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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

2019-09-10南在南方

读者·原创版 2019年12期
关键词:紫藤花青瓦秋雨

南在南方

程颢有诗:“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心地如常,从来不易。万物若手足,信手写来,多是神往之人、之事。

突然看见太宰治的遗言:“池水浑浑浊浊,连紫藤花的倒影也看不见了,雨一直在下……”他与一位女粉丝兼情人挽手跳河。

我盯着这句话看了许久,要是他能看見紫藤花的倒影,或者雨停了,会不会不死呢?这是个无聊的想法,只是,忍不住。

“风来了,雨来了,和尚背着鼓来了。”这是夏天的雨,小时候动不动就要扯着喉咙喊这几句,有种莫名的欢喜。下雨了,平时钉在地里的父母都在家里,父亲拿出工具做个板凳,母亲补几件要补的衣裳,好像突然来的福利,抬头就能看着他们。况且,总有亲朋从风雨里头来,这样,口福也有了。

小时候的雨,像小时候那样单纯,树上的乌站在那儿,低垂着尾巴,雨水静静地滑过羽毛,无声无息。我们淋了一身雨,但似乎衣裳并没有湿。

好像有那么一天,比如和一个女子走在雨中,只有一把黑黑的伞,宁可右肩湿淋淋的,只是因为左肩离她更近一点儿。那时候,能这样已经奢侈,没有一点儿另外的想法。就像雪天,就那么走,不大一会儿已经白头,就想着那么走下去。

清澈的眼睛突然起了雾,感时花溅泪,湿的是我们的脸呢。似乎没有怎么风来雨去,只是长大了。

雨总是在下。春雨好,外爷唱:“春雨贵如油,春山春杨柳,春水池塘卧春牛。”都是眼前景致,外爷那么一唱,立时春和景明了。梨花带雨好看,桃花带雨也好看。

至于夏雨,像是不速之客,一枝荷叶就够了,虽说举着好看,但要避雨得倒过来,像帽子那样戴着。又或者不避,用不着跑,怎么跑也是在雨里。雨后,青蛙跳出来,说不出来的洒脱,到了夜里,蛙鸣,东边一唱,西边和,也很有意思。

冬天的雨,实在没有兴味,下雪才像话嘛。

至于秋雨,诗人林庚白有一句话说,北平有许许多多让人说不出的情调,拿熏雁翅来下酒听秋雨,就是别处没法享受到的。熏雁翅,就是熏排骨。说起熏味,不由想起祖母熏的血干,新鲜猪血加椒盐和豆腐,捏成圆饼,平摊在竹篮里熏,只是这个得冬天来做。

前年我写熏血干的妙处,重庆的小鱼看了,就请她乡下的舅舅熏了排骨和香肠寄来。祖母去世20年后,这些熏味忽然抓着了我,难得。

秋雨喜欢缠绵,如果屋不漏,也没什么,只是这两件事常常碰在一起。少时一年之中总有屋漏的时候,家里各种盆子都用上,雨落在木盆里是一种响声,落在瓷盆里又是一种响声,这样的雨夜让人忧心忡忡。

待天晴上房拾掇,换上新瓦。那时的瓦是土窑烧出来的青瓦,看上去沉静,有点炊烟伏在瓦上,柴草有香味的,不久饭菜香就在其中了。如今这样的青瓦没有了,都换上了机瓦,闪着明光的土红色。有一回回老家,七娘说,机瓦不好,一点点小的雨,打在上头噼里啪啦,像吵架一样。想来,听惯青瓦雨声的耳朵,还不适应机瓦。

雨打芭蕉,雨打荷叶,虽说都是大叶子,雨声还是不同。至梧桐叶,让李清照几句“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一写,就有些愁在里头了。

宋代词人蒋捷有一首词:“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说不尽的况味。

世上许多雨下得不能适可而止,就有许多祸事。外爷去世时,我遇到一个人,直说外爷救过他的命。原来他经常往来于一条十多里长的峡谷,外爷跟他说,夏天要当心河里涨水,但凡河道忽然热气大增,转眼又冷气直扑,莫回头,赶紧往坡边跑。有一回他就遇到了,想起外爷的话,刚跑到坡边抓着一棵小树,裤子硬是让大水给扒了去……

世上还有些雨下得适可而止,三五老友,喝茶聊天,虚度—下时光,反而觉得非常充实。

记忆里的雨事,有一回,在老家,晚上从亲戚家里出来不久,忽逢大雨,伸手不见五指,我手脚并用走了一里的山路,路上的每块石头、每一道坎,都不曾忘记,一跤没摔回到了家。

有一回,在武汉,老二要出生了,大雨围城,公交不开,我蹚着齐膝的水,从汉口走回汉阳拿给他准备的新衣,走得东倒西歪,心里却没来由的庄重。

还有一回,祖母去世不久,大雨倾盖而来,年迈的祖父忽然拿了雨毡,慢慢走进雨里。问他干啥,一声不吭,只是走到祖母墓地,把雨毡盖在新坟上。那一刻我有些恍惚,想到了新嫁娘的盖头。

很多雨天里,我喜欢哼两句“当春雨飘呀飘的飘在/你滴也滴不完的发梢”,常常会有点走神。年轻的雨水,淋在身上也停留不住,那时,我们光洁如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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