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绘本才刚刚起步
2019-09-10朱安琪
朱安琪
编者按 :2019年4月23日,首届“东方娃娃原创绘本大赛”正式启动。在活动的启动期间,本刊记者采访了本届大赛的评委,国内著名绘本研究者、创作者孙莉莉,请她就当前绘本发展状况以及绘本阅读等问题谈了自己的看法。
记者:孙老师,您好!您对绘本有着深入的研究,您认为,中国绘本发展到哪一个阶段了?
孙莉莉:随着绘本的概念从国外引入,大家越来越熟悉这个词。绘本的发展受到很多因素的影响,首先是印刷技术的影响。之前中国有图画书,也有其他图文并茂的出版形式,但因为出版成本比较高,再加上印刷等各方面的原因,在生活中不是那么普遍。慢慢地,随着印刷技术不断提高,绘本的种类也越来越多。总而言之,绘本是一个工业产品,它的发展既受到工业制造的影响,也受到商业市场等方面的影响。
就内容而言,绘本得以发展,有两个非常重要的原因。第一是大眾对图像这一表达方式的接受。在我小的时候,大家对看带画的书比较鄙视,认为既然识字了,就不要看带画的书了。现在随着文学以及其他领域发生了图像转型,大家越来越多地用到了图像,也越来越意识到,看图画也是一种能力。图画书、绘本阅读也慢慢被人接受了。第二是儿童观的转变。以前,让孩子尽早读书识字,是出于成人的考虑,认为孩子越接近成人越好。现在,大家越来越认可这样的观点:儿童能保有自己的学习特征,用自己的方式学习,越像孩子的样子越好。看图学习就是孩子自己学习的样子。之前,我们过早把孩子拉进成人的思维逻辑当中,现在随着儿童观的转变,我们越来越愿意让孩子在自己原有的口语文化和图像文化当中停留几年。这也是图画书广为大家接受的原因之一。
总体来说,中国绘本向着有越来越广泛的用户、越来越广泛的读者的方向发展,呈现出一种大面积铺展的态势。同时,随着大量国外绘本的引进,我们可以看到世界各国的多元文化、多元表达方式、多种艺术手段。
中国绘本还处在起步阶段,近两年来我们看到了一些不错的原创作品,但是与国际领先水平还有很大的差距,不光有文化的差异,还有水平的差距。我们不能拿一两个精品来代表我们国家的水平,还有大量不是精品的作品存在,所以现在我们还是在起步阶段。
记者:您近期出版了《欢迎走进图画书王国》一书,当中对大量的绘本进行了细致的文本解读,并讲述了如何进行亲子共读。您觉得在早期阅读中,绘本在幼儿园和家庭共读中分别充当怎样的角色呢?
孙莉莉:读一本绘本和创作一本绘本,归根结底表现的是作者的儿童观。绘本的创作和其他作品的创作还有不一样的地方,写一本小说或者一部童话的时候,你的心里不一定有明确的读者对象。一个绘本作者创作的时候,心目当中已经框定读者的年龄阶段了,很难说不是为儿童写作的。我要做一个绘本,一般都会默认为儿童创作,所以绘本的创作一定会体现特定的儿童观。我通过出版这本书,想和家长讨论跟孩子一起看或者读一本书的时候,成人的位置在哪里。
可以说,任何图画书都不是孩子自己买回家的,孩子没有选择,也没有购买的能力。买书的是大人,写书的也是大人,孩子只是看书,实际他处在一个被动的地位上。因此,很多家长就会认为,我要买最好的书,买获大奖的书、专家推荐的书,而且这本书一定要有终极解读方案。
其实,如果孩子喜欢一本书,他会说“妈妈再给我讲一遍”,会反复去读。为什么会反复读呢?因为孩子在读这本书的时候,找到了与他的生命产生共鸣的部分,他喜欢,就会再读。还有是他生命中无法解决、解释的东西,或者似懂非懂的状态,让他想去反复地读,以得到解释。这样反复地阅读,成人位置就发生了变化。掌握阅读次数和阅读深度的权利不在成人手中,而在孩子手中。所以,我想通过这本书让家长知道,在亲子共读当中,家长不是那个终极解释者,他只能往后退一步,他更应是倾听孩子的声音的人。绘本是图和文共同构成的。图文作者认为,孩子看的时候,孩子就看懂了,他看不懂的时候就需要一个声音去解释,这个声音就是成人读出来的文字。至于孩子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怎么理解,那是孩子的事情。我特别希望家长能理解自己的地位,不做绘本作品的终极解释者。比如《东方娃娃》杂志出品的《老轮胎》,孩子的理解和成人的理解是不一样的。我认为这本书很优秀,但不是成人理解的优秀,是孩子理解的另外一种优秀。当下早期阅读的状况,就是成人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总想去解释作品给孩子听。很多家长问我,孩子的理解和我的理解不一样怎么办?我就回答,理解一样才奇怪呢。你30岁,他3岁,如果他理解得和你一样,要么他超龄了,或者你的30年白活了。对任何文本的理解是取决于这个人原有的生活经验和阅历。
绘本在家庭和幼儿园共读中分别充当什么角色呢?家长和孩子总是要聊天的,没有家长不和孩子说话的,但不是每个家长都能信手拈来讲故事的,也不是每个家长都能把故事讲得绘声绘色的。更不要说每个家庭都有非常丰富的艺术环境,让孩子在听故事的同时,还能有很多美的视觉刺激,形成自己的想象。尤其现在的生活节奏很快,但儿童需要一个美的、慢下来的东西和语音配合在一起,让他去感受。因此,图画书很重要的作用就是,让家长和孩子慢下来,能够安安静静、慢慢地享受一段有关文学与艺术的亲子时光。绘本在家庭和幼儿园共读中就是充当一个慢下来的角色。
记者:您认为,绘本在戏剧教育方面可以怎样运用呢?
