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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共创立时期共产党人的初心解读

2019-09-10王相坤

旗帜文摘 2019年7期
关键词:恽代英教育

王相坤

人类生存无目的亦无价值 人类无目的而生存,无目的故无价值也。

求幸福求最大之幸福,乃人类权利,非人类责任也。实践各种道德行为,乃至为求较大之幸福而牺牲较小之幸福之行为,亦人类之权利,非人类之责任也。

——恽代英 《我之人生观》(1917年3月7日)

欲救国家惟有力行 吾意今日欲救国家,惟有力行二字。力行者,切实而勇猛之实行是也。苟能切实而勇猛以实行矣,无须口说也,无须争辩也。何故无须口说?吾人责任之所在,以及道德上应为之事,普通之人,多少皆有所知,故无待口说,以诏谕之,所患彼知而不行耳。夫以口说为必要者,不过欲使人知其责任及应为之事耳。彼既知之矣,则口说为不必要。彼虽知而不行,则虽口说亦何益乎?且责人严而自待宽,口尧舜而身盗跖者众矣。吾等只知以唇舌劝人,在吾以为未始非尽责任之一道,他人则以为道听途说,欺世盗名而已。故吾方与之语,彼已猜疑我已鄙厌我,而尚望言语之有效乎?吾等试思但凭唇舌以劝人,其可谓为收效者有几事,而尚以为口说为不可少,岂非妄乎?布尔真孤曰:模范比教育其入人心尤深且速。苟行为可以为人模范,何患他人之不从我,何取于高谈原理以自矜濬哲哉。

——恽代英 《力行救国论》(1918年11月)

吾等求学以为我中华民国利益 惟是吾等求学,以为我中华民国利益耶,抑为大日本帝国利益耶?若是国可亡,吾等除读死书外,不可说一句话,做一桩事,不然便是犯学规,便是违国法,吾诚不知吾中华民国之学生,亦为国民耶,亦为人类耶?我亲爱之官长,我亲爱之管教员,我亲爱之四万万同胞,吾等同为轩辕黄帝之子孙,邦交固不可不顾,然亦未可只顾邦交,竟将国内苟延残喘的正气,摧残压抑以至于罄净也。

——恽代英 《武昌学生团宣言书》(1919年5月10日)

唤起国民爱国热诚 生等因外交之危险,惧国家之复亡,于是投袂而起,继京沪学界而组织武汉学生联合会,以唤起国民爱国热诚,一致对外及提倡国货为宗旨。理由正大,中外共知,报纸宣传,久闻国内,即我督军省长亦莫不洞察生等之救国宗旨也。但武汉人民众多,五方杂处,恐以生等之热忱,种善因而得恶果。故将已公决之游行演讲团,暂從缓议。其他关于救国大计,如提倡国货及以言语文字发表爱国之精神等项,则志在必行。盖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生等受国重恩,投身学界,被教育之熏陶,念国耻之大辱,无日不以投效国家自期许,即推究国家作育人材之意,亦莫不期国民报效国家为主旨。上而政府,下而国民,既同此怀抱,则生等此举庸可非乎?

——恽代英 《湖北全体学生上督军省长公函》(1919年5月12日)

理想靠奋斗实现出来 所以我们的新生活,不是只顾小己幸福的;我们的营业,更不是只顾牟利的。我们乃是就今天自己力量所及,确立一个有幸福的生活,而且亦结成一个有能力的团体,永远向社会开发;如此的前进前进,一直到我们的理想,靠我们的奋斗实现出来。

——恽代英 《共同生活的社会服务》(1919年12月)

只愁我们不能革命 我的意思,不愁世界上没有革命机会,只愁我们不能革命。不愁世界上没有人起来革命,只愁革命收不到好效果。……我很可惜每每只见做破坏事业的人,能纯洁、勇猛、牺牲。一谈到建设事业,那种勇气便没有了。我的盼望,要能有个赤诚的团体。在企谋建设的中间,与企谋破坏的人,一样纯洁、勇猛、牺牲。有了这样团体,无论社会上有革命事业发生与否,无论他们参加革命活动与否,他们从根本上总可以给社会很大的帮助。所以我想这样团体的实现,比革命的实现还急要。

——恽代英 《革命的价值》(1920年10月10日)

