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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 德

2019-09-10郭阳

百花园 2019年9期
关键词:莲蓬老马老牛

郭阳

县长老马的老婆在去西部旅游的路上死于车祸。坊间说“升官、发财、死老婆”是中年男人的三大喜事,具体到老马似乎另当别论。老马的一儿一女俩孩子都在国外,五十岁刚出头突然成了孤家寡人,一时不上不下的。

于是就有好事者给老马说媒拉纤,最后把他跟“莲蓬花”撮合到了一起。

莲蓬花,本地说法,就是莲花。

被唤作莲蓬花的这位女人,也是本地名人,县剧团的首席花旦。莲蓬花唱、念、做、打俱精,而且为人洁身自好。当年想占她便宜的官员、老板以及浪荡公子、风流同行真不少,但开开玩笑、说笑嬉闹可以,动真格的门儿都没有。久而久之,出淤泥而不染的名声出来了,加上演艺圈儿爱给花旦起某某花的艺名或者绰号,莲蓬花的名气越来越大,前些年在民间的知名度一度盖过书记、县长。

红红火火的剧团,说不行就不行了。不行,先是表现为没有演出、发不下工资;再接着,似乎所有人都忘了县里还有剧团的存在。风雨飘摇了一阵子,剧团里有路子的人挖门打洞调往别处,余下的算是就地下岗、自谋生路。莲蓬花此时已是老姑娘,除了唱戏别的什么都不会,又不愿厚着脸皮自掉身价委屈谋生。

洁身自好、自命清高、孤芳自赏等等似乎都不难,难的是家里有老爹老娘要养,自己也得吃喝。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剧团倒了,戏院白送票都少有人捧场,但是有些头脸的公家人和私企老板,却热衷于在饭店包厢听堂会戏。请专业演员来唱,唱得主家高兴了会慷慨地给三五百元的小费。有没有堂会戏,请谁来唱堂会戏,一度成为小县城酒席规格的重要评判标准。莲蓬花是本地第一旦角,长相好唱腔美,身份又有些传奇色彩,故而成了热门人选。

莲蓬花答应了几家饭店的邀约,但和对方约定:不提前到场,唱完就走;不敬酒,也不喝敬酒;遇有出言不逊、举止失当的客人,自己有权立即离席而去。

县长老马是生于此长于此的坐地户,以前也喜欢莲蓬花的戏,早些年也把她当过梦中情人。拉纤人说了两次,老马就半推半就地答应了。莲蓬花无根浮萍般艰难了几年,饱经真实生活的辛酸,犹疑半个月也同意了这桩婚事。

两人虽是正当的男婚女嫁,但身份特殊,婚事在本地轰动了很久。

都说家庭妇女嘴碎,热衷于东家长西家短,背后说人是非,官场中人也偏爱此道,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县城里的各种圈子,每欲加深感情、勾兑事情,必组饭局; 每组饭局,必拼酒灌酒,必酒后喋喋不休于传闲话、吹大牛。

某次饭局,县剧团原团长、现任文物局副书记,酒酣耳热后开始吹牛:“莲蓬花现在成精了哈,成了县太爷夫人。当年我们一起考进的学员队,整天一块儿上下课,每天手拉手!这人啊,唉,找谁说理去……”

县剧团原先是正科级单位,剧团垮后团长被安排了个清水衙门的副职,上面有局长、书记、副局长七八人,自己敬陪末座啥家儿都不当,报销几张出租车票都得觍着脸找管财务的副局长签批,所以心里始终不爽,一沾酒就有怪话。

县里的饭局,讲级别、分阶层,比如这晚的饭局参与者全是县直几个单位的副职。正的严防死守副手乱政,副手则愤愤于正职的颟顸专权、占着板凳不腾位子,都是一肚皮的不如意。副书记话音未落,就有某局副局长接话:“理就不要说了,问题是以后有钱也请不来莲蓬花唱堂会了!”

“这种享受以后再不会有了,现在是‘卖油郎独占花魁’。”

“老马五十多了,占也是名义上占。”

大家嘻嘻哈哈,过完嘴瘾,继续干杯。

按说老马是县长,全县的二号人物,是本地货真价实的领导人。但是呢,老马和书记尿不到一个壶里,老马不服书记,你一个外来户整天颐指气使地瞎指挥,我不能与你同流合污。书记不鸟老马,用人、财政、上大项目全不让老马掺和,自己一个人说了算。既然县长很难参与干部的安排和升迁,所以有些老资格或自认为有强势后台的局委正职副职表面上尊敬老马,心里则只把书记、组织部部长当作能主宰命运的真领导。喝了一些酒,在某种特殊场合,他们说起话来难免会对老马不恭不敬。

县政协副主席老牛,原先是副县长,自认为能力、资格啥的都强于老马,当副县长时就愤懑于老马的挡路和碍事。别人是背后说,老牛则当面调侃老马和莲蓬花:“老马啊,看来我以后得喊你小马了!”

“为啥?”

“为啥?当年我当文化局局长时,莲蓬花还是个小姑娘,见了我一口一个‘牛叔叔’。你俩现在过成了一家,你说这称呼以后咋改?”

弄得老马恼不得笑不得,无力反驳,还无法对他发作。毕竟老牛这种无口德的副县级干部,在县里不多。

别人,顶多是背后过过嘴瘾、逞能几句罢了。官场从来不缺四处打探信息、通风报信、挑拨离间者。这些人的这些话,经过加减乘除、皴擦点染后陆续传进了老马的耳朵中。

老馬嘿嘿一笑,啥话都没说。

一年后,老马工作突然变动,调任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级别没有提升,但绝对算是重用。

到了这时,那些胡乱说话、刻薄议论者,成了热锅上的蚂蚁,纷纷忙着搞攻守同盟,忙着托关系找马部长解释。

老马摇摇手,说:“以后好好工作,谨言慎行。只要好好工作,就是好干部。我能不喜欢好干部?”

老马越是大度,那几个家伙越是紧张,遇有干部调整的风吹草动,几乎惶惶不可终日。

老牛倒是不在乎老马。按正常程序,老马提拔不了老牛,也撤不了老牛的现职。但是,老牛的大儿子是乡镇副书记,小儿子刚考上城建局的公务员。架不住老伴儿的嘟囔,老牛借口来市里检查身体,“过来看看老领导,看看马部长”。

老马笑嘻嘻地请老牛坐在自己对面的椅子上,笑嘻嘻地泡了茶。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说到了眼下的干部队伍建设。老马笑嘻嘻地说:“老牛啊,你参加革命工作比我早,年龄比我大,老同志了!对党的组织原则、干部要求自然也是了然于胸。现在从中央到市里,对干部的起码要求是德才兼备。什么是德?口德也是德嘛!”

说完这话,老马喊来秘书要安排中午请老牛吃饭,老牛赶紧唯唯诺诺地说自己还有事儿,不麻烦领导了,遂慌慌张张地告辞。

从市里回到县里后,老牛一直没有饥饿感。每到饭点,每听到要吃饭了,总是不由自主地产生腹胀感。老牛去了各级医院,看了各类专家,都说没有器质性病变,都建议他戒烟限酒多运动。

[责任编辑 吴万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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