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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的上甘岭战役

2019-09-10

新华月报 2019年24期
关键词:坑道阵地战士

抗美援朝战争开始后,战场形势非常紧张,人员消耗很大。这时,中央军委电令正在西南剿匪的十五军回师,准备入朝作战,编入中国人民志愿军第三兵团序列。当时我任第十五军四十五师一三五团七连副连长,接到命令后,我们火速北上。1951年2月20日,我们到达河北省邢台市。

1951年3月19日,我们高唱着“雄赳赳,气昂昂……”的战歌,登上了出征的列车,朝着鸭绿江畔出发。火车走到凤凰城,师里留下我和几名同志,大部队继续前进,从丹东入朝。这可把我急坏了。后来才知道,把我们留下来是因为我们军要建一个新兵师,让我们在这儿等待从四川来的新兵,训练之后带到朝鲜补充部队。在凤凰城接收110名四川新兵后,我当上了新兵连长。

紧接着,我们从凤凰城出发,步行了两天到达丹东。当时火车、汽车都忙着运送物资。我们到达丹东后,配发了鞋子、干粮、湿粮、雨布等物品,每个人差不多要背六七十斤重的东西,走起路来,叮叮当当的。快到鸭绿江大桥的时候,部队停下来休息,因为白天目标太大,很容易招致敌机猛烈轰炸,所以只能等待天黑出发。就这样,我们冒着敌人的炮火跨过了鸭绿江。

到达朝鲜后,看到这里的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我心里一阵阵难过,不禁想起当年日军在中国的暴行。当时我就下定决心,决不能让战火烧到祖国的大地上,我就是死在朝鲜战场上也决不允许美军霸占我国一寸土地。

从朝鲜的新义州到达师部驻地,大概走了七八天。我们一面躲避敌机轰炸,一面做新兵的思想工作。将新兵交接完,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终于圆满地完成任务了。

1952年,朝鲜战场呈现胶着态势。这一年秋,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向我军发起了“金化攻势”,作战双方在约3.7平方公里的土地上,陆续投入作战兵力共十万余人,这场战斗发展成战役规模。

10月14日凌晨3点半,上甘岭战役拉开序幕。美军对我军597.9高地进行了一个小时的轰炸,高地上的所有树木被炸毁,山石被击碎,各种工事顷刻间被夷为平地,炸松的浮土接近50厘米。当时守卫这个高地的是我营九连和八连的一个排,守卫537.7高地的是一连,我们七连作为第二梯队在后方待命。

凌晨4点半,敌人的步兵展开集团式进攻,在飞机、坦克的掩护下成群结队地向我方阵地扑来。面对敌人的疯狂进攻,志愿军战士毫无畏惧,迎战敌人的密集冲击,战斗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惨烈。听到前方惊天动地的枪炮声,后方战士坐不住了,群情激昂,纷纷到连部请战。

当天下午4点,营长匆匆打电话通知连长李四锁(我因负伤在师部医院住了七八天,这时七连连长由管理股副股长李四锁担任,后来他在这次战斗中牺牲了),说我们与前沿部队已经中断联系,可能阵地已经失守或者部分失守,命令七连立即出发,夺回阵地。

当时,九连阵地还在,但只剩下20多个人。副指导员秦根武告诉李四锁,7号、8号、2号、11号阵地失守。这四个阵地中2号是主阵地,8号是预备阵地,7号和11号是两个前沿阵地。这四个阵地敌人陆陆续续来了三个连的兵力。李连长感到事态严重,敌人占据了有利地形,武器火力比我们强,我们是向上攻击,一个连要对付敌人至少三个连以上的兵力,收复失地的任务十分艰巨。连党支部立即统一思想,动员大家必须全力以赴克服困难。

李连长果断分配了战斗任务,一排攻打7号阵地,二排和三排攻打2号、8号和11号阵地。李连长和秦副指导员商量,在一排攻击7号阵地时,九连在1号阵地上给予部分火力支援。

发起冲锋后,战士们不顾一切向敌人扑去。一夜激战后,七连付出了巨大代价,80多名战士英勇牺牲,包括连长李四锁。直到10月15日,七连全体人员都上到阵地、火力全面展开后,阵地才算基本稳固,圆满完成了上级要求的“什么地方失守,就把什么地方夺回来”的任务。