社会主义的社会将供给人民以幸福与安定 一切有眼光的人,都看熟了,共产的社会中,无论是在印度法国美国都有那种可注意的,那种特属于他们的平和信任平等的情况。他们没有市价升降的烦恼,自己有生产工具,自己可以自给。他们照所需要的规划工作。他们预先知道他们所盼望的。但这种共产社会,还远不配说是十分安定。他们管理自然的力量很微,而社会亦很小。若不幸牲畜病倒了,禾稼荒歉了,水旱等灾患来了,全部便受他的打击。但社会主义的共产以国家的疆界,以科学的结果为帮助,他的立脚是比较何等的坚固呢?……社会主义的社会,将供给人民以幸福与安定。

——恽代英 《阶级争斗》(1921年1月)

恽代英是中国共产党早期领导人之一,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著名的政治家、理论家、宣传家,被周恩来称为“中国青年热爱的领袖”。他为中国共产党的创建,为早期党的理论、路线、方针、政策的形成作出重要贡献。

提出“利社会、利国家、利天下”的人生观

中国共产党人的人生观,就是共产主义人生观,它把人的生命活动历程看作是认识和改造客观世界的过程,把消灭资本主义,实现共产主义,为绝大多数人谋利益,看作是人生的崇高目标和最大幸福。人生的价值和意义在于对社会所尽的责任和所作的贡献,人生的最大价值和意义,在于努力为人民服務,无私地把自己的一切精力贡献给共产主义事业。在中国共产党成立前,早期共产党人所做的传播马克思主义的工作就是引导中国的先进分子树立共产主义人生观。1922年5月,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明确指出:“社会主义的青年应宣传社会主义于大多数青年无产阶级。其方法或集会讲演,或刊行出版物和小册子,并特别讲述中国政治情形及其他种种情形,以启发并养成青年无产阶级的政治觉悟及批评力。”其实,早在1917年十月革命爆发前,恽代英就提出了人生观的问题。这年1月2日,他在日记中写道:“近日思得‘人生目的’问题,可列纲目如下:一、人生本由偶然非有目的。二、人生无目的故无价值。三、人生无价值而不死者以人畏死或不欲死,故此外无其他高尚理由。四、人畏死而求生,则必须牺牲小幸福以求大幸福,即为自利而利社会,利国家,利天下。凡正义观念均由此起。”在这里,恽代英已经认识到,人生只有有目的才会有价值,人生要想有价值,必须牺牲满足个人利益的“小幸福”,而追求有利于社会、国家、天下的“大幸福”,认为这是正确人生观的起点。这时,恽代英刚刚22岁。

此后,恽代英对上述“纲目”详细论述,写下《我之人生观》的长文,刊于3月7日、5月7日《光华学报》上。恽代英认为,人生观的核心是价值观、生死观、苦乐观、善恶观。文中用大量篇幅回答人为什么而生这一根本问题,他首先提出:“人类何为而生存乎?人类之生存究有如何之价值?”他说:“人类无目的而生存也,无目的故无价值。”意思是说,人出生是没有目的的,否则就无法回答人是什么样的目的而投胎。他写道:“所谓目的者,意志活动之一种结果。而意志活动,乃人生后天心理之进化。”也就是说,人生的目的是后天才有的。

关于生死观,也就是回答为什么而死的问题,恽代英认为:“吾人为生存而求福利,为求福利而践履道德,今又为道德而牺牲生命,则吾人之生存,究为如何之目的耶?又何为而践履道德耶?……凡吾人践履道德之时,多少不免于自己福利上有所牺牲,然皆牺牲较小近的福利,而企求较大远的福利,如此乃不背生存之道也。”在这里,恽代英的思想虽未摆脱封建社会个人利己主义的影响,但他提出“牺牲较小近的福利,而企求較大远的福利”的思想,是值得肯定的,无产阶级的人生观在处理个人与集体、社会、国家,眼前利益与长远利益的关系上,也是主张眼前利益服从长远利益、局部利益服从整体利益等。

