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枚柿子

路来森

  门前，有一棵柿子树。树高大，所结柿子，亦大。

  柿子的形状，呈扁圆形，中间偏上，有一道浅浅的沟痕，仿佛是谁用一根麻线刻意勒出的，看上去，又像一层宝塔，所以，乡下人就称呼这种柿子为“元宝柿子”。

  母亲对这棵柿子树，看得很重。每年深秋，柿子色彩变黄，母亲就找人“摘柿子”。柿子不能蹭破皮，蹭破皮的柿子就放不住了，就无法做成“懒柿子”了。

  刚刚摘取的柿子，涩不可食，要想吃到新鲜的柿子，就需要“懒”柿子。“懒”柿子的方法很多，可用白酒，可用苹果，亦可用温开水。母亲“懒”好的柿子，甜而脆，非常好吃。“懒”好的柿子，母亲并不卖，她将柿子分给左邻右舍或者送给亲戚。

  然而，摘柿子是很有讲究的。

  一棵树上的柿子，不能摘干净，一定要留一些在树上。老百姓说：“留几个柿子给鸟儿吃。”中国人讲究，凡事都要“留有余地”。这也是中国百姓的一种朴素的人生哲学。其实，这里面还留存了人的一份“私心”。留几个柿子，鸟儿飞来吃柿子，啄来啄去，也就顺便把柿子树上的虫子吃掉了。没有了虫咬的柿子树，明年结果会更多。

  而留在树上的柿子，通常有两类：一是一些品相不好的柿子或者过于瘪小的柿子;二是长在高处的柿子，它们往往个头特别大，而且也特别肥美。那些高不可及的柿子，总会长时间地留存于枝头。秋愈深，柿愈红，红彤彤地，是挂在枝头的红灯笼。

  有一年，已经进入冬天。下了一夜的雪，第二天早晨，我推门望去，门前的柿子樹，高高的枝头上，依然摇曳着一枚红柿子。那色彩，真是太艳了——是一种莹莹闪烁的琉璃红。

  我知道，柿子是被冻住了，冻成了一球“红琉璃”。白雪映衬之下，看上去，真美，美得炫目，美得惊心，美出一份霍霍燃烧的希望。

  那一刻，我觉得，这最后一枚红柿子，就是点燃春天的一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