这次战斗中,我连共消灭敌军400多人,缴获了4挺重机枪、4门无坐力炮、2部报话机、30多挺机枪。

七连夺回了阵地,但是巩固和守住阵地的任务依然艰巨。

敌人不甘心失败,纠集了更多的兵力向我军扑来。从15日清晨开始,飞机、大炮不断地向我阵地狂轰滥炸。整个阵地像大海里行驶的船一样,不停地摇晃,表面阵地上根本无法站人。战士们迅速将伤员转移到坑道内,有的牺牲战士甚至来不及往回抢,敌人的炮火就上来了。残忍的美军为了不给我军缓冲的机会,他们连自己的伤员也不抢救,一个炮火就把一切炸得无影无踪。

随着炮火延伸的是一次次大规模的地面进攻。我军为了保存有生力量,采用积极的阵地运动战。敌人炮火密集时,大家在坑道里隐蔽,阵地上留下几个观察哨。一旦敌人发起地面进攻,战士们立即运动到阵地上,迅速展开反击。尽管如此,伤亡还是很大,照此下去,最后的80多个人也要打光了。

连里将情况报告给营长。上午10点,营长通过步话机转达团首长的命令:“连队撤入坑道,先守住坑道,晚上再战!”这是一种暂时保全我方实力的战术性撤退,虽然战士们在情感上难以接受,但还是执行了命令,于11时全部撤进了坑道。

坑道战斗,主要是和敌人展开封锁与反封锁,破坏与反破坏,围攻与反围攻。为了拖住敌人,上级要求七连坚持坑道内的斗争,争取更多地消耗和消灭敌人。

守住阵地,首要的是解决坑道口的安全问题。敌人占领表面阵地后,在上面构筑了大量的工事,派重兵把守。我方的坑道口上方周围布满了敌人的碉堡,最近的只有十几米的距离,敌人企图把我军战士死死地卡在里面,让战士们既出不来,也得不到后方支援。

最初敌人看我方坑道里的人少,就用大量的人力和火力冲击我方坑道口。他们先用炮弹炸一阵子,然后几十个人一起冲击,故意装出气势汹汹、猛烈攻击的样子。但美军致命的弱点就是胆小怕死,一冲到坑道口就动作迟缓,畏畏缩缩。我方只要在坑道口用一挺机枪或两支冲锋枪,就能把他们打退。他们一次次冲,我方就一次次打,每打退一次进攻,坑道口前就会留下二三十具敌人的尸体。

一次次冲击失败,敌人改變了打击方式,选用土埋的方法。他们向坑道口下方向推土,一边推一边用机枪封锁坑道口,这是敌人对付我方坑道口的第二招。我方哪能坐以待毙,赶紧在里面挖。我方像是和敌人赛跑一样,他们推得快,我方挖得更快。敌人费了半天劲也没达到目的,我方再一次战胜了敌人。

土埋不行,敌人又想出更毒辣的一招,开始往下推炸药,想把洞口炸塌,把我方震死在洞里。每一个炸药包都有二三十公斤。一开始,我方找不到办法。我连一排战士就这样被敌人闷在坑道里,全部牺牲了。这是一个屡建战功的团队,就这样整建制地消失了,太可惜了!战士们后来发现,炸药包从被推下来到爆炸需要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可以把炸药包抱起来甩出去,如果来得及也可以剪断导火索不让它爆炸。后来,敌人又扔油气桶放火烧、扔毒气弹,把一切可以使用的手段都使尽了,最终也没能把我方战士逼出来。

后来,战士们摸到敌人的规律,总结经验,什么时间出去,什么时间回来,怎样回来,教给每个战士,同志们打得得心应手。最开始战士们出去一次能炸两三个碉堡,后来一晚上能炸掉六七个碉堡。有时候,战士们还穿着敌人的衣服,去收集武器和炸药。战士们还想出声东击西的办法,用炸断的电话线拴上罐头盒,悄悄安放在阵地的不同位置,引得敌人到处放枪。

七连是在10月15日奉命进入坑道的,到25日撤下阵地。战士们在坑道里坚持了整整十天时间,度过了永生难忘的日子。

我从师部医院回到部队后,七连已经参加战斗,我要求去前线,营长、团长都没有同意,后来安排我在团部作训股工作。

回到团部第三天,张参谋长交代我一个任务,他对我说:“你到后勤领一条烟,和民运股的干事一起到团卫生队去,把从前沿下来的战士集合起来开个座谈会,问问他们都有什么要求?有什么意见?特别是对干部的指挥都有些什么看法?把这些意见征集征集。另外,了解了解他们在作战方面都有什么办法,有什么经验,都谈一谈。带上一条烟送给他们。他们平时光顾着打仗了,烟也吸不上一根。”

