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果的梦

一

深夜里，眼前一片黑暗。我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一切的开始。

收费站里的相遇、我和明非的婚礼、那个女人的脸、我可爱的女儿……一切都在我眼前乱晃。我觉得自己整个人仿佛浸入了水里，听不清也看不见，什么都模模糊糊。这些年的生活对我来说究竟是什么呢？我好像失去了力量……

“果果，醒醒……”

混乱的脑海中，一个声音由远及近传进我的耳朵。

“果果！马上要放学了。”

好像有人在推我，我只觉得自己身体僵硬得动不了，脑海中的画面像走马灯一样乱转，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感觉一个女孩在我身边轻轻拍我，一点一点地给我注入了力量。我的身体又重新充满了力气，猛地睁开了眼。

面前的女孩睜着大大的眼睛，漂亮的小头花跟着她的马尾辫晃啊晃。她看上去只有十几岁，甚至还穿着一身校服。我惊讶地看着她，认出了她，她竟然是我的同桌安琪！

“你是安琪？”我疑惑不解。

安琪一头雾水地撇撇嘴，“你睡傻啦？”

我有些不好意思，“不是不是，我只是……”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我是重生了吗？为什么我在安琪的旁边？

我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眼前的场景让我无比诧异。我所处的地方俨然是普通的教室，黑板上还有上一节课的板书。身边除了安琪之外还有许多同学。我一个一个辨认着他们，发现真的和我记忆中的样子都一样，连黑板上那个蠢笨的大挂钟都还是那个样子。我也穿着蓝白相间的肥大校服，桌上还放着没写完的卷子。

前面两个同学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了我一眼，“嘘……自习呢，你俩小点声。”

我和安琪点了点头，我小声地问她，“现在是哪一年？”

安琪满脸的不可理喻，“你真的傻了吧？现在离中考还有一百天！刚百日誓师过，你问我哪一年？”

我脑子里转了转，发现一切的一切都和我记忆中的样子一样。安琪突然被我拉住了手，吓了一跳，“你干嘛？！”

“我跟你说”我严肃地盯着她，“我刚才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

二

食堂里坐满了人，我强行拖着安琪走了出来，手中拿着我们最喜欢的饼。安琪拎着一罐八宝粥坐在台阶上边吃边喝，“坦白吧，做啥噩梦了？”

我听她提到这事，猛地打了个寒战。

“你都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在梦里，我经历了以后十几年发生的事情，高考、工作、结婚生子、离婚……”

“等……等一下，怎么就离婚了？”安琪一脸茫然，“你在梦里能不能对自己好点。”

我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能控制的呀。”

“哦哦。”安琪继续吃她的饼，“快给我讲讲，一天到晚做题我都闷死了，我想听故事。”

我认真地回忆了一下，对安琪开了口，“这件事要从我高考的时候说起……”

“等下！你梦到了高考？哈哈！”安琪毫无形象地狂笑起来，“你是被中考折磨疯了吧，已经开始未雨绸缪担心高考的问题了。你知道你一个十四五岁的人说自己高考的事有多好笑吗？”

“笑什么嘛！”我实在想不出这种倒霉事为什么让她笑成这样。

安琪缓了缓，“好嘛好嘛，你继续说。”

“我梦见自己高考后去了交通大学，学了一个还算不错的专业，不过我不喜欢那个专业。整个大学生涯，我都在平淡地念书，日子很快就过去了。”

安琪吃完了她的饼，一脸八卦地看着我，“那你在大学期间就没遇到过什么……”她轻轻撞了我一下，坏笑道，“小男生？”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在梦里，我的初恋似乎就是那个……我一脸冷漠，“并没有，或许我上大学就没什么用吧，可能是个学渣，长得也不好看，也不参与校园社团活动。总之，大学期间都没有恋爱经历。”

“那你的初恋是什么样的？我不想听读书的话题，我们现在每天被读书填满，别再想高中的水深火热了。”安琪捧起了脸，“作为一名可爱的少女，我比较关心恋爱问题。我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过我的未来——我要和我先生在漂亮的草地上走长长的地毯，被所有的亲朋好友见证着。还有西装革履的帅哥亲手把戒指套在我的无名指上，跪下说‘我爱你，安琪！’而我感动得满眼泪花，对他说‘我愿意！’”

少女怀春结束，发现她唯一的观众——我，不仅没有被她浪漫的婚礼感动，甚至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安琪轻轻咳了一声，“果果，这样的婚礼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你可以从梦中醒来了。”我无奈道，“虽然梦里啥都有，但是对于结婚这事吧，你别抱有太大的幻想。我的婚礼——我说梦里那一次，我的婚礼是盛大的、隆重的，可是结婚的时候我没有感觉特别幸福，反而认为我或许有些配不上这样规格的婚礼。所以也许婚礼这事，也不是越豪华越好，得适合自己才行呢。”

