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宜禧：新宁铁路创办人和总工程师

陶诗秀

1906—1920年，广东省新宁县（今台山县）至新会县间曾修筑一条铁路——新宁铁路。尽管它全长仅有一百四十五公里，只存在三十多年就被毁弃了，但它却是旧中国由民族资产阶级修筑、经营的仅有的三条铁路之一。它的创办人和总工程师，就是美国归侨陈宜禧先生。

一

陈宜禧，字畅庭，1844年出生于新宁县一个农民家庭。他少时家贫，当过牧童，也做过沿街叫卖的小贩。新宁县是著名侨乡，晚清时期当地劳苦人民远涉重洋，到海外谋生者甚多。陈宜禧随着这股向海外移民的浪潮，来到了当时称为“金山”的美国，那时，他只有15岁。

开始，陈宜禧在一个火车站当清洁工，后由人介绍，转到一个铁路工程师的家里当佣工。因为他忠厚老实，勤奋好学，颇得工程师夫妇的赏识。当时适值美国修筑中太平洋铁路，陈宜禧当上了筑路工人。好心的工程师指点他学习修筑铁路的工程技术，工程师的妻子则教他学习英文，陈宜禧边干边学，在实践中掌握了许多修筑铁路的知识和技能。由于那位工程师的推荐，几年之后他当上了该铁路局的管工，不久又成了工程师的助手。中太平洋铁路完工后，陈宜禧在实践中已积累了丰富的筑路经验，经济上也稍有积蓄，就在西雅图定居下来，与叔父陈程学合开了“广德”、“万昌”两间杂货店。

1883年前后，美国掀起了一股排华恶潮，许多华侨受到迫害，陈宜禧忿然不平，直接向铁路公司和美国政府申诉，并打电报给李鸿章，要求他向美国交涉。经过多方据理力争，美国政府终于同意为无辜受害的华侨发放抚恤金和赔偿损失费。事后，华侨公议付给陈宜禧数千美元的诉讼费，但他分文未取，都分给了死难华侨的亲属。陈宜禧在西雅图期间，还发动华侨捐款对遭受火灾的同胞进行救济，并与趁火打劫、欺凌华侨的恶势力进行斗争。陈宜禧急公好义的行为，受到在美国华侨的广泛赞扬和钦敬。

二

陈宜禧在美国做工经商，生活了几十年，逐步认识到华侨想要不受欺侮，首先祖国必须繁荣强盛，遂萌发了实业救国、富国利乡的思想。

1904年8月，年已60的陈宜禧回到了阔别40余载的祖国。他原本想投资经营纺织业，但当时正值全国收回路权的斗争方兴未艾，陈宜禧便改变初衷，投身自办铁路，倡议在家乡修筑铁路。

陈宜禧对中国路权多操洋人之手，利权外溢，感到愤然，引以为耻。他曾说：“洋人说我们愚蠢，不懂筑路，我就不肯承认，待我筑条路给他们看看！”

陈宜禧回到家乡后便不辞辛劳，爬山涉水，为选定线路亲自到各地勘测、调查。邀集一些地方绅商就修筑新宁铁路进行研讨，提出“不招洋股，不借洋债，工程自办”的口号。他的这一爱国倡议得到大家的赞同。他又与到国外考察过铁路的乡绅余灼草拟了《筹办新宁铁路有限公司草定章程》和《修筑新宁铁路估工清单》。

1904年9月，陈宜禧带着修筑新宁铁路的倡议到香港集股，得到了旅港同胞的广泛支持。1905年2月，陈宜禧又前往美国，在华侨中开展集股活动。截至1905年年底，新宁铁路公司在美国、新加波、澳大利亚、加拿大、香港以及台山等地共集股银275万余元，超出原定计划四倍多，其中一半以上是由陈宜禧筹集来的。

当陈宜禧在海外风尘仆仆集股的时候，新宁县的县太爷却企图把修筑新宁铁路的权力攫为己有。接着，又有一位乡绅—广东商务局提调余乾耀出来抢夺筑路大权。陈宜禧集股回国后，闻此焦急万分。他两年来奔走呼号，将前功尽弃，而退股罢议，又如何向海外华侨交待？言念及此，陈宜禧不禁潸然泪下。他只好向当时南下考察商务的商部右丞王清穆提出申诉。经过一番调查，王清穆表示支持陈宜禧，并推荐他为新宁铁路公司铁路总理，余灼为铁路协理。直至1906年4月商部才最后奏准立案。新宁铁路从立案申请到最后奏准，前后几乎耗费了两年时间。