关于苦乐观,恽代英指出:“吾言人生目的,必涉及苦乐之真意义。”“苦乐皆属于主观,而非属于客观……试观同一事,而甲以为可乐,乙以为可苦,甚至同一人,而今日以为可乐,明日以为可苦,从可知视苦乐为客观之谬矣。”也就是说,苦与乐完全是人的主观感受。恽代英也分析了中国人多苦的原因,他认为:“大抵天下人之所以多苦,皆以求而不得之故。而所以求而不得者,则以所求过奢故也。今人有为不得无益之衣饰,不得无谓之虚荣,而感其苦者。此等之苦,皆求者之自取也。夫无益之衣饰,无谓之虚荣,本不须得之物。而亦不易得之物,今以一时之私欲,必欲得之,则何怪其不得而苦哉。彼诚不欲得此,则亦无所谓苦。故曰:此等之苦,皆求者之自取也。”即是说,很多人之所以感到生活的苦,是因为欲望过多、过高,一旦达不到就感觉苦。那么怎样对待苦与乐呢?恽代英指出:“我意一方面扫除社会间一切不平均不合当之事,一方面打破个人一切过分之欲望,于是人间而天堂矣,何苦之有?”在恽代英看来,要解决人间之苦,就要不懈努力,扫除社会不公,同时,也要合理确定个人欲望。这些观点虽然还没有達到为革命以苦为乐的马克思主义人生境界,但对于帮助人们排解苦难情绪,校正人生坐标有其积极的作用。此后他继续探讨苦乐观的问题,1919年7月4日,他在给中华大学附中学生卢吉珊的信中指出:“人间之苦,看得似乎极多,究竟有何苦可言,苦乐都由心造。生老病死惨痛之事,都人生所应有。我们只尽力为人类扫除干净,我辈借此事心有所托,情有所发,血有洒地,力有尽地,亦自然忘自身的痛苦,且能愉快奋发,病情亦减少。”为了帮助人们理解这一观点,他举例说:你问人生正当的希望,是求快活,还是求痛苦,这是很难说的。你们打足球的时候,因为你们跑,你们踢,你们困乏而流汗,旁边的老婆婆说,“你们真是自寻苦恼啊”。这是痛苦呢?还是快乐呢?你们游山的时候,爬了一坡,又爬一坡。正在爬的时候你真说不出那是苦还是乐,只觉得筋血流畅爽快罢了。爬上去了便会快活,然而这样的快活只是几分钟的事,以后便要再爬一坡,不然你便会不快活了。人生便是如此。他只是一个打球的,球落在脚上,固然要全身吃力,然而惟其吃力,乃能快活。倘若球永不落在脚上,便无聊之极了。我们的困难阻碍,正像山坡一样,爬了一个,又有一个。但是我们只要肯想方法去爬,我们只要肯爬上去,便总可以有筋血流畅爽快的好滋味。这些观点已经把人生的苦乐与人类的解放事业联系起来,认识到为社会奋发作贡献能够减少痛苦,生活得愉快,这是正确人生观、苦乐观的开端。

关于善恶观,恽代英认为:“凡道德之行为,其结果常足以致自身之利益,故凡为自身谋幸福者,自然趋而为善。”那么,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呢?恽代英指出:“吾人善之观念,乃由吾人祖先之遗传,社会之习惯,自身之经验,与心理同情之作用相混合而生产之物也。”他进一步解释道:“惟其根本于经验与同情,故所谓善者,即吾人幸福即吾人最大幸福之所托矣。吾人欲求幸福,断无反对之破坏之之理。”“善之观念,有成于社会之制裁者。如有利于社会之事,社会则称誉之,遂因目之为善。若害于社会之事,社会则排斥之,遂因目之为恶。”这就是说,善恶观是由先天遗传、社会习惯、自身经验综合作用的结果,人追求自身幸福的欲望,必然产生善念或恶念。善念会得到社会的赞誉,恶念会得到社会的反对。只有做有利于社会的事,才会得到社会的认可。这些观点与马克思主义人生观也是一致的。