我俩到后勤领了烟就去了团卫生队,把所有还能动弹的伤员全部聚在一起,不管是哪个连哪个坑道的,都坐在一起吸着烟、聊着战场上的情况,我把他们的意见和想法记了下来,向张参谋长作了详细汇报。

张参谋长听完我汇报后说:“现在团里决定让你还回七连,昨天晚上七连已经撤下来休整,你赶快回去吧!他们这一次打得很好,也很惨,你回去后抓紧时间把队伍调整好,很快就给你补充新兵,一定要带好这支队伍。”

听说让我回七连,我心里顿时乐开了花。我脱离连队已经有段日子了,时时刻刻都牵挂着连里的兄弟们,再也不想与他们分开。

我从团部匆忙回到朝思暮想的连队,可怎么也没有想到,七连已经面目全非。十天的战斗,七连就有一百二三十人永远地倒在了阵地上。

战士们见到我都哭了,我心里像刀扎一样,捶胸顿足,欲哭无泪。我毕竟是一连之长,是大家的老大哥、主心骨,我不敢哭,也不能哭,我要做的就是重建队伍,继续战斗,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第二天,上级给七连补充了一批人员,有军警卫连、监护连的战士,炮兵连的骡马手,虽然这些战士都没有上过前线打过仗,但是都表现出了较高的思想觉悟和求战热情。上级把他们都派来了,这也可以看出我们部队的损耗非常大。

接下来就是组织大家集训,组织老兵教新兵战术和使用武器。我对老兵们提出了“三包”要求:包带、包打、包立功。对新兵只提出“一保”:保证跟上老兵的行动。我让一个老兵带三四个新兵,明确责任分工,开展竞赛,全连的训练热情一下高涨起来,大家纷纷要求上前线、去立功。

10月30日,上级下达朝鲜战场中线决定性反击命令,七连的任务是参加上甘岭战役第三阶段的战斗,夺回五圣山东麓咽喉的上甘岭597.9高地表面阵地。受领任务后,全连整装待发,直奔上甘岭。

进攻时间定在当天夜晚10点,战斗的目标是把阵地夺回来,全面恢复我军对597.9高地的表面控制权。战斗顺序是炮兵先打三个急袭:第一个急袭十分钟,主要是对目标阵地破坏性的摧毁,然后停十分钟。第二个急袭还是十分钟,停五分钟;四连在最前沿的坑道内,距敌最近,这时在炮火停止后组织几个人出来,连冲带喊带打枪,给敌人造成我们发起冲锋的假象,诱敌展开进攻,佯攻的时间不超过一分钟,立即撤回。第三个急袭就是铺天盖地地打过去,还是十分钟,目的是消灭跑到阵地上的敌人。三个急袭后,表面阵地上的敌人和工事基本上摧毁70%以上。

炮火之后,随即发起冲击。上级要求第一批冲击的连队要跟着炮弹上,宁可让掉队的炮弹打倒我们一两个自己人,也不准敌人从坑道里出来,不给他们还击的时机。

按计划,四连第一批冲击,跟着炮火上,把敌人堵在工事里,在工事里将其消灭,阵地就会很顺利地夺回来。如果四连拿不下阵地,则六连强攻把阵地拿下。如果六连没有力量坚守,这时七连顶上去,目标很明确,无论如何也要占领阵地。

可是四连指导员沉不住气,提前一分钟下令冲锋。就这短短60秒的时间,三四十个人被打得失去了战斗力,十几个人倒下了,剩下的二十来人根本没法继续进攻。四连没有按预期将敌人堵在工事里。敌人冲了出来,这给我们下一步的进攻带来很大困难。

六连只好提前发起冲锋。受敌人火力压制,伤亡很大,六连长万福来也受了重伤,六连没有拿下阵地。

此时,敌人已经得到充分的喘息,情况更加严峻。我方没有炮火支援,只能靠手中的武器冲击,而此时敌人火力已全面展开,压得我方无法还击。

紧急关头,负责指挥的二营参谋长张广生派人把我叫到四号坑道。我刚进坑道就看见万连长躺在那里,满脸是血,但意识清醒。见我进来,他指指里面,大概是想告诉我参谋长在里面等我。参谋长见到我就说:“六连伤亡很大也没上得去,你们连赶快上,不惜一切代价把阵地拿下!”