“哦……”安琪似懂非懂，“对了，怎么说到婚礼的事了？不是要说初恋吗？快跟我讲讲！”

“我的初恋……哦，还是梦里的那个。我的初恋就是我的丈夫，严格来讲，是前夫，我女儿月儿的父亲。对这个男人的印象，我有过很多次转变。从情窦初开的少女到尽职尽责的妻子，我的生活慢慢开始围着他打转，而一个一个的挫折也告诉我，我当时的选择仿佛是错误的……”

梦里的收费站，是我和吴明非相遇的地方。当时的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收费员，做着简单的工作，开始我平淡的职业生涯。我并没有想好我喜欢什么工作，只是把握住了这个难得的机会——毕业前夕，省交通投资集团高速公路运营公司来我的大学招人，而我报了名，于是，幸运地来到了这个岗位。

每天，我就在高速公路的一个收费站固定自己的生活。其实，这种日子对于刚毕业的年轻人来说已经不错了，毕竟单位还可以，待遇算不错的，同事相处也比较和谐。但是二十二岁，人生路就已经确定在这里，这样是不是最合适的？我其实并没有想明白。

第一次见到吴明非，他还没有这样多的“头衔”，只是我见过的众多来往车主之一。那时候的他还不是吴氏集团大少吴明非，而是我的明非。

他会每天固定等我下班，陪我逛街，送我礼物。说实话，我觉得没有人能抵挡一个男孩这样的贴心。二十二岁的我迟钝地情窦初开，又迅速坠入爱河。我觉得生活因为他遍布阳光，以前日子里的那些不如意都是为了让我遇到明非而刻意铺垫的。明非的一切好像都是专为我设置的——论家庭条件，他没有任何可挑剔的，鼎鼎大名吴氏集团董事长的独子，家室显赫;论相貌，他的长相不能算非常精致，但是让人舒服，感觉不到攻击性，恰好是我最喜欢的那种类型;论性格，他对我体贴入微，像春风一般温柔……我觉得，没有哪一个女孩会不爱这样的男人。

“哇……”安琪都听傻了，“照你这么说，这男的应该是哪里都好。我现在相信这是你的梦了，现实里哪有那么好的事啊。”

我苦笑，“梦里也没那么好的事，最后还不是离婚了。”

安琪不以为意，“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还能遇见更好的呢，有什么的。”

“我就是心疼月儿，爸爸是这种渣男！”我想起那个小女孩就生气，那可是我的女儿，竟然被吴家那樣对待，只因为嫌弃她不是个男孩。

安琪看我这么愤怒，语气也缓和了下来，“没事的，这位女士，你有什么困难可以告诉我，我来替你解决问题。心理咨询，我是专业的！”

“你有多专业？”我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她专业在哪，终于还是开口问了。

“中学生心理与健康这一节我学得可好了，书我起码看了五十遍，对于当代中学生的心理问题，我都能找到解决方案。”安琪一本正经地说。

“得了吧！在我梦里，我连你上没上大学都不知道。”我承认，安琪确实有一种特别的幽默感。

“别废话，快点告诉我你的苦恼，当代女中学生。”安琪摆出了个企图要普度众生的手势。

“我的前夫重男轻女，生了女儿以后他天天给我摆脸色看，还和富家女泡夜店。白富美小三阿丽怀孕以后，他们又查出是个男孩，所以要迎接人家进门。于是已经辞职的我，不幸抱着女儿被逐出家门，独自回到了我们见面的那个伤心地暗自垂泪。”

我迅速地讲完了我悲惨的故事，安琪已经听懵了，她呆滞地抱着杯子，“姐姐，你这个题超纲了。”

“所以啊，早跟你说了，这事你解决不了。”我摊摊手。

“对了，你说起吴明非，我想起一事。”安琪恍然大悟，“我就说这名字很熟悉，咱们年级第一就叫明非啊。你是不是暗恋他？”

我愣住了，“真的假的？”

“真的啊，他叫李明非。学习超好，长得也还算不错，是一个奇才。”安琪捧着脸回忆，“我上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跟我说话了，那清新的少年嗓音我到现在还记得，简直是……”

我有些好奇，“他跟你说什么？”

“他说‘同学，你的钥匙掉了’。”

“这明明是你暗恋人家吧？”我无奈。

安琪摇头，“并不是，他一心只想学习。好多女同学都默默喜欢他，但是他只喜欢读书，感觉是个书呆子。上帝给了他一张好看的脸，又剥夺了他谈恋爱的乐趣。”

“说的跟你谈过恋爱似的。以我在梦里的经历来讲，谈恋爱不见得是好事。”

“你怎么能这么讲？”安琪一下子站起了身，“你想啊，你之前梦里遇见渣男是因为你没经历过什么事，现在你已经什么都经历过了好不好？你不觉得自己就像重生了一样吗？你得好好改变一下以后的生活，别走你梦里的路。”

