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出版经营策略
2019-09-10
作为三联书店“恢复”后的第一任总经理,沈昌文讲述了其从银楼学徒到三联书店总经理的历程,以及他担任总经理时期的经营策略。沈昌文的人生策略和出版经营策略对当前的出版工作具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我是怎么走向三联书店总经理岗位的
积极追求新知,跨入出版之门。我在上海一家银楼做学徒的时候对生活书店(现在的三联书店),有很深的印象。生活书店在吕班路(今重庆南路),其实就在邹韬奋家的门口,离我工作的银楼很近,我老去那儿买书。我最早读的启蒙书是生活书店的“青年自学丛书”,里面有一本讲文学知识的,我看得最仔细。所以生活书店给我的印象非常深。
解放以后,我想离开银楼,那时候黄金不准买卖了,我只能离开。我要离开,首先想到的是去生活书店。想进生活书店的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在银楼所伺候的客人中,有两个人是从生活书店出来的,他们老跟我讲书店的事情,我很敬佩。离开银楼时正碰上三联书店在上海招考职工,我很热情地写了一封信给他们,告诉他们我对生活书店如何有感情。结果生活书店给我泼了一盆冷水,回信说他们招考的是大学生,不需要工人。所以我没有进去,感到非常遗憾。
1950年年底,上海人民出版社登了广告招考,这一次我隐瞒了工人身份,考上了。那个时候上海人民出版社在上海四川路,我进去待了半个月,上面就说要选拔10个人到北京工作。我后来才知道是人民出版社委托上海人民出版社代招职工,我是10个职工中的一个。1951年3月24日,从上海坐火车到北京,我进了东总布胡同10号。当时人民出版社办公地址曾经是瞿秋白过去念书的俄文专修学校,现在已经改成社科院的宿舍,我进去做了职工。当时社里分图书出版部和期刊出版部,我是期刊出版部校对科的校对员。期刊出版部的主任是范用,期刊校对科的科长叫严俊。严俊跟我一样是宁波人,同我很好,我在她下面的期刊校对科工作。我主要校对《新观察》,还有《翻译通报》。当时北京东总布胡同10号里面有一个翻译局,翻译局办了一个《翻译通报》,里边的负责人不少曾是国民党员,国民党通讯机构的俄语翻译,解放以后被分配到《翻译通报》做编辑。他们跟我很要好,我还记得一位叫郭从周的编辑。另外,我也校《保卫和平》等几个杂志。
靠真才实学,弥补无学历短板。1953年,有个政治运动叫作“忠诚老实运动”,大家要交代过去的历史。我很忠诚老实,如实地交代了我是如何伪造学历混进来的等。这一交代不得了,人民出版社内部受到很大的震动,认为这样一个人混进了革命队伍是坚决不允许的,要开除。再加上当时北京来的老干部对上海人也没好感,说上海人专门喜欢做这种事。人民出版社的人事科科长来找我谈话,说要开除我,送我回上海。正在这时,我翻译的介绍苏联出版工作的俄文书《出版物的成本核算》出版了。再加上我在杂志上也发表了好几篇关于苏联出版工作的文章。这一下子在社里出了名,社领导说这个小孩还懂俄语,还翻译了苏联的出版经验,不得了。于是,社长王子野找我谈话,科长严俊也找我谈话,我如实告诉他们我在上海怎么学的俄语。