由此可见,较早就树立正确的人生观,为恽代英成为马克思主义者奠定了坚实的思想基础。

从“立志教育救国”到献身马克思主义

恽代英同绝大多数早期共产党人一样,也是由一个爱国主义者转变为马克思主义者的。早在学生时代,他就反复陈述“择校谋生”“立品救国”的思想。他认为,拯救国家,必须养成善势力。而善势力的养成,首先在于改变社会风俗,“正风俗为救国第一要事”,教育则是正风俗的“一种手段”和“唯一切实的工具”。为此,他写下了《论统一的教育行政》《改良私塾刍议》《小学校职业教育实施法》《中学改制论》等文章,阐述了他的教育观。1918年5月27日,他在日记中写道:“余尝思,果有机会可服务母校,当以养成学业一贯之人才为宗旨,将使此校为中国有名之大学,亦即因势成事之意也。”“因势成事之意”就是救国,可见,这时他已经萌发了教育救国的理想。怎样才能救国?恽代英十分注重智育的教育。智育主要包括两方面的内容:(一)学生应有广博的知识,不仅要有丰富的普通文化科学知识,还要掌握一些生产的知识技能。(二)学生所学到的知识,必须是比较完全的而不是片面的;知识不仅要从书本中学,还要从实践中学。他痛斥那种视读书人为万能者的谰言,十分尖锐地指出,中国两千年来学校培养出的只从书本上学,只知纸上写的知识的白面书生,实是无用的代名词。他特别强调知识要能为社会服务才是真知识,鼓励学生到社会中学习独立做事的本领。为此,他还设想过办社会服务研究班。当时,“教育界简直是千孔百疮,教育制度有许多谬误,教科书有许多劣点”,教材和教学方法不是沿袭封建蒙馆的一套,就是抄袭日本、西欧的一套,“其中有许多不合国情时势的地方”。针对这些情况,恽代英十分注重教材和教学方法的改革。他对注入式教学深恶痛绝,斥为“成贼灵性的教育”,主张启发式教学。他深入教学领域,在教授英文、国文中大胆探索,采用启发式教学,收效明显。恽代英早期教育观及其教育实践,是他早期进步思想及其革命活动的一个重要方面。他在这一时期的教育观属于资产阶级民主主义思想的范畴。他还不懂得要根本变革社会,首先要用暴力革命推翻旧政权,而是不切实际地夸大了教育的作用,提出教育是改造社会唯一切实的工具,以及通过教育达到平等、德爱、劳动互助的社会目的。但是他教育学生应该投入到反对帝国主义、拯救国家的运动中,主张学生德、智、体、美诸方面发展,力主改革旧的教学内容和方法,则是具有进步意义的。

经过五四運动的洗礼,恽代英的新世界观开始萌芽,他在五四运动中看到人民群众的伟大力量。因此,他在《复复初》信中提出:“代英所觉为重要之事,在唤醒工商界及多数平民。此其方法:(一)用报纸发表时事,以有系统之叙述,有眼光的批评写出之,使工商界及平民知有国家而爱之,知有武人政客之罪恶而渐廓清之。”这表明他正在突破唯心主义英雄史观的桎梏,这是他思想开始飞跃的起点,也为他走上信仰马克思主义的道路奠定了思想基础。

到中国共产党人开始酝酿建党时,恽代英已经看清了旧式教育的各种弊端和社会根源。1920年3月,他在《平民教育社宣言书》中指出:“现在我国的弊端最大的莫过于教育未能普及,实业未能振兴,所以才至于贫弱,受别人的欺侮,受别人的侵略,我们忍气吞声莫可如何,现在要医这个弊端,只有从实业、教育两方面着手。”在这里,恽代英把国家孱弱、中华民族饱受外国列强侵略的根源归结为教育未能普及,人民尚未觉醒。那么,是哪一个层面的教育问题最大呢?恽代英认为问题出在高等师范身上。他指出:“从教职员方面说,第一件不该的事,便是不该只将高等师范当一个寻常的学校办,完全不注意高等师范与中学教育的关系。”“第二件不该的事,便是不该只养成一般学生为适应眼前的人,不能养成改造成理想社会的人。”“第三件不该的事,便是不该只知注意学校的便利,不顾社会的利害。”对于怎样解决这些问题,恽代英认为:“第一,應该预备做教育家。”“第二,应该预备做中学的教育家。”“第三,应该预备做改进的中学教育家。”他指出:“因为现在的中学教育,无论是宗旨上、训育上、课程上、教科书上、教授法上,都有许多的谬误,许多的应该改进的地方,怎样改进?是高等师范学生应该研究的,而且应实行的惟一的问题。”至于怎样“预备”,恽代英说:“第一,应该至少看教育学与分科功课,一样重要。第二,应该多用力于进步些的观察研究,比书本上的学习更要紧。第三,应该以中学教育为学习研究的中心。第四,应该注意功课的能使人了解,比自己了解更要紧。第五,应该注意各学科互相联络的方法,比一学科的深造更要紧,所以应该多求普通些的知识。第六,应该彻底了解自由平等的真谛,预备牺牲自己的便利,发展中学生应该发展的,无论便利教职员与否的精神。”他说:“总而言之,高等师范的教职员及学生,都应该有个彻底的觉悟。应该知道他们在分工的社会里,所负的责务;应该知道他们的责务,不是什么可以轻心以掉的事。因为他们的事业,于社会直接发生利害关系,至少于他们的学生几百人家庭前途,直接发生利害关系。社会很恳切盼望有进步些的教育,所以他们的责务,不是仅仅能供给社会与现在同等的教师,便算满足,必需能供给许多有改进知识及能力的教师。因为现在教育,——至少中学教育,——完全立脚于谬误根基之上。”

