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组章)
2019-09-10高鹏吉
高鹏吉
戏剧
忽然,想起戏剧——这一人类智慧的工艺品,历经多少沧海桑田,台词依旧,情节依旧,只是剧场变了,观看的人儿也改变了模样。
几千年了,俄狄浦斯依旧要杀死他的父亲,娶他的生母为妻;几百年了,苏三依旧身披枷锁离了洪洞县。其实,她没有离开,真正离开的却是诸多王公贝勒,军阀政客,乃至腰挎手机,身着露脐装的现代人。
人类创造的东西,常常反过来将人类观看。它们仿佛刀锋,迫使水流在瞬间静止,然后,观看沙砾般的过客,在时间的裹挟下轰然离去。
同事
他是我的同事,昨天,他辞去了这份工作。
离开是他的选择,他否定了一种存在,也因此有了无限可能。在他离开的同时,另一个人接过他交接的物品,取代了他的位置。而在若干时间之后,他也会出现在另一个空间,同样从别人手中接过物品,存在于别人留下的位置,重复别人的动作与言语。
在冰冷的大厅,我仿佛看到他仍站在我的面前,年轻的脸上悬挂着憨厚的笑容,但事实上却是另一个人身着工装,在他的位置上挺直身体。
他离开了吗?还是根本就不曾存在,存在的只是时间赋予位置的一个幻象?
面对信笺哑默的额头
面对信笺哑默的额头,我突然无力种下文字的庄稼。交出自己,还是锁紧拉链?永远不撕裂那层伪饰的薄膜。
长久以来,我背负十字走向各各他;长久以来,我背负自卑那薄而脆的壳,仿佛蜗牛——时而舒展,时而瑟缩。
我是我的敌人,我是我的囚徒。我将自己禁锢在自我编织的笼中,伸出手臂,伸出眼泪与祈求,却拒绝别人言语的芝麻唤醒牢门。
工作
每天,我将上午的若干时间出租给一位水产批发商。在昏暗的充斥臭腥味儿的地下室里,来自南方的小龙虾装满红色塑料浴盆,我的工作就是在生与死之间做出选择,将那些顽强的高举双螯的家伙们装进白色保温箱。他们将随同这些棺椁去往死亡的另一个地点,而剩下的尸体则在黑色塑料袋里用恶臭证明存在。
现在,我将工具放回墙角,将自己放回椅子。我知道,在我身后一直有个男人,为将我放进白色保温箱,还是黑色塑料袋犹豫不决。现在,我举起双螯,向红色塑料浴盆,尸体,喘息,奄奄一息,这个词无力地垂下。
奶奶
奶奶,你将一个梦放进我的头颅。
春天的黄昏,你拉紧最后的风箱,一滴泪晶莹眼角,未曾煮干。
光阴送你一百零一道年轮,却被一柄镰刀瞬间抹平。
火堆旁,亲人们移动脚步。于是,你离开,只剩下一张相片的厚度,一只盒子的重量。
你说,在那边爷爷盖起三间瓦房,你要去做他的新娘。
我沉默,無力举起手臂,无力曳动你的衣裳。
于是,你再度转身,当一场雪敲醒大地的酣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