我是在银楼那会儿学的俄语。当时我在银楼里工作,是伺候客人的boy。老板是宁波镇海人,他在镇海有个亲戚叫作李俍民。这个李俍民曾在苏北新四军里工作,他很早就投身革命,后来得病了回到上海。回到上海后,他家里因为他是苏北新四军回来的,不让他进家门。于是,他就去求我的老板。同乡嘛,老板就让他住在他的这个店里,还让我把铺位给他,我打地铺。我是店里的小职员,那当然服从。他生病的时候都是我伺候的,伺候了好几个月,这样我跟李俍民熟了。他身体好了之后,没有回苏北,进了上海一所大学念书。他跟我关系很好,老来店里。他看见我很努力地自学英语,就跟我说:“小弟,你知道吗,英语很快就没用了,我们共产党要打天下。以后啊,你就不要学英语了,你学俄语吧!”我听了他的话,1948年开始我在上海跟了位白俄学俄语。上海当时还很开明,有很多白俄十月革命以后逃到上海教俄语。我从1948年开始学俄语,1949年、1950年也在学,1951年我到北京正好做《翻译通报》的编辑。我经常跟《翻译通报》几位国民党中央社的俄语翻译请教,这样我就翻译了一些书。
这个“沈昌文”伪造学历,究竟是开除呢,还是不开除?这在人民出版社引起了一场大争论。最后王子野社长做出决定,不但不开除,还要提拔。所以,王子野是我的大恩人,他排除了各种议论,把我提拔了上去。1954年以后,我调动工作,当了社长的秘书,被提拔成为科级干部,工资从32块涨到99块。我彻底翻身了。之后我又成为人民出版社的优秀干部,还被评为优秀的共青团员。没过多少年,我入党了。社长认为我是一个特殊的工人知识分子。在那个时代,一说是工人知识分子,那我的地位就被拔高了,在各种阶级斗争中我都处于很优越的地位,所以很快我就入党了。支部书记还给我介绍了对象,就是我现在的老婆。支部书记当时生病,在阜外医院看病,他跟他的主治大夫谈得很熟,知道她没对象,就介绍给了我。
这样,我成为了人民出版社的红人。从1951年3月进去,到1953年彻底翻身,工资涨到了99块。那不得了,当时99块钱的工资,很高了。而且,我还当了社长秘书,有了对象,入了党。1953年以后,我在人民出版社成为了红人。
顺应时势,掌握多种语言。当时的人民出版社非常奇怪,人民文学出版社也这样,就是内部都设立了一个编译所。这个编译所里面安排了很多解放前跟革命有联系的知识分子。当时人民出版社的编译所里最大的人物是谁呢,就是解放前的北平市市長何思源。何思源是我们编译所有名的法文编辑,我这个上海人善于拍马屁,我一看这个情况,立刻跟何思源熟了,与何思源联系上后,我经常跟他请教,跟他学法语。后来,我又跟何思源说,我已经学会了俄语,会列宁、斯大林的语言。但我现在不想学法语,想学德语,因为我要学马克思、恩格斯的语言,何思源很赞同我。当时我这个人是非常上进的,我知道单懂俄语不行,这样我就想把马克思、恩格斯的话都弄懂了。何思源给我介绍了一位德语老师王先生,我就在人民出版社开了一个德语班,和大伙儿一起跟这个德语老师学习。我们德语课的课本是什么呢?是我提出来的,咱们不用一般的课本,就拿《共产党宣言》当课本,所以学会的第一句德语就是《共产党宣言》上的第一句话。我很努力,是班里最优秀的,德语老师也认为我很不错。这样,我在人民出版社慢慢落定脚了。因为我既懂俄语,又学德语,做到了工人懂外语。
中宣部后来成立了一个外国政治学术著作办公室,在我去以前我发现了一本书,这本书是当时的三联书店出的。1951年3月我进三联书店,1951年8月三联书店就被撤销合并到了人民出版社。三联书店并到人民出版社的那个地方就是我现在住的西总部胡同53号,当时是29号。三联书店有一个韬奋图书馆,它也一起并到了人民出版社。我当时已经是社长秘书了,所以我可以到处跑。我经常到韬奋图书馆看书,在那里我找到了一本俄语书。这本俄语书是什么呢?非常奇怪的一本书,它利用各种语型的特点来鉴别外文。语型,语言的外表,字母上面专门有一撇,这个一撇忽而从右向左忽而从左向右。还有很多前置词,这前置词很简短,你只要认识这个前置词,你就知道文字是什么了。这本书我借回来细读,觉得很有用处。后来我又想办法在美国买到了这本书,这本书现在还在我家里,这是我站起来的一个重要手段。