在早期共产党人筹备建党期间,空想社会主义和改良主义在恽代英的思想上占据主导地位。那时,他想得比较多的是新村主义和工读互助。1919年秋,盛行日本的新村主义经周作人介绍传入中国,引起我国正在寻求真理的知识分子的注意和浓厚兴趣。恽代英就是其中之一。他曾设想过“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的新生活,并于1919年底发表了《共同生活的社会服务》宣言,宣言指出:“(一)于城市中组织一部分财产公有的新生活;(二)创办运售各种新书报以及图书国货的商店。我们为什么要做这两件事呢?笼统的说起来,我们恳切的盼望:(一)有一个独立的事业;(二)有一个生产的事业;(三)有一个合理些的生活;(四)有一个实验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的生活的机会;(五)有一个推行工学互助主义的好根基;(六)有一个为社会兴办各项有益事业的大本营。”宣言的指向就是他们当时创办的利群书社。书社的创办客观上为新知识的传播提供了便利,这样,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共产党宣言》《资本论入门》《社会主义史》等书刊发行到了武汉,吸引了各界青年,恽代英开始接触和学习马克思主义。1920年10月,他写下《论社会主义》一文,初步地阐述了他对社会主义的认识。文章指出:“现在的社会主义,初不过一般受掠夺者的阶级,因为得了许多不堪忍受的物质的痛苦,遂认识了地主、资本家的罪恶,要求一个改善的法子罢了……这种浅见的感情的社会主义,不但易于提倡,而且易于传布。”他还从生物学理上论述了社会主义,指出:“我们就生物学理说,社会主义是当然的。因为宇宙的大法是注重大群,不注重小己的;就经济状况说,社会主义是必然的。因为分工的结果,人类生活是互助共存的,不是独立自给的。这样可知所谓社会主义,不仅是劳工的不平之鸣,不仅是被掠夺者的企图报复的举动。这是在学理上、事实上,有圆满根据的一种人的运动。一切社会主义的运动,都须从这一点着眼,才可谓社会主义的社会主义。”

然而,这时恽代英眼中的社会主义思想还不是马克思主义的。他把社会主义与无政府主义的新村主义混为一谈,认为“现在所通行个人主义的社会主义有两种:一新村主义,一阶级革命运动”。但是,他能够认识到,“新村的运动,虽不纯然起源于寻求个人幸福的动机,但因为利己的本能得了个合宜孳生的场所,利他的本能因为遇不着适当的刺激,遂得不着适当的生长,所以精神每易太趋重了对内的完成,太疏忽了对外的发展。结果一部分的成功,无益于全世界的改造。而这一部分的生机,亦每为别部分恶势力所摧毁挫丧,不能继续存在……现在所通行的阶级革命学说,都只注意唤起劳动阶级与资本阶级的嫌怨,使劳动阶级为他个体的利益,联合,抗拒,奋斗。我信阶级革命的必要,与新村的必要一样真实。但我信这样的福音,只可从社会主义上宣传,不可从个人主义上宣传。我信人类的共存,社会的联带,本是无上真实的事。那便与其提倡争存的道理,不如提倡互助的道理。因为人类只有知道人群的真意义,才能为社会福利去求社会的改进。这才可盼望是社会上长治久安之道”。恽代英明确表示支持社会主义,不支持个人主义,这是正确的。

