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箱酥饼
2019-09-10沈诗琦
都市入夜,闹市的夜生活才刚刚拉开序幕。我和老袁坐在一家大排档门口的座位上,他点了几个菜,两瓶啤酒。杭城热意还未到来,晚风若有若无地吹来,裹挟着凉意。
“爽!”他举起碗猛喝一大口,末了发出“哈”的一声,又夹了几筷子菜,看着我说:“贾真这个人你还记得不?就我们同班的那个老同学。我听说他家里做买卖亏了,他老爹被人骗了一大笔钱去,他老娘一口气没提上来就住医院去了,好像还挺严重,听说这两天都在联系以前的朋友借钱急用!”
“记得是记得,就是没怎么联系了,不像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深。”我漫不经心地回答道,低头望着面前的酒,呷了一口。
“哎,你这都不懂?”老袁用眼神嗔怪我,“这种时候就怕感情深!你说我工资就那么点,每个月这个要买那个也要花,他要真开口了,我是给还是不给?”他说着郁闷地喝了酒,再次夹了菜吃,发出咀嚼的声音,像是在嘟囔一般,“其实要我说,关系也说不上那么好吧,也有一段时间没见了……”
远处吹来一阵风,我打了个小哆嗦,起了一手臂鸡皮疙瘩。我微微晃了晃腿,赶走嗡嗡的蚊子。我听到店内店外闹腾喧哗的声音,看着灯光照在碗中的酒里,显出几分流光溢彩的意思。正当我不知该怎么作答时,听得手机铃声大作。老袁歪着身子,从裤袋里掏出手机,眯着眼睛瞧,露出怕什么来什么的表情。
“你要来啊?行,你来!对对,老地方。”
“谁要来啊?”
“贾真,他……”老袁瞧了我一眼。我耸耸肩,安慰他,也许别人只想叙叙旧而已。
他郁闷地把手机放下,“他说他就在附近,十几分钟就能到。”
贾真来的时候,我刚好把啤酒喝完,老袁又给我续杯。他还在路口的时候老袁便示意我,眼尖的注意到他手里还提了一箱什么东西。
“来得这么快啊,坐坐——哟,拿了什么啊?”
贾真从旁边随便拉把椅子坐下。他先把手里那箱东西放在桌边上——是一箱酥饼,这才慢悠悠地坐下来,接过新点的啤酒,斟了满满一碗。
“最近怎么樣啊?我听别人说你生意亏了点,我不信,我说你那么厉害的一个人能亏哪里去,就算真亏了那么点,肯定明天就给你赚回来!”
贾真小心地看了老袁一眼,默默摇头。他本来就不壮实的身体笼在一件很宽大的外衣下,风一吹袖子便紧紧贴在手臂上,更显单薄和憔悴。
“还好,我刚从医院回来——你们应该也听说我妈住院的事了——我知道老袁他总是在这附近吃饭,就想问问他在不在,想顺道来看一眼。”他转向我,“没想到碰见你了,一下子仿佛回到以前了。”他虽带着笑意,我却觉得这目光似乎含着某种忧虑。
我冲贾真笑了笑,关怀了几句他母亲的近况后,说我和老袁正巧方才还在回忆以前的事,我向老袁使了眼色,他忙着打哈哈说:“是啊,你记不记得以前我们小时候一到夏天就光着膀子到河里游泳?”
“记得啊,结果每次总会被别人逮到,回家以后总免不了一顿臭骂。”贾真的声音带着对过去的无限怀念。可是他忽然看了老袁一眼,有些不自然地开始闷头喝酒,复又细细打量他,好似要瞧出一个洞来。我感到他有些急躁,有些不安,有些无所适从。我们一时没什么话题,陷入更尴尬的沉默。
“喝啊喝啊!一口干了!”老袁抬手举碗意欲“碰杯”,不等贾真回应,仰头咕咚几口,喝了个精光。
贾真看着他喝,他像是想说什么,微微动了动嘴唇,又合上了。有一瞬似乎好不容易一鼓作气正要说什么,复又憋了回去。我感觉他作了一次深呼吸,两只手时而摩挲在一起,时而用拇指来回摩擦碗口。就在我们都以为他要说什么时,他倒把桌上的那箱酥饼拿过来:“以前条件不好,有酥饼屑都开心好几天。我妈一直想吃家乡的酥饼,我回去买了一箱,想到你也喜欢吃,特意给你带的。”他说着站了起来:“我就是来看看你们而已,我还得回医院陪夜去。”
老袁露出惋惜的表情,我不作声看他站起来往外面走,桌上还留着没喝完的一碗酒。待他走远了,老袁大喊一声:“这小子肯定有事,你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肯定是要开口借钱,不然好端端带什么饼?这来了又不好意思了!”
老袁的手机第二次振动了,是贾真的微信。
“你瞧瞧,这回肯定要开口了!”
我看到他脸色一点点低沉起来,心想莫不是真被老袁说中了?
他一声不吭把手机递给我,屏幕亮得晃眼,上面写着:
我昨天做了个梦,梦到你癌症晚期,医生都让你回家了,我刚刚想问你有没有生病……但这话不好,好的不灵坏的一说就……总之你要注意身体,不要天天通宵。我这边很好,不用担心。
我们都沉默了,周遭吵吵嚷嚷、高谈阔论的话语声和飞驰而过的汽车的声音依然混作喧嚣的一团,可世界一如只剩我们二人,唯有桌上一箱包装上好的酥饼格外扎眼。
作者简介:沈诗琦,浙江杭州人,即将远赴英国求学。热爱旅行、阅读、写作。
(责任编辑 王瑞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