这本书念成了以后,中宣部成立了这个外国政治学术著作办公室,有的时候需要翻译什么东西,人民出版社就派我去。我一看字母,就知道这是罗马尼亚文,这是阿尔巴尼亚文。中宣部的领导说,这小孩不得了啊,什么都认得。他一问我都知道,所以我被称为懂十几种外国语言的工人阶级知识分子。你说当时有多吃香了。这样子我又“骗”上去了,我被“提拔”到中宣部外国政治学术办公室,而且还是得力人员。虽说我这个工人阶级知识分子懂十几种外语,但其实我就认识字母,不过我一看就知道这是阿尔巴尼亚文,这是罗马尼亚文,而且我经过调查知道罗马尼亚文照这样翻,阿尔巴尼亚文照那样翻。我就这样进了中宣部外国政治学术著作办公室,兼差人民出版社。我在人民出版社的地位越来越高。
1966年,上面号召干部去“五七干校”,我全家都迁到了干校,我以为这一次我要倒霉了。不到一个礼拜,干校的军宣队就来了。意外的是军宣队特别相信我,因为军宣队的政委是从苏联留学回来的,他跟我讲俄语,我虽俄语不好但能吹牛,所以我也跟他讲俄语。他一看很高兴,立刻提拔我,让我离开劳动队伍,做他的文书,很多秘密的事情他都用俄语传达给我。在干校没多久,就兴起了深挖“五一六”斗争,政委就是通过俄语告诉我一些秘密,所以出现各种阶级斗争的情况时,要斗谁我都知道。这样我成为了干校的文书,在干校工作的这一年多时间里,避免了受到迫害,这也算在当时迫不得已、明哲保身的一种方法吧。
躲过做检查。在干校待了一年多我就回来了,回到人民出版社以后,地位就不错了,我变成了中层以上的干部。起先我在资料室,后来又管《读书》杂志。80年代末,三联书店要独立,范用是最先着手筹备工作的,可是范用他学邹韬奋的反抗精神,他快要筹备成功当总经理时,上面给下一个命令,让他退休,我去当总经理。所以我在三联书店成立的时候,完全莫名其妙地当上了总经理。我在三联书店干了10年,这10年是我出版工作里最重要的10年,是我实现出版理想的10年。《读书》杂志因为刊出了一篇《读书无禁区》的文章,要做检查。那时我已经接手《读书》杂志了,还是支部书记,党的负责人。领导通知我做检查时,我态度诚恳,准备了很详细的检查。检查报告里讲犯错误的都不是我,《读书无禁区》这篇文章发表时我还没去《读书》杂志。但后来几次安排都没有上,使我逃过了做检讨。
我在三联书店当总经理时的经营策略
明确定位,“占”住“文化”。我在三联书店当总经理时,发现我们国家的出版社都是按体制办事的。这个体制下都有专业分工,各类型出版物都有相应的出版社接手。当时文学书是人民文学出版社负责,美术书由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儿童书有少年儿童出版社,音乐书有人民音乐出版社。三联书店的专业是什么呢?所以我第一个“江湖”,让我面临的是这个分工、定位问题。
我到处讨教,讨教了很多人民文学出版社的老师。人民文学出版社有一个编译所,里面的人,据说都是解放以后的大知识分子。编译所里我最熟的是舒芜老先生,我老进去请教他。还有好多人,都是大人物。最后我们研究出一个词来,这个词可以定为三联书店的专业。这个专业是什么呢?“文化”。“文化”这个词既概括文学,又可以概括音乐。我立刻向上面打报告,出版署批准了,三联书店的专业定位就是“文化”。
第一本书出的是杨绛的《洗澡》。我向新闻出版署打报告,说明杨绛的这本书有“深刻的文化内涵”,当时出版署批准了,所以我们的“文化”就站住了。三联书店的专业是“文化”,这超过了当时规定的各种专业。我出了杨绛的书以后,又想办法跟各位老师去讨教,怎么样让领导对新三联有好感?他们让我出延安史、外国知识这些书。这一系列的书我找了好几本,都把它们翻印了。接着我又引进了一些关于西方文化革命内容的书。于是,三联就这样慢慢“占”住了“文化”。