安琪的话让我一下子缓过神来。其实她说得有道理，我在梦里的那段长长的人生轨迹，是在给我提醒，让我思考以后要过什么样的生活，选择什么样的人。

这个梦虽然是噩梦，但是做梦并不算是件坏事。

安琪见我不说话，又补充道，“咱们现在回教室，趁着晚自习还没开始，让我来给你分析分析你的人生节点。”

我猛点头，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这么靠谱。

三

我看着白纸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惊诧于安琪的分析能力。

“你的最后一个节点是明非出轨，所以你们离婚了。”

我点点头。

安琪在纸上划来划去，“出轨的原因，他说是你生了个女儿，但是他们家想要男孩。”

我又点点头，“我眼瞎，看上了这个重男轻女的渣男。”

“不不不。”安琪摇摇头，“渣男出轨根本不需要理由，你就算生个男孩，他该出轨照样要出轨。男性是否会出轨和这个人的人品有关，跟其他因素关系并不是很大。你没看最近的热点新闻吗？所以说，你这个吴明非，不仅是一个对爱情不忠诚的渣男，另外还重男轻女。啧啧，你当时瞎得不轻啊！”

我翻了个白眼，“好嘛。所以我的错误就是我识人不清？”

“咱们再往前倒。你和吴明非结婚是为什么？”

我努力回想了一下，“他对我很好，我喜欢他，然后家里条件也不错。”

“对啊！问题就出在这里！”安琪激动地拍着桌子，“他家里条件是好，但是你不应该辞职嫁给他。你的生活不能被男性主宰，对吧。咱们以后要做新时代的独立女性，这不是政治老师天天讲的吗？女性一定要自立自强，并不是要求所有人都做女强人，但是要人格独立，经济独立……”

“不做其他人的附庸。”我接上了后半句话。

确实，我们的政治老师是很好的人。我现在有些后悔没有好好听他讲课。作为一名人民教师，原来他很早就在为我们以后的人生规划。我突然发现，当时很抵触的政治课并没有那么无趣。

“你想想，你辞职依靠男方家庭来生活，没有做到经济独立。而且结婚之后，你就没有自己正常的社交和生活，都是为了吴明非和他一家在活着，作一个称职的妻子和儿媳。但其实你还是果果，你属于你自己。这个教训才是你最应该记住的。”安琪正经了起来，“你能考上交通大学，说明你高考成绩还是不错的。但是为什么毕业去做了收费员呢？我不是说收费员不好，我只是觉得，你可能还有更好的选择。”

我点点头，“嗯，你说的有道理。我现在发现，我在梦里的一切都和我现在的想法很相似。普通地上学，普通地工作，找一个喜欢的人结婚，最好他的家庭条件还不错。但是似乎这样并没有什么很好的结果。或许这个梦是上天给我的一次选择机会。”

如果我可以从现在开始改变，一切可能都会变得不同。

每一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梦。梦见考上好的学校，过上想要的生活，遇见一个有钱的白马王子，但是这一切，说穿了只是白日梦罢了。我们很多人都遇不到这样的机会，而且生活的发展也不可能全部都控制在我们自己的手中。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自己变得更好，看得更远。有了开阔的眼界和卓越的能力，生活才会善待你，或者说，我们才能更平和地面对生活中的那些苦难吧。

四

“我想通了！”我抓住安琪，“你确实擅长当代中学生的心理问题，我现在大彻大悟，醍醐灌顶，我知道我应该怎么做了。”

“怎么做？”安琪被我吓了一跳。

“我要好好中考，努力拼搏，考上重点高中、重点大学。培养自己的良好习惯和爱好，找到适合自己的道路，最好是考个研究生，多学知识。”我喋喋不休地说着，“然后找一个好的工作，既能展现自己的能力，又能有不错的收入，好好孝敬家人。至于爱情嘛，我不再想着天降白马王子了，还是得找一个和我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努力。这样才能走得长远。”

我对自己的规划真是太满意了，安琪点点头，“说得好！那么……”她翻出一叠数学卷子，“你现在可以开始攻克难关了。这几张卷子明天要交。”

…………

现实来得太突然了，我接过卷子苦恼地趴在桌上咬着笔。唉！没有人能一步登天，还是得一步一步来呢！

我拉过了刚从心理咨询师岗位下线的同桌安琪，“那，你给我讲讲这道题吧。”

作者简介：李泽军，瑶族，七十年代出生，九十年代参军入伍，初中时开始写作，出版长篇小说《轮回》《客家传奇人物张高友》。系中华诗词学会、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学会、桂林市作家协会会员，荔浦市文学协会主席，广西诗词学会第六届理事，桂林诗词楹联学会第八届理事，荔浦市诗词协会会长，《荔浦文艺》副主编。现供职于荔浦市委宣传部。

（责任编辑 蔡慧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