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门:固守高城 夯基为国
2019-09-10兰丹凤
兰丹凤
在中国古代,国都之规模与繁华程度是一个国家国力是否强盛的最佳证明,城门的建制与多寡则是一座城市地位的象征。北京城门是围绕一条南北中轴线而建的。这条中轴线穿过重重城门,将北京的内城、外城、皇城和紫禁城连在了一起。
“可以说,正是那一道道、一重重的墙垣,组成了每一座中国城市的骨架结构。”一百年前,瑞典艺术史学家奥斯瓦尔德·喜仁龙在其著作《北京的城墙和城门》中如是评价中国的城墙。他还在书中写道:“北京这座城市将五十万以上生命用围墙圈了起来,如果我们把它比作一个巨人的身躯,城门就好像巨人的嘴,其呼吸和说话皆经由此道。全城的生活脉搏都集中在城门处,凡出入城市的生灵万物,都必须经过这些狭窄通道。”
喜仁龙一语中的。正如他所说,北京城是由一重重高大的城墙围圈而成。分布于南北中轴线上或两侧的城墙和城门奠定了这座城市的基本结构,它们构成的屏障也保卫着整座城市。“重重的城门不仅是城市防卫的重要节点,更是中轴线上空间序列中连续变化的空间的起始和标志。”清华大学建筑学院教授吕舟说道。
城门划分出城区
明嘉靖二十九年(1550年),蒙古俺达部大举南侵,入犯京师,震惊朝野。在击退蒙古兵后,明朝统治者意识到,北京城的军事防御依然不够坚固。为了加强城市防卫,明朝廷计划在北京城外四周约五里处建一外罗城,作为紫禁城的又一拱卫。
这当然不是明朝廷突发奇想。中国城市建设讲究“子城”古已有之。所谓“子城”,即城中之城,是国家军政中枢所在,地位极为重要,故需再筑城墙将其保护起来。紫禁城就是北京城的子城,外围的皇城、内城和外城均是紫禁城的拱卫。
明朝廷设想完美,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动工没多久,明朝廷就不得不面临经费和人力严重匮乏的难题,现有的资源难以支撑整个外城的建设。于是,明朝廷只能退而求其次,将外城建为转抱东南、西南二角,仅包围人口稠密和商业繁荣的南郊地区,使外城与内城南垣相抱,并在外城墙增开城门七座。这就是整个北京旧城看起来像“吕”字而非“回”字的原因。
如果再加上贯穿城市南北的中轴线,那么整个北京旧城看起来更像一个“串”字。这些城门和城墙将北京旧城划分为紫禁城、皇城、内城和外城,而贯穿重重城门的中轴线则将这些城区连在了一起。
除紫禁城外,老北京旧城一共有二十座城门,即“内九外七皇城四”。不仅这些城门以中轴线为中心东西两两对称,整个北京旧城也呈东西对称状(形如“串”字)。有些城门的名字已有对称之意,俗称姐妹门,如东便门和西便门、东直门和西直门、左安门和右安门及广安门和广渠门等。
各城的正南大门均处于中轴线上,从南至北分别为永定门、正阳门(俗称“前门”)、天安门和端门。这些正南大门是进出各城区的主要通道。在过去,人们正是以城门为基准来定位北京各城区的。
城门防护着城市
在中国古代,城即国,建城实为建国,城失则国亡。故古人建城,首先建难攻易守的高大城墙,沿城墙外围再开凿护城河以倍城墙之险固,城外再筑外城。这就是中国古代建城的防御性指导思想。
城门的军事防御功能居于首位。中国古代城市中,大的城门建筑均有前后两重,即箭楼和城楼,两门间建围墙,中作瓮城。箭楼和城楼下各设一门,有的瓮城两侧墙还开门洞。战争之际,箭楼和城楼的两门洞开,进可迎击敌人,退则紧闭双门,固守高城。若敌破箭楼之门,进入瓮城之中,亦可歼敌,这就叫“瓮中捉鳖”。
曾经,城楼、箭楼和瓮城这样的军事防御性建筑是北京内、外城十六座城门的标配。遗憾的是,因近代战乱和现代城市交通发展需要,这十六座城门有些被毁,有些被拆除,仅剩的几座城门也残缺不全。但根据喜仁龙的记载,北京内、外城门大多形制相似,尤其是东西对称的姐妹门,唯处于中轴线上的几座城门更为高大雄伟。
内城南大门正阳门是北京内、外城中唯一保存比较完整的城门,其箭楼和城楼均在,但瓮城已不复见。如今伫立于北京中轴线最南端的永定门(外城南大门)城楼为2004年复建。此外,内城南垣的崇文门还遗存箭楼城台和瓮城闸楼;内城北垣的德胜门则留有箭楼和部分瓮城墙,现已是北京市古代钱币展览馆的所在地。