借助能人,挖掘香港资源。三联书店“占”住“文化”以后,我就开始考虑如何开疆拓土了。我把目标瞄向了港台。为什么看重港台?三联成立没多久,我当三联总经理没多久,第一次到香港,出了很多洋相。香港人请我喝叫XO的酒,我心想这香港人英语真不好,这明明是黄颜色的绍兴酒嘛,这绍兴酒他怎么能翻译成XO呢。绍兴酒我不怕,我喝酒一般两斤没问题,结果一下就喝醉了。由此可见我对外面的世界是多么无知。我那时在香港,就结识了柳苏。他告诉我他的住处,我就到中关村去看他。果然中关村有一个宿舍楼,他就住在里边。我跟他請教三联书店如何打开香港市场,他告诉我,“你呀,刚负责三联书店,也不容易,你要想发掘香港的作者,我帮你发掘”。我很高兴,我找到了一个老师,这个老师还很好。我告诉大家一个小故事,这柳苏自己都不知道。他那个楼里出来不远,中关村那儿有一个卖臭豆腐的地方,我就在那儿吃臭豆腐,真臭,可是臭中有种让人莫名其妙想吃的滋味。后来我又请柳苏给《读书》杂志写稿,登了好几十篇柳苏的文章。其中最有名的一篇,也是对我影响最大的一篇,叫《你一定要看董桥》。这样我就请他给我介绍董桥,介绍香港的情况,他给我提供了开拓香港市场的各种途径。联系董桥一直是柳苏在中间搭线,写武侠小说的金庸也是介柳苏绍的。柳苏专门给我写了一封介绍信,让我去找金庸,请金庸把小说拿到三联书店来出。这样,香港的作家几乎都是通过柳苏来进行搭线的。可惜他现在已经去世了。
按照上海规矩,引进台湾版权。香港打通了,我就要开始进入台湾市场了。我发现在台湾工作很方便,因为台湾出版界的老人都是上海人。我跟他們讲上海话,用上海的规矩办事。什么叫上海规矩?四个字,叫“闲话一句”。“闲话一句”,就是说你要买版权,当面一说那就是讲定了,签合同是手下办的事。说出的话是绝对不能更改的。我把这个规矩用在台湾,结识了不少的作者,拿下了他们不少的书,直到现在台湾的出版社还称赞我是台湾的内行。退休以后,我还有一段时间专门给台湾出版社工作。
向后看,了解西方国家发展历史。港台的路子打通了,我就要开辟三联的另一个新路子——国外市场。我最早找的是美国,我想办法联系到了美国大使馆的文化处。他们很高兴跟我合作,送我很多书的版权。于是我出了一套“美国文化丛书”,以及一些美国文献。现在建国门外的美国大使馆,他们那个展览室里边还展览了这些书,这些书是我当时费了很大力气出的。可是,美国人根本不要我版权费,还给我补贴。美国人的补贴数目不小,我很想要这笔钱,可是我一了解,非常麻烦。美国新闻处,它的背景是美国的情报机构。我如果拿了这个钱,在中国宣扬,所有人都知道三联书店拿美国情报局的钱,那怎么能行呢?于是我又想办法,什么办法呢?我说我不要钱,我卖给你精装本。我把平装书拆了封面,让装订厂加一个精装封面,不印定价按美国市场规矩卖给他,这样我也收到了好几千美金。这笔钱在三联书店算营业收入,不算美国补贴,要不然我就和美国情报局扯上关系了,今天可能还坐在牢里。以后美国有什么活动常邀请我去,直到现在美国新闻处的宣传品还往我家里寄,往三联书店寄。
经常去美国对我意义很大。美国纽约有一个旧书市场,我在里面发现很多俄文书。我没有机会到俄国,苏联人一直不理我,我没办法。这些俄文书讲的是传统的马克思主义理论,我组织翻译了一些,中译本的出版使三联书店的经济获得了很大改善。美国的纽约图书馆很好,我拿身份证、护照就可以借书,而且还可以借出来。我时常选一些书到街上去复印,然后带回来。
以后,我又想办法跟德国、法国联系。德国是靠一个神父搭线。一个神父在北京没出路,我就请他到三联教编辑学德语。他有了身份,在中国居住就有了理由。在神父的帮助下,我策划了一套“德国文化丛书”。至于俄国,当时俄国很乱,我一直想去,可始终办不成。这样我在国外,有那么几个国家可以经常免费去。他们一有活动就邀请我,特别是美国,使我获得了很多资料。