我接受命令后急忙向外面走去,带上七连战士往上冲,敌人后续部队也在往上冲,狭路相逢,拼的不仅是武器,还有胆气。

突击排的战士端着冲锋枪,冒着枪林弹雨硬是冲了上去,一梭子子弹打完了,接着就是一排排的手榴弹投了出去,然后又是一梭子子弹、一排排手榴弹。敌人被我们的气势吓退了,我们终于占住了山头。

但没过多久,敌人趁我们立足未稳,立即组织力量反扑。只见黑压压一片锃亮的钢盔,臭虫般密密麻麻地向阵地扑来。我们拼全力反击,这边的打下去了,那边的又上来了;那边的打下去了,这边的又上来了。趁我们换弹夹的空隙,敌人就扑上来不少,双方像拉锯似地展开了反反复复的阵地争夺战。

我连突击排连续冲了三次才把整个阵地占领。随即三个排都上到了阵地,火力得以全部展开,冲着四面一齐开火,彻底把敌人给压了下去,稳固了阵地。

至此,我们一举恢复了1号、3号、9号阵地,恢复了597.9高地上主要阵地的控制权。

我们占领597.9高地表面阵地后,敌人开始了疯狂报复,每日落弹十几万发,表面阵地两米多厚的岩石被打成了粉末,所有的工事自然也荡然无存。

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要守住阵地真是非常艰难。为了保存实力,我命令大部分人撤进坑道,陣地上只留一小部分人观察,只要发现敌人开始进攻,部队立即运动到作战位置进行回击。

为了激励战斗情绪,党支部提出“为牺牲的同志们报仇!为祖国争光!为祖国人民立功!轻伤不下火线,重伤不累好人,一人为整体负责!”等一系列战斗口号。上阵地前,营长给我们传达了上级指示:只要在表面阵地上坚持24个小时,不管是个人还是单位,都要给予一定的荣誉称号。我教育大家为荣誉而战。

31日下午4点钟,七连加上三连后续补上来的战士,有战斗力的不到30人。天色渐渐暗下来的时候,敌军300多人向我们扑来。我万分焦急,赶紧向团长请求支援,可是团里各部队都在阵地上,团长急得团团转。

按照师部原先的战斗部署,我们一三五团攻下阵地后,八十七团应在31日晚上接替我们。可现在天还没黑,我们的人就快打光了。团长赶忙给八十七团团长打电话,请求他们提前上阵地,但八十七团团长坚持要按照师里的部署行动,因为白天炮火重,上到阵地损失大。

敌人显然是不愿夜战,企图以绝对优势兵力在天黑之前速战速决,一举夺回阵地。他们几百人一起往上冲锋,黑压压的一片,源源不断地向阵地拥来。

在这危急关头,我突然眼前一亮,想起了管炮兵的副师长唐万成。我马上命令步话机员接通电话:“副师长!副师长!王八上来了,我们还剩二十几条了!”“王八”是指敌人,“我们二十几条”是隐语(意思是我们还有二十几人可以战斗)。因为步话机是明码通话,敌人也能听到,不能暴露我们的实力。

“有多少王八?”副师长问。

“300多,就快要爬到我们九号阵地上来了!请求炮火从9号阵地100米处开始往下压。”

炮弹呼啸着飞上阵地,一阵电闪雷鸣,200多个敌人炸死在了阵地上,一只“王八”也没爬上来,我们高兴地欢呼起来。在炮兵兄弟的支援下,我们坚持到了傍晚。

10月31日傍晚,七连战士在597.9高地表面阵地上苦战近24小时后,只剩下了最后八个人。四名步话员、卫生员张乐、通信员邢志林、一名受伤的战士兰发保,加上我。

营长命令四连派出五个同志来支援我们,他们每人扛着两箱手榴弹上来,其中有一个叫刘明生的战士,悄悄塞给我一个苹果。他对我说:“张连长,我们连也只剩下九个人了,都转入战场运输了,我们保证你们的弹药充足,但是你们一定要守住阵地啊!为了表示我们的决心,我交给你一个苹果。”

我见他又交苹果,又提要求,又表决心,心想一定是他们连长交代的,让他带着这个苹果来鼓励我们。

于是,我问他:“这苹果是哪儿来的?”刘明生说:“在半路上捡的。”我又问他:“你为什么不吃了它?”