孙莉莉:我近期刚好在研究儿童的幻想游戏,幻想游戏和戏剧有着天然的联结——戏剧源于幻想游戏。孩子的幻想游戏有三个来源:第一个是现实生活,即他身边大人的生活。他很仰慕和羡慕大人的力量,因为他自己还做不到,就幻想着成为妈妈,成为爸爸,成为警察叔叔,进行模仿,这是幻想游戏的主要来源。第二个是他不了解的自然界。就像古人一样,打雷、下雨、刮风……他都不太理解,就要用幻想来解释这些自然现象。第三个是文学作品,不仅包括绘本,还包括听到的故事、影视作品和电脑游戏。只要跟文学有关的作品,都会激发他的想象,去模仿故事中的角色,比如说超人、孙悟空等。这些角色都是对自我现实状态的否定,我不再是我了,我是更有力量的角色。这是戏剧最根本的部分。
至于绘本在戏剧方面怎么运用,现在有很多用法。有些幼儿园把绘本作为戏剧表演的剧本来使用,还有些幼儿园提取一些绘本里面有关表演的内容,让孩子去模仿。最不可取的方式就是把一个绘本演出来。如果你在幼儿园给孩子读一个绘本,孩子本身就特别喜欢,不用你教,孩子自己就会演。我很倡导一种微戏剧的方式,孩子可能不能完完整整地演一个绘本,完完整整地演一部剧。但是把绘本中的某个画面,某一个角色的某一个表情,某几页的最高潮的部分演出来,孩子是能做到的。他们会主动去改,改成他们认为更合理的、更能把握的那种形式。如果把绘本理解为好听的故事,孩子一定会根据这个好听的故事演出他们的理解。绘本是视觉信息,它会提供一些道具、服装、装饰的信息。比如英雄穿着这个披风很帅,没有这个披风我就成不了这个英雄。在我的心目当中,所有的课程,孩子是第一位的。所谓课程,原本是幼儿在学习成长中需要的一些东西被序列化了,是成人对儿童学习有计划的支持和满足,但是如果成人为了某种外在于儿童成长的目的而过度放大了课程,儿童本来的需要就被忽略了。
记者:您前面说到了我们绘本发展还属于初级阶段,东方娃娃杂志社为促进中国原创绘本发展,举办首届原创绘本大赛,你作为评委,收到这么多作品,会以什么标准去评选呢?
孙莉莉:原创作品大赛和出版作品大赛是不一样的。出版作品大赛它的目的是树立行业标杆,这个作品的价值取向、审美取向、创作手法是值得行业所有的人来学习的。原创作品的评审大多是以出版前景来评选的,评审出来的是期待能出版的作品,要看作品和作者的潜力,这个作品可能现在并不完美,但它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一种创新。如果特别规规矩矩的作品,它可能会出版,但它是原创性不高的作品。评审委员会会有一系列的标准,这个很重要。比如说:这个作品是希望给3~6岁儿童的,它有非常明确的年龄指向,那这个就给我们画了红线。如果某个作品很好,它非常复杂,观点很复杂,表现手法很复杂,叙事手法很复杂,读起来很抽象很难懂,它可能适合另外一个奖项,在这个奖项中可能就得不到奖,因为年龄是个红线。有的大赛认为作品出版要在中国,或以中国为主出版。另一个大赛可能考虑国际市场,评审委员可能就会中国人外国人都有,在评审的时候就要考虑,这里面有没有外国人很难懂的中国文化,或者说有一些符号性的中国标志,如灯笼、春联。因此,评审跟大赛本身的目的和评审规则还是有关系的。个人而言,我看中四个部分:儿童观;故事性;绘画不精致不好,太精致了或缺乏童趣,孩子也许不能理解;最后是原创性。
记者:中国原创绘本还缺乏什么?对于创作者、编辑、出版社这三大方面还需要做哪些方面的努力?
孙莉莉:首要是缺时间,阅读习惯和品位是需要时间去累积沉淀的。我们图画书的发展缺时间,起步晚,走得太快,很大程度上也起点太高。可能再过20年之后的编辑就是读着绘本长大的一代,他们有他们的品位,能够熟练掌握图像叙事的规律,那个时候广大读者也更能够接受图像叙事的作品。缺时间还指单个作品需要大量的时间去酝酿、去修改,而不是一年三五本地出版。另外,很多出版社出版的繪本是靠引进的,真到自己下手编辑一本原创绘本的时候,编辑们没有胆子下手。编辑的编辑力需要锤炼,这种锤炼需要从小作品开始,编辑作者一起成长,慢慢再做大作品。一个作品好,能被接受,一定是有规律的。在学习的基础上要细致学习,能把国外的作品从初稿到成稿一点点分析是最好的。
记者:最后请您给“东方娃娃原创绘本大赛”一些寄语。
孙莉莉:东方娃娃杂志社是一个编辑力度很强的出版单位,我很喜欢你们的杂志。原创绘本需要好玩的东西,不光需要感人的、美好的,还需要好玩的东西。你们有先天的优势,能发现优秀的作者,并且能扶持他们,还能提供出版的通道,这是你们独有的优势,我相信“东方娃娃原创绘本大赛”一定能办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