除了防御性功能,北京城门还带有政治属性。中国古代城市的政治地位越高,城之规模越大,城门越多,城楼也就越高大,且还是政治威严的象征。故城楼一般采用歇山重檐或庑殿重檐式屋顶,耸立于高大的城垣之上,气势摄人。现存的正阳门、永定门城楼均为歇山重檐式屋顶,天安门城楼则为庑殿重檐式屋顶。
此外,各城门的命名深具政治意义,多以正统、吉祥、安定为宗旨。从元朝十一门到清朝二十门,每一座城门的命名都寄托着统治者安邦定国、江山永固的愿景。如永定门是出入京城南部地区的通衢要道,是北京城的南大门,其名寓意“永远安定”。正阳门原名丽正门,正对皇城,被视为国门。所谓“日为众阳之宗”,故将此门改名为“正阳门”。
城门维持着秩序
然而,即便被视作国门,正阳门也难逃被焚毁的厄运。1900年,八国联军侵华,北京城战火四起。正阳门的城楼和箭楼均被烧毁,只剩光秃秃的城台,之后的几年里也一直没有修复。1902年,西逃的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终于回京。当时,清朝的大臣们在正阳门的城楼和箭楼城台上分别搭建了临时彩牌楼,让皇家队伍体面地回到了紫禁城。
可能有人会问:为何太后和皇帝不走内城其他城门,还多此一举搭建临时彩牌楼?原因很简单,因为正阳门是国门,专供帝王的龙车通行,其他人只能从东西两侧的瓮城门出入。对清朝的君臣来说,此时天子回銮意义非凡,走国门才成体统。
其实,不止正阳门,北京的各大城门都立有规矩。皇城和紫禁城戒备森严,普通人不得进入。朝廷命官进宫上朝或面圣亦有专门行走之道。至于内、外城的城门,普通人确实可以通行,但也不能随意出入。
若老百姓想入城走街串巷卖东西或拜访亲朋好友,一般先从外城城门入,主要走永定门和广安门,再入内城。其实,北京大多普通人的活动区都集中在外城。因为自明朝起,外城便是人口稠密的商业繁华区,如从永定门至正阳门的天桥和前门大街以及宣武门至广安门的菜市口等区域。
内城城门则各有用途。正阳门西边的宣武门走囚车,被称为“死门”。宣武门外是菜市口。因菜市口是商业区,人流量大,故朝廷多将囚犯拉至菜市口问斩以震慑百姓。如宋末将领文天祥和近代爱国民族英雄谭嗣同均是在菜市口慷慨就义。正阳门东边的崇文门则走酒车。历史上,北京的酒多来自河北涿州地区。这些酒车从南入左安门,再由崇文门进入内城。崇文门也是收税关口,据说其关税之苛曾令商客望门生畏。老北京所谓的“南路烧酒”,意指酒已纳税。
内城东垣的朝阳门是运粮之门。北京的粮食主要由江浙地区走水运而来。朝阳门外就是运河码头。曾经,朝阳门门洞上还刻有谷穗儿,与运粮相呼应。朝阳门北边的东直门则多走砖瓦和木材车。
内城北垣的德胜门和安定门,一个走兵车,一个走粪车。曾有一种说法,凯旋而归的兵师走安定门回京。其实,这是一种雅化,安定门是雅称。安定门附近的地坛是北京最大的粪场,京城的粪车自然走安定门。人们将进出的粪车雅称为“兵车”,而此门既然走“兵车”,称其为安定门也合情合理。清朝皇帝至地坛祭天時,取近道也会走安定门。
内城西垣的西直门靠近玉泉山,走御水车。据说清朝乾隆皇帝认为玉泉山的泉水天下第一,只喝玉泉山之水,故出入西直门的多是御水车。西直门南边的阜成门靠近门头沟地区,而门头沟产煤,是北京煤的主要供应地,故阜成门主要走煤车。阜成门门洞曾刻有梅花一束,谐音“煤”。
这些城门规矩到底是后期约定俗成还是统治者有意为之,后人各有说法。无论如何,北京各城门的用途与城门外的地理环境及生产生活状况确实存在相关性。历朝历代,管控城门是一座城市最基本的安保措施,城市管理者对于出入城市的人口和物品绝不会放任不管,特殊时期可能还极为严格,这对于维护城市安全和稳定必不可少。
北京的城门,曾静静地伫立了数百年,见证了王朝的兴替、侵略者的破坏、中华民族的反抗和百姓的哀鸣。它们宏伟的雄姿曾征服了西方学者,但它们中的绝大多数却已消失在地平线上。一百年前,喜仁龙在其著作《北京的城墙和城门》的末尾写道:“这些奇妙的城墙和城门,这些北京绚丽多彩历史的无言记录者,它们的风姿到底还能持续多久呢?”或许今天的我们也该扪心自问:我们该如何保护好这些曾历经劫难的历史遗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