这一时期,恽代英对自己信仰的无政府主义、新村主义、工读互助团开始持怀疑和批判的态度。他在《怎样创造少年中国(上)》一文中指出:“若我们一天天走受掠夺的路,却谈什么无政府主义,这只是割肉饲虎的左道,从井救人的诬说。”党的早期领导人也帮助恽代英尽快放弃新村主义,走向马克思主义的道路。1920年年底,陈独秀在与张东荪的假社会主义论战时,对恽代英的《未来之梦》提出了尖锐的批评,指出:“在社会底一种经济组织生产制度未推翻以前,一个人或一个团体决没有单独改造的余地。试问福利耶以来的新村运动,像北京工读互助团及恽君的未来之梦等类,是否真是痴人说梦?”陈独秀也是工读互助团的发起人,他对工读互助团认识的觉醒和对恽代英提出的《未来之梦》的批评,使恽代英受到很大震动。这时,刘仁静也从北京给恽代英写了一封长信,批评了他的空想的“社会主义天国”,指出中国革命要想获得成功,必须走苏俄的道路。1921年年初,沈泽民在给恽代英的信中用马克思主义的观点批驳了教育救国论,指出:“教育问题,正如一切问题一样,非把全部社会问题改造好了,是不得会解决的。”林育南也两次致信恽代英,赞成用阶级斗争解决社会问题,并对《未来之梦》中的一些观点提出了批评。他说:“我们的理想是仿佛对的,但审查社会情形和我们的力量,恐怕终久是个‘理想’,终久是个‘梦’呵!”

1921年1月,恽代英受陈独秀之托翻译了《阶级争斗》一书,这本书正确地阐述了马克思的阶级斗争学说,翻译的过程使恽代英受到深刻的马克思主义理论洗礼。他对同伴们说:“我们已经多次谈过‘未来之梦’,凭自己的想象,描绘了人类的未来。但我们的知识不多,我们还只是从古人的传说里寻找那个理想世界。可是这本书就不同了,它是从现实生活中寻求人类的合理世界。这本书让我大大开阔了眼界,从中懂得了许多从未接触过的问题,向我们提供了很多新思想、新知识,如:对商品与资本、劳动阶级和资本阶级的分析、劳动者家庭的瓦解、劳动后备军、生产过剩……比我们常谈的‘未来之梦’切实多了,丰富多了,也伟大多了。这本十多万字的小书,向我们描绘了劳动阶级和资本阶级激烈争斗的图景,这对我们来说,还完全是个新的境界。”

恽代英在革命实践的挫折中,在朋友们的帮助下,思想上发生了深刻变化。1921年春,他曾返回武昌,和黄负生、刘子通等创办了“以改造湖北教育及社会为宗旨”的《武汉星期评论》。这个刊物后来成为湖北的共产党早期组织的机关报。1921年6月29日,他在回沈泽民、高语罕的信中,完全同意沈泽民有关教育的论点,赞扬他看问题深刻透辟,“目光如炬”。他写道,反动统治阶级控制下的教育,只是为学生“造了个刮地皮、杀人的资格”。“我因这些见地,真觉这种多少有些飯碗主义的形式教育,是没有希望的。我在此本可以说一切圆满;但我敏锐的感觉,深刻的观察,已令我感了无量的苦痛。”他愤慨地说:“我决不容与迷信旧教育的魔鬼一同办旧学校了。”这表明他彻底抛弃了“教育救国”的思想。

1921年7月1日至4日,少年中国学会在南京高等师范学院梅庵举行了年会。年会在讨论学会宗旨和主义问题上,以邓中夏、高君宇、刘仁静等具有初步共产主义思想的知识分子和以左舜生、陈后天等右翼知识分子展开了激烈的斗争。这场斗争是当时社会上马克思主义与改良主义大论战在少年中国学会内的反映。这场斗争教育了恽代英,使他把改造中国的重责寄托在少年中国学会的希望完全消失了,从而加速了他向马克思主义转化的步伐。7月16日,恽代英与林育南等先进青年再次举行6天会议,共“议主义及宗旨”,经过热烈的讨论,决定成立“共存社”,宗旨是“以积极切实的预备,企求阶级斗争、劳农政治的实现,以达到圆满的人类共存为目的”。

