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为什么科幻小说能消解我们的焦虑

2019-09-10陈楸帆

旗帜文摘 2019年8期
关键词:刘慈欣三体乌托邦

陈楸帆

这个话题其实有非常现实的一个语境,大概是两个月之前,我们很熟悉的亿万富翁潘石屹,见到了他的偶像——刘慈欣老师。

当时潘石屹问了刘慈欣老师很多关于科幻小说如何影响现实世界的问题,刘慈欣老师非常实在地说:“我就是个写科幻小说的,所有另有所指的,都不是科幻。科幻的目的就在于科幻本身。”

刘慈欣老师自己也说过,2018年他去参加了乌镇的区块链大会,在大会上很多的区块链大佬说:“我从《三体》里面读到了区块链思想。”

刘慈欣老师就说:“我写《三体》那会儿,大概还在2006年之前。那会儿区块链思想,还不知道在哪呢。”

对待科幻小说,人们大致有两种看法。一种就是把科幻作家当成仁波切,把科幻小说当成科学算命;但是另外一种,像刘慈欣他就觉得,写科幻只是一种业余爱好。

那么科幻到底有没有用呢?

中国有一句古话叫作:无用之用,方为大用。我觉得这句话特别好地概括了科幻小说在我心目中的作用——它是当今最重要的一个文类。

回到科幻小说诞生之初——1818年。那是一个变革的时代,工业革命、机器大生产让许多的产业工人下岗,同时生物学、电磁学也取得了突破进展。这时候的欧洲大陆,其实肆虐着黑死病。

一群来自英国的文艺青年跑到了日内瓦去避难,无聊之余他们就提出了大家每天来讲一个鬼故事。

其中有一位叫玛丽·雪莱的少女,当时年仅18岁,她讲了一个这样的故事:一个科学家利用生物解剖学以及电力学的知识,制造出一个世界上从来没有过的生命,这个造物反过来又摧毁了它的创造者。

就是这样的一个故事,它叫《弗兰肯斯坦》,这个故事被称为现代科幻小说的一个缘起。它的起点非常高,因为它探讨的这些议题一直延续到了今天。不久前大家知道的关于基因编辑伦理的问题,其实跟这个故事也是一脉相承:我们是否有权利用科技去创造一个新的生命?这个创造物跟我们人类之间的关系又是什么?

其实科幻小说面向的,就是这种焦虑:随着科技的不断发展,人类作为一个文明整体,它面对许多认知、情感、伦理、制度上的焦慮。那么科幻小说如何来处理这些焦虑呢?

科幻小说作为一种文类,它为什么跟言情、武侠或现实主义不一样?它有什么样的特质能够来处理人类文明的这种焦虑?

我从历史上找到了三个理论家,他们的理论可以帮助我们来理解,科幻小说它到底是如何发挥这种功用的。

第一个叫达科·苏文,他第一次在历史上建立了一套针对科幻小说的系统性的理论。他提出了一个叫“认知陌生化”的概念来区别科幻小说与传统文学。

举一个例子,比如说种芝麻得芝麻,种西瓜得西瓜。这是非常符合我们对于客观世界和自然界的一种认知,代表现实主义的乡土文学。

如果种芝麻得西瓜,就超越了我们对日常的认知,是一个不符合我们逻辑思维的一个现象,代表的可能是神话、民间传说,可能是奇幻或魔幻现实主义。

如果我们种下了一颗芝麻,通过生物基因的改造技术,让它长成了像西瓜这么大的一个芝麻,那么这就是科幻文学。

正是这种关系,使得我们阅读科幻小说成为了一种不断挑战、打破、重塑我们认知与审美边界的一种思想的实验与冒险。

我要介绍的第二位理论家,是一位韩裔美籍学者,毕业于哈佛,叫朱瑞瑛。她提出了一个非常激进的观点——科幻是一种高密度的现实主义,而我们传统所认为的“现实主义文学”,只是一种低密度的低能量的科幻文学。

大家肯定非常熟悉这样的一些说法,比如说地球是一座村落,互联网是一条信息高速公路。这其实都是运用了一种隐喻的手法来解释一个非常抽象的概念,这样的概念非常多,包括全球化、网络空间,也包括我们最熟悉的人类命运共同体。

所以,科幻小说里最有趣的一点是什么呢?就是这些比喻的本体和喻体。

第三个学者,他是非常著名的西方马克思主义以及后现代理论的一位大家,弗雷德里克·詹姆逊。

他从一个乌托邦的角度来看待科幻小说。他认为乌托邦冲动其实是一种人类的无法化约的心理本能,无处不在。

詹姆逊发现,在主流话语之外的科幻小说这个领域,因为它一直被边缘化,是一个相对封闭的一个圈子。在这里面,乌托邦被作为一种批判性的话语,也就是我们熟悉的反乌托邦小说,继续保持着对未来的这种想象和探索。就这样,我们保留了“在真实社会里面的一块文学想象性的飞地”。

在这个飞地里,我们的写作、批评不再只是一种文本的生产,而是对社会有了一种现实性的介入和干预。就这样,我们把人性和历史的乌托邦进程在科幻小说里继续往前推进。

介绍了前面三位大师的理论之后,大家可以看到,尽管他们各有侧重,但都是对科幻与文学、科幻与科技、科幻与现实、科幻与未来这四组关系进行思考。当我们了解了这四组关系之后,再回过头去看《弗兰肯斯坦》、《三体》、《小灵通漫游未来》等作品,我们会有全新的感受。

就像歌德所说的,理论是灰色的,而人生之树常青。回到我为什么要写作科幻这个问题,我必须回到我13岁时。读完阿瑟·克拉克的《2001太空漫游》之后,我仰望星空,觉得宇宙如此的浩瀚,而我自己特别渺小。

这种对未知的恐惧,对变化的焦虑,在每一个人的身上,也在作为整体的人类命运共同体之中。而科幻小说通过讲故事的方式,让我们去体验这无数种可能性,去理解并感受超出日常经验之外的人类境况,由此,我们得到了超越此身此世的生命,我们作为人类个体的焦虑,也被更为宏大的时空尺度、超越人类中心的多元视角所冲淡、摊薄、中和。

那么科幻到底能不能解决我们的现实的焦虑呢?我的回答当然是不能。但是科幻能够解决的是人类文明整体的结构性的焦虑。

什么叫结构性的焦虑呢,近几年有很多人问我:AI会不会让人类失业下岗?机器会不会取代人类,甚至奴役人类?这就是我所谓的人类文明的结构性的焦虑。

对我来说,答案也非常简单:与其焦虑未知,不如拥抱变化。

作为一个物种,人类跟其他的物种其实是一样的,它有生老病死的周期,它最终也会有迎接灭亡的一天。但倘若我们能把人类文明通过某种方式传承到下一个文明、另一个物种中,那就是人类的荣耀。

在我们这个喧嚣与骚动的时代,不管你热爱的是二次元、粉丝、游戏、韩剧还是电影,我们面对焦虑最好的方式,就是保持一种开放乐观的心态,去拥抱未知,拥抱明天,拥抱现实。

(:华声 2019年07期)

猜你喜欢

刘慈欣三体乌托邦
刘慈欣科幻片《超新星纪元》启动
《球状闪电》:科幻大神刘慈欣又一力作
刘慈欣《三体》将由亚马逊投资拍摄
《三体》中的物理学
刘慈欣:《三体》之外,我只是个普通的工程师
乌托邦
《三体》获雨果奖
刘慈欣:中国科幻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