他笑了笑说:“我在路上可以喝到一点水,你们在这里打得这么紧张,肯定喝不上一点水,这咋受得了?特别是你当指挥员的,得指挥战斗,最需要水,你这么辛苦就把这个苹果吃了吧!”

一席话深深地感动了我,我知道从四连坑道到我们九号阵地,一路上连个水坑都没有,哪来的水喝?他是自己舍不得吃啊!为了让我能安心地接受这个苹果,他编出了这样善意的谎言。这个普普通通的苹果因为盛满战友的情谊而变得沉重。

虽然是刘明生悄悄塞给我的,可我怎能独自一人吃了它?我要用它作为一个教材,激励和教育连队的战士们,要更勇敢地面对困难,更坚决地打击敌人,更顽强地守住阵地。我要告诉战士们:这不是一个普通的苹果,而是兄弟连队送来的最大精神支援。

我们连的四个步话机员从昨晚上阵地以来,就不停地向上级报告情况、传达指示,嗓子喊哑了,嘴巴喊干了,舌头累直了,嘴唇裂开了深深的口子。有了紧急情况喊不出话来,急得猛抽自己的嘴巴,打出血来润润口再接着喊话;有时他们来向我传达上级指示,说不出话来也是这样。我心疼极了,可实在没有一点儿办法。我把这个苹果交给步话机员李新民,告诉他:“这是四连给咱们送来的一个苹果,代表着四连对咱们的鼓励和希望,也代表着战友们对我们的支持和信任。你们四个把它吃掉,保障和上级联系,好让我们顺利完成坚守阵地24个小时的任务!”

这四名战士轮着闻了闻苹果,又摸了摸,可谁也没舍得咬一口,他们说:“大家是一起上阵地的,要说苦大家都苦,我们咋能把它吃了呢?还是留给伤员同志吧!他们负伤流了血,身体更缺水。”于是,把苹果递给了伤员兰发保。兰发保也摸了摸,闻了闻,还是舍不得吃,又递给了卫生员张乐,张乐又递给了通信员邢志林。

一个苹果在大家手里传了一圈,最后又回到了我的手里,大家的一致意见是:连长一直在最前沿指挥,和大家一起战斗,说的话最多,所以连长最应该吃。

大家几十个小时滴水未沾,当时别说一个苹果,就是一筐苹果也不够我们吃的。看着大家恳切的目光,我的内心再一次被战友的深情所感动。我怎么能吃得下这个苹果?可是要是我不吃,战士们又怎么肯吃呢?

于是我说:“同志们!咱们从昨天晚上打到现在,打退了敌人多少次进攻?咱的阵地前躺了多少敌人?大家都看到了吧?现在咱们连一个小小的苹果也消灭不掉吗?现在谁再要是说不吃或者找理由说他不该吃,他就是不想在阵地上坚持,就是没有决心和勇气战斗到最后一秒钟!我有这个决心,也有这个勇气!”说完,我就在苹果上咬了一小口。

大家果然不再推托,每个人都在苹果上咬了一小口,仅仅是一小口。就这样,一个小小的苹果在我们手里转了三圈才吃完。

这个苹果传递给我们无限的温暖,在同志间深厚战友情的感动下,在一腔爱国热情的引领下,我们八个人紧紧地团结在一起,打退了敌人一次又一次的进攻,直到后续部队赶来。

当天夜晚8时许,八十七团一位副排长带领一个班赶上来了。这个班的兵力对我们来说,可真是雪中送炭。战斗一直持续到午夜时分,我清点人数后发现,除了我们七连八人之外,八十七团上来的人也寥寥无几。

算算时间,后续的部队应该就快到了,我们应该可以坚持到那个点。于是,我对八十七团副排长说:“谢谢你们的支援,现在敌人的进攻少了,你们赶快回去向你们团长报告这儿的情况吧!”

刚送走八十七团的同志,我们团的通信员就到阵地上来了,他带来一个好消息,那就是我们七连已经圆满完成战斗任务。通信员接着说:“团长命令,你们一个排留下一个人,你留下,再留一个通信员给后续部队当顾问,其他的都撤回去。”

我说:“你赶快报告,我们就剩下八个人了,我的意见是要么都不下去,留下来继续战斗;要么我一个人留下,他们七个都下去。”

过了半个钟头,通信员回来说:“首长同意张连长你的意见,你一个人留下,他们都回去。不过有一条,凡是上来的部队都归你指挥,但是丢了阵地也由你负责!”

