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2019-09-10郭方言石俊王美慧
郭方言 石俊 王美慧
“老天啊,又下雨了。”她一边用龟裂的手关着窗子,一边说道。她出门把一盆不知名的花搬到屋里,喃喃道:“这是什么天气,真是说变就变,晌午还响晴的天,下午却又下起这无理的雨。”
一盏昏暗的灯照着整个房间微黄,她在门口踟蹰着,声音似有还无的嘀咕着:“下这么大的雨,儿子该怎么回来呢?兴许就不回来了,这么大的雨,他肯定是找地方避雨了。可是他从来不在外面过夜啊!唉,兴许是例外吧,毕竟雨太大了。”她倚在墙上,半躬着身子,眼睛死死盯在门口,似乎连眨眼都强忍着似的。昏黄的灯照在她脸上,脸上写满了沧桑两个字。
他她起身烧了壶水,想着孩子回家能洗洗擦擦。听得外面又起风了她心里又嘀咕起来:又起风了,这下坏了。他可别犯傻,这么大的雨,儿子千万别回来,找个地方避避雨,哪怕找个旅馆住一夜呢。她眼里好像有股濕气。她的神态,好像排雷的士兵一样紧张。
她是经历过雨的厉害的。豆大的雨落在身上,像阵阵皮鞭,仿佛即刻就要将人抽的皮开肉绽。风放肆地吹,像一记闷棍,打在人的胸口上、肩头上。整片天空的雨,像极了一张网,霎时间网下来,人却无处藏身,被憋在网里,让人难以喘息。她见过被雨淋的人,也做过被雨淋的人。而她口中的不争气的丈夫,就丧命雨中。
她丈夫和儿子一样,出门当天一定回家,不是因为家里多好,也不是因为两口儿感情多深,是因为不回家,就要最少花十八块在外面住宿。他是心疼钱的。所以即使下再大的雨,他也会回来。
他跟她不一样,相对于工地晒了他半天的太阳,他是很喜欢雨的。他不怕挨淋,甚至有点享受。对于他来说,这雨像是一个性感女郎在给他按摩,噼里啪啦的,雨点砸在身上,麻麻的,痒痒的,又凉凉的。只是有次下雨,古桥决堤,而那次,他走的就是古桥……
他从此一直没回来,可是她早就不想丈夫了,她独自将儿子养大,没有丈夫的分担,她甚至有点恨丈夫。
她灌了一满壶水,放在了一个角落的炉子上,炉子是烧煤球的,火并没有很旺。虽然有个象征性的煤气灶。但似乎不存在似的,竟从未用过。他烧罢水,倚在墙上,眼睛就仍然死死盯住门,她确定儿子会回来,不是因为省钱,只是为了母亲心安。她了解儿子,他现在一定在雨中往家急奔。她有点恐慌,这种恐慌就来源于了解。她清楚自己的儿子一定会来,尽管是下雨。有时候,她真的希望自己不了解儿子。她害怕,害怕雨大,害怕儿子会跟丈夫一样一去不回……
门铛铛作响,她兴奋地打开门,眼前却是如烟的雨和如刀的风。她恼怒的骂了一句,好像是它儿子已经到家,却又被风吹走了。
她狠狠瞪了天一眼,关上了门。心情好像平复了些。她跑到灶台切了几片生姜,煮了一锅姜汤。“儿子回来,喝口姜汤驱驱寒。”
门依旧铛铛响,听的人既兴奋又紧张。她慌忙地开门,有个小伙,却不是儿子。
“大娘,我能在这避避雨吗?”小伙子说。
她很想对小伙子咆哮怒吼,不知怎么,她总感觉眼前的小伙占了她儿子的回家的机会。但是她没有,也或许是无力咆哮,也或许是作为母亲,看到孩子受苦心里难受,尽管不是自己的孩子。她点点头,并没有言语,只是侧身让小伙进来了。
“多大了?”她边问边走向灶台,舀了碗姜汤递给小伙。“喝吧,驱驱寒。”
小伙推脱一次,不好意思的接过姜汤,一口气喝了。“我二十了。”
“才比我儿子小三岁,个头还差不多哩。我儿子在城里打工,还没回来。”她提起儿子,脸上就会有莫名的骄傲。
“那今天怕是不会回来了吧,下这么大的雨。”小伙子一边拧衣服一边说。“肯定和我一样找家人家避雨呢?说不定找家旅社住下了,不用担心,这么大的人,还能让雨淋咯?”
“可能吧。”她十分没底气地说。“大雨天出来干什么?”她问道。从衣柜里翻出一身破旧却又整理的衣服。
“上午我跟家里吵了一架,离家出走了,谁知道雨说下就下。”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任性,你说家里得有多挂牵你。”她一边说着一边递给他衣服,能看出来她在克制自己的情绪。“试试吧,你哥的,应该不瘦。”
他半推半就的接过衣服,去里屋换了。其实他是想回家的,只是以前是碍于面子,现在是困于下雨。
她的目光一直在门那儿,小伙子换衣服出来,她看了一眼说:“还真像我儿子。”有一瞬间,她真的把他当成自己儿子,而那扇门,突然不那么重要了。“你回家给你娘道个歉,她一定很担心你。”
“嗯。雨停就回家,以后绝不做这混账事了。”
“那就好,睡吧。去你哥床上吧。”她从抽屉里拿出根蜡烛,在门口的桌子靠门的地方上点着,她怕儿子回来时光线暗,看不清脚下,即使他儿子对家熟悉到闭着眼都不会碰到任何东西。而且还有个昏黄的灯泡。点罢蜡烛,她紧接着又将目光投向门,好像怕错过什么。
小伙子睡了,她独自盯着那扇该死的门。门仍然铛铛作响,她不耐烦又满怀期待地打开门。果然又是风。 第二天,雨停了,风却还在放肆的吹。她走向小伙子,却不想叫醒他。她有种错觉,这就是她的儿子。但理智又唤醒她,这是别人家的孩子。
最终还是他自己醒了。甚至衣服还没干,他就换上走了。临走时他向她告了别,而她,像他来时一样,重重地点点头。他走的时候,真有点像她儿子。
她那一夜开了好几次门,而她儿子却直到小伙子走也没回来。
她还是死死盯着门,那门,好像隔下了两个世界。蜡烛早灭了,在她来门时就被风吹灭了。
又是阵阵门的响声,她这次没有去开门,只是死死盯着门,嘀咕道:“儿子会来的,他会自己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