我从美国引进了一本书,叫《第三次浪潮》。这本书市场反响很好,我很高兴,认为三联书店今后要按这个方向发展。我们的长辈李慎之老先生找我谈话,他说:“老沈,你错了,你对美国不要向前看,不要看它的第三次、第四次什么的,你要向后看,我们要学习的是美国的过去。”他的见解就是你要学习美国的根本,我们比海外一些国家在思想上落后一大截,需要补课。我听懂了,非常赞成他的这个观点。趁着在美国考察的机会,我在美国的图书馆里找旧书看。我发现了一批旧书,最主要的是发现了一个作家叫房龙。房龙用英文写作的东西大都主张思想自由,写得很通俗。解放前巴金的文化出版社也翻译过。我看中了他的第一本书,叫《宽容》。很快,我把《宽容》引进,第一版印了50万,高兴死了。所以我就“向后看”,从房龙开始。
经常去德国,我发觉德国有一个作家叫茨威格。茨威格有一本书,叫《异端的权利》。书中刻画了一场为“异端”争取权利的“苍蝇撼大象”的斗争,这对中国读者很有吸引力。所以我又着手组译《异端的权利》,印了一二十万册。向后看对我来说起了很大作用。这样,三联书店越来越有影响力。
引进“文化漫画”,“卖蔡”致富。 当时国外的漫画很兴旺,比如日本的,而我们大陆的漫画非常奇怪,都是政治漫画。《读书》杂志一开始每期登一幅丁聪的漫画。有一次我去日本,我日语讲得不好。日本的中学生在街上走着,我用英语问话,她也用英语回答。我们讲话的速度和英语程度都差不多,在美国我跟人家讲英语,人家回答我,我根本听不懂。我看了日本的一些漫画,了解到台湾有新风潮。台湾的漫画不是讲政治,而是讲文化。于是我就通过董秀玉他们买到了台湾的漫画版权,接着我又专门去发掘漫画作者。蔡志忠是我发掘的,我在台湾跟他谈得很好。我把他邀请到北京,把他的漫画作品放到三联书店来出版。蔡志忠的漫画很畅销,因为他是用漫画宣传文化,宣传知识,这是当时的大陆漫画所缺少的。蔡志忠现在对大陆很感兴趣,最后定居在杭州。我前些年还去看过他,我们是真正的老朋友。
我当总经理的时候,我有专车了,我的司机经常跟着。我在三联书店是总经理,地位很高,可是人们都瞧不起我,因为知道我是个工人,我的司机也在背后说我坏话。他说沈昌文没什么了不起,他就是靠“卖菜(蔡)”发财的。我把蔡志忠的漫画,一批一批销售出去。这批漫画受到市场追捧,我又找到了一条赚钱的新路子。
举办活动,扩大影响。我不安心只做书,我认为出版社应该搞群众活动。这一点我到现在还跟出版社的人宣传,可是好像大家现在都没时间搞了。我在三联书店时搞了一个活动,叫“读者服务日”。每个月25号,我租一个咖啡馆,在这个咖啡馆里请作家来聊天。交流完后,我们再找一个地方吃饭。开头我自己出钱,后来,每次我结账的时候都说账已经结清,谁结了?就是那个坐过牢很有钱的人。那位先生出过书,很有钱,每次都是他去结的账,可惜我记不起他的名字了。因为这个服务活动,我团结了很多人,比如说王蒙,每次我都要请王蒙来。
后来我又通过各种关系,特别是柳苏的关系,在郑州办起了服务日。郑州金水路有一家餐厅叫“越秀酒家”,我每个月在这个饭馆里举行一次宴会,请一个人演讲,然后再一起在这个饭馆吃饭。这个服务日在郑州引起了很大的反响,每一次开展都会吸引越来越多的人参与。我认为出版社应该搞群众活动,这是它的长处。编辑出版是一项公益事业,因此非得从事公益文化活动不可。当然,服务日为三联书店扩大了影响,也为三联书店带来了一些新鲜的人脉。郑州现在又恢复了这个服务日,但它跟我没关系。