11月1日1时,后续部队上到阵地。

次日1时,十二军九十一团三营八连奉命上来守卫阵地。按照原先的部署,大部分人撤进坑道,根据敌情变化灵活调动兵力,在有效保存自己的同时,大量消耗敌人,我和九十一团同志又战斗了24小时。

至此,我在阵地上已经打了三天三夜,嗓子哑得说不出话来。通信员私下将我的情况报告给了团长,团里派我们连副指导员来到阵地,换我下去休息。

我内心并不想下去,虽然三天没吃没喝,但是精神高度紧张,竟然一点也不累,感觉身上都是力气,还可以继续战斗。但是,上级命令我下去是对我的关心和爱护,也是对副指导员的信任,我不能再多讲。

当天夜里10点左右,我开始动身出发。临走前,我到小坑道里拿了五支崭新的卡宾枪。这是我们在战斗中缴获的,有一整箱,都没有用过。我心里盘算着,带回去给我们连三个通信员一人一支,再给营里两支。

说来也怪,正当我往回走的时候,突然觉得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居然挪不动了。我心里想,不就是背了五支枪吗?两腿咋就不听使唤了?既然走不动,我就干脆爬着回去。爬了一会儿,我的双手和膝盖都磨出血了,一点都不想动,身上五支枪也越来越沉。于是,我一咬牙,狠狠心,扔掉了一支枪,后来又扔掉了两支,只带回来了两支。

从597.9高地上撤下来后,我先向营、团首长汇报战斗情况,然后回到连队。全连的同志一起来迎接我,见到他们我心里感到暖烘烘的,经历了一场生死与共的战斗后,我们的感情又一次得到升华。

上甘岭战役结束后,上级命令我带连队到后方休息,集合起队伍时,我的眼泪忍不住掉下来。最初,我们连队160多人,后又补充上来了50多人,加在一起是220人的大连队,最后仅剩下23人。

连里在报请立功受奖的时候,我们重点上报了牺牲战友的事迹,为他們请功。后来,团首长对我说:“张计发,团里给你报英雄,报了好几次,上级都没有批,军里说连以上干部都不批英雄。”

我说:“哎呀!那些牺牲的战友才是真正的英雄,我不是!”

后来,我们七连被授予集体一等功,我和指导员分别被授予一等功,军党委授予七连“攻的勇猛,守的顽强”光荣称号,授予我“军政双全的好连长”荣誉称号,并在全军通报表扬。

回国后,部队送我到南京高级步兵学校学习,我的第一篇作文《我们的排长》讲述了坑道里一个苹果的故事。后经整理,《一个苹果》被选入小学语文课本。1956年电影《上甘岭》公映,我作为张连长的原型之一被大家认识。从那时起,我就有了讲故事的“任务”,从小学到大学、从机关到企业、从城市到乡村,从30多岁到现在90多岁,从未间断过做传统报告,即便是身患重病的情况下,我仍在坚持。因为在我心里始终有一个信念,就是要把我们那一代人为了新中国成立,为了劳苦大众翻身得解放,不惜抛头颅洒热血的精神传给后代们,把我们英雄战士们的事迹讲给后代们。用我的亲身经历告诉后代们:我们党怎样把一个没饭吃的放牛娃培养成一个英勇顽强的革命战士。我要告诉他们上甘岭精神是怎样凝结的,中国军人的铁骨忠魂是怎样炼成的。告诉我们的二代、三代要珍惜我们今天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要永远发扬上甘岭精神,为我们的祖国更强大、人民更幸福而努力工作、奉献担当。

在我们当地,很多人都认识我,见面总是称呼我“英雄”“英雄连长”“老英雄”,这些称谓常常使我有种不安的感觉。我始终告诉大家:“我不是英雄,如果你们称呼我英雄,我答应了或者默认了,那我就是政治上的贪污犯,我再三说明我不是英雄,我那些牺牲在朝鲜战场上的战友们,他们才是真正的英雄。”(本文得到张计发家人的大力支持和热情帮助,整理过程中参考了张计发小女儿张冬冬所写《铁血丹心:张计发回忆录》相关内容)

(摘自《百年潮》2019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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