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喜马拉雅山
2019-09-10[美]达恩·葛帕·穆克奇
[美]达恩·葛帕·穆克奇
由于平原上阴雨不断,酷暑难耐,我父母决定带着我们前往喜马拉雅山脉。打开印度地图,你可以看到在最北边有个名叫大吉岭的小镇,就在它对面,高高地耸立着世界最高峰——珠穆朗玛峰。经过几天的跋涉,我们一家人和两只鸽子乘坐着大篷车从大吉岭到达了丹特姆村。这个村庄的海拔高达三千米。这样的高度,如果换成美洲的山脉或是阿尔卑斯山脉的话,山顶上一定会有积雪。可是在印度这样典型的热带气候之下,喜马拉雅山上根本没有积雪。它位于北纬三十度,海拔三千米之下,根本不可能存有积雪。在山脉的丘陵地带,生活着许多野生动物。不过只要过了九月,这里就会变得十分寒冷,到那时,生活在这里的居民和动物都会向南迁徙。
让我带你浏览一下这里的迷人景色吧:从我们的石头泥巴房子俯瞰下去,是一片种满茶树的小山谷。远处,群山雄伟陡峭,山脊之间散布着稻田、玉米地和果园。更远处,是覆盖着常绿植物的悬崖峭壁,上面耸立着数千米高的皑皑雪山——干城章嘉峰、马卡鲁峰和珠穆朗玛峰。曙光乍现的时候,群山白茫茫一片,可是随着太阳渐渐升高,天空渐渐变得明亮,一座接一座的山峰就会随之凸显出各自清晰的轮廓。雪峰直插云霄,于是阳光将山峰染红,就像送给群山的红色祝福。
一般来说,喜马拉雅山最适宜的观景时间是早晨,因为其他时间它始终被云霭笼罩着。印度人是信仰宗教的民族,他们总在一天中最好的时光里醒来,朝着圣山虔诚祈祷。对于祈祷者而言,还有哪里的山能比得上这些圣山?这些山峰还没有被人类征服和践踏,在他们的心中无比圣洁,被尊奉为神性的永恒象征。在他们心目中,像珠穆朗玛峰这样的高山代表着最崇高的存在——神灵。神灵的神秘感也在这些高山上体现无遗,如上所言,除了早晨,山峰整日都被云雾笼罩。来印度的外国游客以为随时都能欣赏到雪山的身影,不过现实并没有让他们抱怨,因为只要有幸一瞥清晨的喜马拉雅山,那壮美的景色足以让他们发出由衷的感叹:“雪山啊,你是如此圣洁,我怎敢无时无刻凝视你的容颜,只需要一眼,你的魅力就足以倾倒众生。”
一到七月,雨季也跟着来临,这时,就没有机会天天欣赏到珠穆朗玛峰的清晨美景了。所有的山峰都会陷入暴风雪的统治之中。尽管山间狂风呼啸,雪花飘舞,有时却能清晰地看见被坚冰覆盖的山尖,就像喷发白色火焰的火炬。山峰在阳光下熠熠发光,而山脚处却漫天飞雪,如同一群狂徒在他们敬畏的神灵面前踉跄狂舞。
避暑期间,我的朋友雷加和老师老冈得来我家拜访。雷加十六岁,已经是一位婆罗门祭司,而老冈得是讲授丛林知识的老师,之所以称呼他“老”,是因为没有人知道他确切的年龄。我和雷加共同拜老冈得为师,老冈得可是个很了不得的猎手,正是在他的指引下,我们才得以游历丛林,了解动物们的隐秘世界。我在以前出版的书里就介绍过雷加和冈得,这里就不重复叙述了。
在丹特姆村安顿好之后,我就开始训练鸽子们的方向感。只要天气晴朗,我们总会在上午上山,朝隐藏在冬青树和香脂树丛之中的更高的山峰进发。遇到庙宇或者贵族的宅院时,我们会从那些屋子的房顶上放飞鸽子。傍晚时分,当我们返回住处时,彩虹鸽母子早已在家等候。
整个七月,晴朗的日子加起来不超过六天。但由于有见多识广的老冈得作为向导,再加上雷加相助,在短短时间内我们就做了远途旅行。我们拜访了不同阶层的山民,并借住在他们的家中。这些山民的相貌酷似中国人,他们举止优雅,大方好客。当然,我们可没忘记带上鸽子,虽然有时会把它们关在笼子里,但多数时候都是揣在袍子里的。我们常常被雨水淋湿,但彩虹鸽母子在我们的悉心照料下,可没被日晒雨淋。
到了七月底,我们几乎走遍了锡金族的每一座寺院和贵族城堡。途中,我们经过了一个叫做新加里拉的地方,那里有个漂亮的小寺院。然后我们前往法鲁特和几个无名地区,最后到达了鹰的故乡。光秃秃的花岗岩峭壁环绕在我们周围,岩壁四周长满了冷杉和低矮的松树。在我们的北边,矗立着干城章嘉峰和珠穆朗玛峰。在一处悬崖边上,我们放飞了两只鸽子。在令人心旷神怡的风中,它们就像放学回家的孩子一般,欢快地飞上天空。鸽妈妈遥遥领先飞得很高,好让小彩虹鸽瞧瞧妈妈能飞多高,技艺有多么超群。
目送着两只鸽子飞远,我们三个人聊了起来,想象它们飞到那么高的地方,会看到什么样的风景。毫无疑问干城章嘉群山的双峰一定会首先映入它们的眼帘,尽管这两座山峰没有珠穆朗玛峰那么高,可是它们一样纯洁无瑕、庄严神圣,都是没被人类践踏过的圣地。此情此景让我们无限感慨。远山如镜,映照出神灵的面庞,我凝视了片刻,不由得喃喃自语:“啊,神圣的高山,你不容侵犯,哪怕是一丝一毫!你将世代永存,永葆纯净!你是宇宙的灵魂,你是不朽的丰碑!”