共存社的宗旨明确承认阶级斗争,拥护无产阶级专政,为实现没有剥削和压迫的共产主义为最终目的。这表明它是一個具有共产主义性质的革命团体。它的成立,标志着恽代英走上了马克思主义的道路。

从互助社到利群书社再到共存社,短短3年多的时间,恽代英的思想经历了由革命民主主义向马克思主义的转变。通过革命的实践,他们从五光十色的社会主义思潮中,终于穿过无政府主义、新村主义迷迷蒙蒙的晓雾,见到了光芒四射的太阳——马克思主义。

提出“赶快组织作战的军队”的军事思想

恽代英早就认识到建立革命武装的重要性。1918年10月,他写下《一国善势力之养成》一文,提出:“天下之治乱,视君子小人势力之消长而定。以君子之道不长,小人之道不消,而欲借一二巧妙之政策,阴谋之手段,以致国家于治平之域,此舍本逐末,徒劳无功,以吾国最近10余年之已事,可以证之,吾等今后将欲言拨乱反正不可不引以为戒也……如何能使社会中一种善势力之得以养成。岂非今日有志之士,所应持以救国之惟一方法乎。”意思是说,国家治理乱世,取决于敌我力量的消长,养成“善势力”,也就是增长我方力量特别是军事力量,是中国的唯一方法。1919年9月27日,恽代英在日记中以“我们与中国的前途”为题写道:“我们若将中国的前途倚赖别人,中国便可说无望了。南方同北方,安福系、研究系同国民系,武人、政客同学生、老师,一样昏、一样惰、一样把国家的事当自己玩意,或者就自己的利益去办理他。这是可以把国事倚靠他的么?中国唯一的希望是在我们……阎锡山、吴佩孚本亦似乎是中国的希望,然而我们很不熟悉他的性情、品格,若完全把国事靠他们,结果倘若他们是王莽、曹操、袁世凯,便怎样呢?”在这里,恽代英首次提出了中国革命的依靠力量问题,正确地回答了是依靠像阎锡山、吴佩孚这样的反动军阀,还是依靠自己,建立自己掌握的军队,明确提出要依靠自己,这样比依靠像阎锡山、吴佩孚等旧军阀更加可靠。

中国共产党成立后,最初将主要精力放在领导工人运动方面,还没有关注建立革命武装问题。1911年爆发的辛亥革命,推翻了统治中国2000多年的封建制度,建立了中华民国。但是,革命胜利的果实很快落入北洋军阀之手。恽代英描绘当时的局面是:“革命的结果,事实上已经把皇帝的尊严这个偶像打破了,只得挂个民治政治的招牌出来……在民治招牌之下,徒然造成了群雄争长的局面。”造成这种“群雄争长的局面”,一方面原因是帝国主义列强出于自身利益的需要,不希望中国有一个稳定的政府;另一方面,辛亥革命后建立的中华民国,其执政党国民党没有能力统一全国。那么,怎样结束这一混乱的局面呢?党的二大提出了民主革命纲领,即要先取得民主革命的胜利,然后再进行社会主义革命。而完成民主革命必须把列强赶出中国,实现民族独立。其前提是建立革命的军队,这是实现民族独立的基础条件。二大后,党开始着手实现第一次国共合作,共产党员以个人身份加入国民党,帮助国民党建党、建政、建军。恽代英这时已经认识到要建立我们自己的军队。1922年9月25日,恽代英在《东方杂志》发表《民治运动》一文。他认真分析了当时流行的几种社会思潮。一是有些人希望复古。恽代英深刻批判这种思潮是倒行逆施,并首次提出“纸老虎”的概念,指出:“纸老虎是不好戳穿的,一经戳穿了,还盼望着用愚民政策,使他再信这是个真老虎,这简直是可笑的梦想。”二是有些人主张提倡教育,举办实业,废督裁兵等事。恽代英断言,这些都是在打破了“群雄争长的局面”以后才有希望办到的。因为,“现在有限数目的,设备很可怜的几所学校,都不能维持。时常发生的内争,使金融紧急,交通断绝,再加以勒派兵饷,变乱掠劫等事,现有的事业,都处处受他的影响,而不易兴旺,更何论教育、实业新的扩张?至于向武人谈废督裁兵,只好说是向老虎作揖,请他宁忍着饿肚子莫要吃人一样”。三是有些人以为制定国宪与省宪就好了。恽代英同样认为这是“群雄争长的局面”下不可能实现的事情。四是有些人以为办新村,改良家庭,改良市政,改良固有的学校与工厂,有了好社会,才可以有好国家。这些无政府主义和改良主义思想是恽代英早就抛弃了的。他认为:“在这种群雄争长的局面之下,生活是日益困难而不安定的。靠自己的力量去创造事业,出尽了穷气力还维持不住。靠人家的力量去改良事业,又是常常因人家兴会与机运而常受变迁的。况且人家所可靠的力量亦有限。而他们的志愿,又每把我们所视为生命的事业,只作一种应有尽有的装饰品。所以这些努力,其实决没有圆满成功的希冀。”

