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走向无协议脱欧
2019-09-10刘怡
刘怡
设想一下这样的情景:当时针指向午夜降临前的23点01分,正在英国境内生活和工作的300万欧盟公民以及欧盟成员国境内的100万英国人突然发现他们的居住证件已经失效,必须立即申请新的许可,否则就会被驱逐出境。行驶在欧盟成员国境内的所有英国牌照汽车以及还在空中飞行的英国客机不得不临时停靠在最近的车站和机场,遣散乘客。27个欧盟成员国的海关以及英国海关宣布暂停为彼此的进出口货物提供清关服务,伦敦金融城内负责欧盟境内业务的交易员放了长假,英镑开始以惊人的速度贬值。在北爱尔兰国境线上,大批持有英国和爱尔兰两本护照的居民在试图按照过去的惯例南下时遭到英军士兵的阻拦。与此同时,法国战斗机出现在了英吉利海峡上空,要求伦敦立即清偿巨额债务……
“无协议脱欧”的阴影
短短几个月之前,这样一幅“无协议脱欧”的图景听上去还像是某部政治惊悚小说的情节。但在新的一年,它成为现实的可能性正變得越来越大。2018年12月18日,在险象环生地通过党内信任投票之后,特蕾莎·梅首相宣布将启动应对无协议脱欧状况的动员计划。3500名武装人员将被部署到北爱尔兰边境,海关总署雇用了3000名临时员工来处理清关和法务问题;高达20亿英镑的应急资金也已经处于可动用状态,以防止消费市场上出现欧洲商品(尤其是药品和农产品)大规模短缺的局面。政府预计在最极端情况下,英镑汇率可能在短期内下跌25%,全国房价暴跌30%。
当“脱欧”这一决绝的选择在2016年初夏的公投中意外获得通过之后,白厅(英国政府中枢所在地)乃至整个英国政坛就陷入了一场混乱不堪的大失控。乱中登台的特蕾莎·梅有意将操办这场“离婚”作为自己政治生涯最重要的一场战役,却在提前举行的失败大选和层出不穷的党内斗争中耗尽了精力。
而无论脱欧最终呈现为何种形式,特蕾莎·梅在2021年角逐连任成功的希望都已经变得微乎其微:在这场政治僵局中,任何人都不会是胜利者。
两颗“定时炸弹”
2018年11月14日,在经历了一场难言成功的大选、与欧盟其他27个成员国之间的冗长谈判以及超过5个小时的闭门会议之后,特蕾莎·梅以一次4分半钟的简短讲话宣布:内阁已经就她本人主张的“软脱欧”协议草案达成一致。2019年3月29日之前,欧洲议会和欧盟理事会将先后就这一法案进行表决,随后承认它正式开始生效。
这份厚达500页的协议草案,将成为世界历史上最昂贵的“离婚判决书”之一。为了在此前承诺的欧盟预算、欧盟工作人员养老金份额以及继续享受准成员国待遇的项目上做出补偿,英国需要向欧盟支付预计高达390亿英镑的“分手费”。但和英国金融业即将遭遇的振荡相比,这还是一个小数目,伦敦金融城的地位将被不可逆转地削弱。在未来,英国仍然有希望通过建立和欧盟的自由贸易区来进行商品进出口活动,但必须受到欧盟法规的束缚,并且还不得不带着这具“镣铐”去和其他国家签署新的贸易协议。
更棘手的问题是爱尔兰边界问题的出现。1921年,经过长达两年半的血腥内战,英帝国被迫承认爱尔兰共和国获得独立。但在同处小岛一隅的英属北爱尔兰,亲英力量(联合派)与倾向彻底独立的民族主义者之间的武装冲突一直持续到1998年,造成超过3500名平民丧生。为缓和彼此间的矛盾,1998年工党政府与北爱冲突各方签署的和平协议规定:在北爱尔兰和爱尔兰长达500公里的国界上,永远不设置巡逻队、海关、检查站等“硬边界”。居住在北爱尔兰地区的英国公民同时还有权利申领爱尔兰护照,从而具有双重国籍。
但在脱欧进程于2019年启动之后,英属北爱与爱尔兰之间的国界,将成为一个欧盟成员国(爱尔兰)与“非欧”国家英国之间的鸿沟。倘若不对其加以约束,北爱居民完全可以利用其双重身份,将每年高达30亿欧元的边境贸易变成不受新关税协议控制的“后门”。但倘若断然设置“硬边界”,又将违背1998年的协议,从而使北爱再度被笼罩在内部冲突的阴影之下。针对此情形,特蕾莎·梅主动提出在脱欧协议中纳入“缓冲边界”的设定——倘若伦敦与布鲁塞尔在短期内无法就自贸协定达成一致,则英属北爱尔兰将继续留在欧洲关税同盟和单一市场内。换言之,以一道设立在英国本土其他三岛与北爱之间的“软边界”,换取不在英属北爱和爱尔兰之间设置“硬边界”。但这随即引来了北爱主要联合派政党民主统一党的质疑:2017年大选结束后,由于保守党在下院650个议席中仅获317席,必须借助与民主统一党(10席)的政策联合方能实现相对多数。而民主统一党方面始终坚持:北爱尔兰必须按照与英国其他地区相同的条件和时限退出欧盟,才能避免内部纷争再起。至于所谓“缓冲边界”,势必在北爱内部造成新的分化,从而导致英国进一步解体。
摘自《三联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