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养教育”下，学生失去了什么

熊丙奇

目前，在北京的一些学校，教师为确保学生安全，午休时间不允许学生到操场上自由活动，引发了不小的争议。

其实，这并非什么“新闻”，多年前，就有媒体报道过，北京某学校规定，课间时学生不能随意离开教室;午休时学生不能到操场玩耍;放学后学生不能在学校逗留。在广东，某些学校也有类似不成文的规定。对此，校方的解释是去操场没有意义，而且，“一些健身器材对低年级学生来说并不适合，没有老师引导容易发生意外”。这就是对学生进行“圈养教育”。

“圈养教育”现象的存在，有两方面原因。一是没有明确界定学校、教师在学生安全事故中的责任，令学校、教师承受巨大的责任压力，进而消极对待可能会出现安全事故的体育课、课间活动、户外活动。当前，我国中小学普遍存在“推责式教育”。所谓“推责式教育”，就是为避免承担责任，取消本该进行的教育教学活动。随着“推责式教育”的蔓延，学校对学生的教育就表现为“圈养教育”，即学生整天被关在教室里学习。

二是在升学导向下，地方教育部门没有严格要求学校履行教育职责。学校取消的教育教学活动，多与升学无关，这些教育教学活动本来就容易被边缘化，安全责任问题又给了学校取消这类活动的理由，主管部门对此也视若无睹。可以说，“圈养教育”是教育功利化的结果。把学生“圈养”起来，既无须承担安全事故的责任，又可把更多的时间，用于学习与应试训练，直接服务于办学的功利诉求。

去年发布的首份《中国义务教育质量监测报告》显示，92.4%的小学和97.4%的初中有图书馆;78.4%的四年级有科学实验室，97.1%的八年级有物理实验室，93.6%的八年级有生物实验室。但是，教学资源使用率有待提高。在拥有图书馆的学校中，37.2%的四年级学生和50.5%的八年级学生在本次监测的学期中还没去过图书馆。在配备了实验室的学校中，39.1%的四年级科学教师、39.7%的八年級物理教师、59.4%的八年级生物教师表示从不或很少使用。这些教学资源，明明是对学生成长有利的，但是，对学校、老师，以及当地教育部门，似乎没有什么“好处”。例如，使用实验室，就需要大量维护成本，同时，也可能出现意外事故。

“圈养教育”对学生的健康成长是不利的，调查显示，我国小学生近视率为40%，初中生近视率为60%，高中生近视率为80%。去年，教育部等八部门制定了《综合防控儿童青少年近视实施方案》，明确要求，要强化体育课和课外锻炼，确保中小学生在校时每天有1小时以上体育活动时间;严格落实国家体育与健康课程标准，确保小学一、二年级每周4课时，三至六年级和初中每周3课时，高中阶段每周2课时;中小学校每天安排30分钟大课间体育活动;按照动静结合、视近与视远交替的原则，有序组织和督促学生在课间时到室外活动或远眺，防止学生持续疲劳用眼;全面实施寒暑假学生体育家庭作业制度，督促检查学生完成情况。以上规定虽清晰明确，但如何落实，是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

要治理“推责式教育”“圈养教育”，首先，必须坚持依法治教。当前，尤为重要的是监督学校依法办学，开齐开足所有国家规定的课程，并按学生的成长规律进行教学管理;与此同时，要明确学校、教师在学生安全事故中的责任，为学校和教师履行职责创造良好的教育环境。

今年8月，教育部等五部门共同发布了《关于完善安全事故处理机制维护学校教育教学秩序的意见》，明确了8种“校闹”行为。教育部政策法规司司长邓传淮说：“因为‘校闹’的存在，学校承担了不应当承担的责任和压力，导致一些学校不敢正常开展体育教学、课外活动，不敢正常批评教育学生，干扰了素质教育的实施，影响了良好教育生态的形成，必须下大力气予以解决。”

值得注意的是，虽然这一《意见》为治理“校闹”提供了指南，可是，现实中，学校和教师并没有因此从安全责任压力中解放出来。从教育部门管理角度看，处理“校闹”只是发生安全事故后的权宜之计，而“理想”的局面，应该是不发生安全事故，这也是社会对学校办学的期待。于是，为实现理想的办学局面，就反复强调学校和教师的安全责任。《北京市中小学校幼儿园安全管理规定（试行）》第二十七条就规定：“学校安全工作实行校长负责制;学校校长直接分管安全工作，学校可设一名校级干部协助校长负责学校安全工作;学校结合岗位设置，明确其他校级干部、部门负责人及全校教育教学行政后勤岗位人员的安全管理职责，建立覆盖全体教职员工的安全管理责任体系，层层签订安全责任书。”按此规定，所有教师都将签订安全责任书。这从提高教师安全责任意识的角度看，无可厚非，但如果演变为只要出现安全事故，就要问责，那教师必定会想尽办法，消除安全隐患，而取消教学活动，限制学生活动空间，成为一个“皆大欢喜”的选项。于教师而言，这样不但省心，也能把安全事故的发生率降到最低;于学校而言，这减少了安全隐患，也减少了有关教育教学活动的成本;于地方教育部门而言，减少安全事故，也就减少了由安全事故引发的舆论风波，而且，把学生关在教室里，集中精力抓学习，还有利于完成升学政绩指标。甚至对部分家长而言，也是喜闻乐见的，因为他们也希望对孩子进行“圈养教育”，限制孩子的户外活动时间。

对此，首先，要理性地看待校园学生安全事故。通过依法治教，明晰安全责任，把学校和教师从不合理的安全压力中解放出来。既保障校园安全，又落实教师教育权。

其次，要推进教育评价体系改革。从长远来看，治理“圈养教育”问题，还需要改革教育评价体系，引导学校转变办学理念。“圈养教育”既有校园安全责任界定不清晰的原因，又有以升学为导向办学的原因，“只育分不育人”，即便没有安全责任问题，学校和教师仍有可能会选择把学生关起来进行应试训练。近年来，“AI+教育”颇为流行，但进一步观察一些学校的“AI+教育”，其实是对学生进行更严格的“圈养教育”，用人脸识别系统、“智能头环”等，监测学生的一举一动，收集学生的信息加以分析。这些做法必须纠正，让学校回归育人本位。

（作者系21世纪教育研究院副院长）

责任编辑：樊效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