在深入分析的基础上,恽代英断言:“最要紧还是要唤起人民用人民的力量,建设,拥护,而监督一种为人民谋利益的政府,才是正当的解决。”因为,“只有人民自己注意他的利益,做领袖的人才有所忌惮约束,不敢做损害人民的事”。“只有人民联合起来的大力量超过一切没有抵抗的。”恽代英这些判断找到了中国革命的力量之源,因为只有人民的力量最大,只有人民武装起来能够反抗外国列强和国内大小军阀。为此他提出了七条对策,其中第一、第二、第六、第七条是政治上的要求。他强调:“第一,我们要唤起人民为自己的利益而奋斗。”首先打破中国人“安分守己”的传统观念,以反抗精神维护自己的利益。“第二,我们要唤起人民为奋斗而联合。”使人民真正明白联合的力量。“我们不是靠个人或三五人的力量,与恶势力奋斗,因那劳苦而不易成功……必须有整队的人民,因这样的的激奋,有预备的掩护上来,才能有杀敌致果的效力。”“第六,我们要引导这种作战的联合,向政治上战斗。”强调“只有向政治上战斗,以求人民获得政权,用人民的力量建设,拥护而监督一种为人民谋利益的政府,才真能有一种成功”。“第七,我们要靠这种政治上的战斗,实现真正的民治政治。”而第三、第四、第五条则是军事上的要求。恽代英指出:“第三,我们要这种作战的联合,大家能受一种有纪律的训练。我们不应当只知尊重自己的意见与便利,以造成人自为战的现象。我们要求步伐整齐。要在比我好的意见,与我相似,乃至比我相差不多的意见面前,牺牲自己的意见,以服从团体。个性与我见的过于发展,只可以破坏作战的团体,使敌人的地位巩固。这不是我们的幸福。”“第四,我们要这种作战的联合,大家能注意監督领袖。我们要在战争的方略中,服从领袖的指导,这固然是必要;但是我们要使每个人注意我们所以服从领袖,是因为领袖可以指导我们做有利于我们的事情。我们要监督领袖,谨防领袖利用我们,谋他自身的利益,而引我们做不利益的事。”“第五,我們要利用各种机会与目标,使这种作战的联合,练习作战。从来社会的凝结,战争是一个重要的力量。我们不能够靠讲道理结合什么有力的团体。我们要鼓吹反抗强权的学说,而且引他们向各种黑暗的势力作战。”文章最后恽代英提出“赶快组织作战的军队,为民治政治,向一切黑暗的势力宣战”。

这篇文章是恽代英最早论述武装斗争思想的著作,也是我们党较早提出武装斗争的思想。不仅提出组织自己的军队的命题,而且提出了只有广泛发动人民,才能为军队的建立、发展、壮大提供坚强后援;提出了加强军队的纪律建设,处理好自由与纪律的关系,统一军队的意志,把军队锻造成能战斗的集体;提出了处理领袖与军队关系问题,既要服从党的领导,又要建立有效的监督机制,保证革命军队在正确的航向上前进。这些重要思想对后来我军的创建、巩固和发展,对党对军队绝对领导原则的确立,提供了重要历史经验。

(作者单位:中央党史和文献研究院科研规划部)

责任编辑 / 马永义

(:党史文苑 2019年0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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