三

立案难，筑路更难。1906年5月，新宁铁路开始修筑，到1920年3月完成（台城至白沙线），整个工程共分三期，先后历时14年。

工程一开始，就受到了地方封建宗族势力和迷信思想的种种阻挠和破坏。新昌地主以“有碍祠墓”为借口，企图敲诈巨款，陈不得不将首段工程舍去。当陈带领工人测量好线路准备动工时，却发现路上在一夜之间筑起了高墙;还有的人说铁路侵占田地，有碍风水，以高抬地价相胁迫;甚至有人用茶煲装尿掷击筑路工人以“祛邪避晦”。陈宜禧只得一一耐心说服，妥善处理。

在施工中，如何使铁路渡过牛湾河是陈宜禧碰到的较大的技术难题。牛湾河虽宽仅百余米，但河水很深，陈宜禧又缺乏筑墩架桥的经验。有人建议招请洋人承建渡桥，但陈宜禧不甘心服输，最后决定建造轮渡载运火车过河。他自行设计，在香港定制了一艘长三百五十英尺的渡船，上铺三条轨道，一次可运载15辆车皮，用铁缆绞进。这样虽然解决了火车渡河的问题，但徒添费用，为以后新宁铁路的经营伏下了隐患。

在铁路修筑过程中，陈宜禧不顾年迈，事必躬亲，和工人们一起劳作。他的行动给员工们以很好的影响，使工程进展较快。

1909年3月21日，新宁铁路第一期工程完工，顺利通车。工程质量完全令人满意。

英国人珀西·肯德在1907年出版的《中国铁路发展史》一书中曾断言：“中国人现要自集资金，并由中国工程师监造铁路未免为时过早;让中国人的公司取代外国公司修造中国铁路，还得‘花上五十年功夫’。”僅在两年之后，由詹天佑主持的京张铁路和由陈宜禧主持的新宁铁路几乎同时建成，它们南北呼应，在中国人自力修筑铁路的历史上率先写下了光辉的一页。

四

在修建第二、三期工程时，新宁铁路公司出现了资金严重短缺的危机。为了增加经济效益，陈宜禧想将新宁铁路与佛山相接，却遭到粤汉铁路公司的反对，当局也不支持，陈宜禧只好上书陈情，才算获准通至江门。但仍未摆脱窘况，一直在经济拮据中挣扎。

尽管困难重重，1920年3月，陈宜禧主持的新宁铁路还是全部竣工了。铁路全长145公里，共有车站46个，桥梁215座，涵洞236个，工程质量上乘。这条铁路的通车，使当地交通便利，经济面目大为改观。过去新宁华侨取道江门回乡或出国，需步行或乘轿三五天，路上还常有被土匪劫掠的危险，现在当天可达，十分方便。

陈宜禧这一造福桑梓的义举，得到家乡人民的赞誉，还被编进当地小学教材，以教育后人。1920年6月，新宁铁路公司董事局的股东们特地在台山城车站附近立了一尊陈宜禧的铜像，以资纪念。

五

新宁铁路全线通车时，陈宜禧已经76岁，仍雄心不已地筹划修筑白沙至阳江、斗山至铜鼓这两条铁路。他的计划曾得到孙中山的嘉许和支持，被委任为筹办铜鼓商埠专员，但后来这项计划却因为陈宜禧被迫离职而成泡影。

新宁铁路全线通车一、二年后，经营、管理上的诸多弊病，愈来愈暴露出来。加上地方军阀势力的巧取豪夺，土匪强盗的明抢暗偷，都使新宁铁路公司左支右绌，债台高筑。到1925年至1926年间，公司债款已达140万元。为了使新宁铁路能维持运转，陈宜禧倾尽心力。1922年，他把在美国已经营多年的“广德”杂货店顶给别人，款项交公司救急;1925年，他又把在美国西雅图的一幢楼房、沙坦市的五间店铺变卖，得款六万元全部交给公司周转。可是杯水车薪，远远解决不了公司的困难。

这时，公司内部也出现了矛盾和倾轧。1927年4月20日，董事局被广东省政府的一些政客强行接管，陈宜禧迫不得已离开了凝聚他后半生心血的新宁铁路公司，返回老家避居。他含泪对人说道：“铁路是我修筑的，他们不应赶走我。他们带兵来强抢，官就是贼。”那些政客们仍不放松对陈宜禧的迫害，四处散布流言，诬称陈宜禧“侵吞公款，徇私舞弊”。陈宜禧眼见新宁铁路前途叵测，自己的声誉又遭人谤垢，心情郁闷，最后被逼成疯。

当时官方曾派人查核新宁铁路公司的帐目，发现陈宜禧自创办新宁路以来，连历次购买器材时洋行付给他个人的回佣都悉数上交公司，又有何贪污可言！

1930年，陈宜禧衔恨弃世，身后遗产仅有农村住房三间，土地20余亩。当时有人写的一副挽联至今仍在流传：“遗憾弥深，铜鼓商场犹未辟;伟人已逝，阳江支路竟谁成？”

新宁铁路公司被接管后，每况愈下。日寇南侵，铁路迭遭轰炸;1939年又奉命拆毁;到1945年，仅剩下残缺断续的路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