盖办公楼,解决后顾之忧。三联恢复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办公楼,几十號员工在北京市内东、南、西城四五个地方分散办公。这几个地方的人都认我为领导,我骑着自行车来回跑。这样很好,没人知道我的秘密。借人家的楼房办公久了,自己就想盖一个房子了,怎么办?我想了半天,最后我通过新闻出版署的计财司长吴江江先生,接触到了邹家华的秘书。邹家华当时是国务院副总理。见副总理,我还不够格,可是他的秘书我能见。我就跟他秘书反映,三联没办公室。秘书又反映给邹家华,邹家华说那应该解决。可是副总理只批一亿以上的钱,当时价钱很便宜,我盖一个三联书店不要一亿,他说那你找别人。于是邹家华让我去找国家计委的副主任郝建秀女士,我就代表新闻出版署去找了她。郝建秀女士批给我了一块地皮,还批给了我八千万元。这样,我总算把大楼建好了,解决了三联书店在五个地方分散办公的问题。大楼刚盖好我就退休了,我没有在这个大楼里面办过公。之后,董秀玉从香港回来,她当了三联书店的总经理。
建议办杂志,把出版社搞活。董秀玉当总经理后,我也快退了。她问我有什么建议,我说我就一个建议:办杂志。我在三联书店努力了很长时间,出了一些书,我很高兴,可是没有办杂志。通过办《读书》杂志,我发觉出版社必须要多办杂志。三联书店有这个历史传统,所以董秀玉很赞成,让我定计划。我一下子定了一个出版十类杂志的计划,报给上面。上面只批准了一个,就是《三联生活周刊》。现在的《三联生活周刊》,据说每年的收入超过三联书店,我很高兴。我现在跟《三联生活周刊》关系很好,不管我去不去,他每期都要送我六本。对于这一件事情,我觉得很满意。我至今还认为,出版社一个要搞群众活动,一个要办杂志,这样才能够活起来。
和作家“谈情说爱”,以吃会友。我在三联书店一直提倡一件事,就是编辑要跟作家谈情说爱。谈情说爱就是说,要跟作家建立感情。谈情说爱的手段是什么呢?是吃饭。三联书店的编辑,我当年都训练他们能上饭馆能吃饭,特别是要知道这个作者的习惯。比如说李慎之,你跟他吃,你一定要知道他根底是无锡人。你要在北京去找无锡菜,他吃了才满意。张中行,北京人,你非得要吃北京菜,你要请张中行吃了上海菜,张中行会生气。吕叔湘,苏州菜,上海菜。
当然了,我最后不能“解决”的人,到现在都不能的,是王蒙。我请王蒙吃各种东西,最后发现这个王蒙老兄尽管新疆出来的,可是什么菜都内行,请吃大闸蟹,吃得比我这个上海人还快。那没关系,还是有可能把王蒙团结在我们的周围。我手下的编辑,我要让他们知道在北京哪家饭馆吃什么菜,比如说北京现在宁波菜只剩下一个饭馆了,就是新华社旁边的那家宁波联谊会。而且进去该吃什么,这些我都很注意。我用这个办法跟作者联系,建立一种写作之外的感情。不仅是一起吃饭,我还通过吃饭了解他需要什么书。我往往在吃饭的时候送给作者书,大家看见我给作者一包用纸包着的东西,不知道的人以为是两万块人民币,其实都是书。这些书往往是他买不到的,我知道而我能够当场给他的。比如说吕叔湘、金克木等,我经常用这个办法去联络他们,使得他们跟我建立感情。所以,跟作家的“谈情说爱”,是我在三联书店这几年里边的最后一个策略。
这几个策略让我在三联书店收获颇丰,我很满意,以后我就退出了。我退出了以后,跟三联书店就没多大关系了,可是我还在外面活动。我先是跟辽宁教育出版社合作了一段时间,主要是出版了《新世纪万有文库》。北京的几家出版社,比如海豚出版社,和我有着很好的交情。现在呢,我跟出版社都没关系了。我到三联书店来就是拿三联书店出的新书,可是我还关心文化。我一年要花五千来块钱去订杂志,每天去取这个报纸、杂志,然后去看,去了解。可是遗憾的是这些杂志,这些文化,有很多我已经看不懂了。
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重点课题“中国出版人口述史研究及数据库建设”的部分研究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