我给你讲了这么多,可不是单纯为了描绘山有多高,我的重点在于给你讲述我们的历险。彩虹鸽母子已经离开了我们的视线,于是我们三人不再凝望天空,决定动身前往邻近的山崖,去寻找老鹰的巢穴。喜马拉雅鹰的羽毛是棕色的,又透着浅浅的金色。它们的身体是力与美完美结合的典范,这些外表看上去如此漂亮的动物,却是凶狠的食肉猛禽。
不过,这天下午我们并没有碰见凶猛的成年老鹰,相反我们在鹰巢里发现了两只毛茸茸的小雏鹰。它们可真迷人,就像初生的婴儿一般。南风对着它们的眼睛直吹,不过它们并不在意。迎风筑巢是喜马拉雅鹰的本能,而其中的缘由却并不为人所知。但很显然,老鹰喜欢这托起它们飞翔的风,喜欢临风独立。
两个小家伙差不多三个星期大,因为它们身上的絮状胎羽已经褪去,开始长出真正的羽毛。在这个年纪的雏鷹,爪子看上去已经足够锋利,喙也长得又硬又尖。
老鹰的巢穴是露天的,而且很大。在鹰巢的入口处,也就是老鹰着陆的平台,大约有两米宽,非常干净。不过巢内可不是这样,里面又黑又窄,好似一个乱糟糟的垃圾场,到处都是树枝和猎物的皮毛,还有雏鹰吃剩下的动物残骸——成年老鹰一般会连毛带肉把猎物整个儿吞下肚。
尽管悬崖周围只长了一些低矮的松树,不过依旧听得到婉转的鸟鸣,还有从冷杉树上发出的奇怪的虫鸣。宝石一样熠熠发光的昆虫在紫罗兰花丛中扇动着双翅,硕大的杜鹃花怒放如同银盘,不时传来野猫午睡时发出的梦呓……
老冈得突然让我们赶快躲进几米外的灌木丛里去。我们刚刚藏好,周围的喧嚣声就忽然平息下来。一分钟以后,昆虫停止了嗡嗡叫,小鸟不再歌唱,就连大树也寂静无声,仿佛在静候什么东西出现。这时,空中传来细细的嗖嗖声,过了一会儿,这声音的调子变得低沉,接着传来了古怪的尖叫声,只见一只巨大的鸟朝着鹰巢降落下去,风声在它翅膀下呼啸。根据它的身形,老冈得判断出那正是两只雏鹰的妈妈。
鹰妈妈在空中盘旋,一直等到雏鹰退回巢中。它的爪子紧紧抓着被剥了皮的猎物,似乎是一只大兔子。它缓缓降落,将猎物丢在平台上。我们可以看到它的双翼将近有两米宽。它收起了翅膀,就像人将报纸叠好一样。看到孩子们走来,它赶紧蜷起利爪,生怕划伤孩子娇嫩的身体。它摇摇摆摆地走过去,像个瘸子一样。两个小家伙跑过来,躲进了妈妈半张开的翅膀里面。不过它们现在最需要的可不是爱抚,而是解决肚子饿的问题。鹰妈妈懂得孩子们的心思,带着孩子们奔向食物。它撕扯下几片兔子肉,剔掉骨头,雏鹰们便狼吞虎咽地将肉吞下了肚。这时,山崖下的昆虫和鸟儿又恢复了鸣叫。我们也从藏身之处站起来准备返回住的地方。我和雷加求了老冈得好一会儿,他总算答应了,等到雏鹰长大的时候再带我们来这里。
一个月后,我们果真回来了,而且还带来了彩虹鸽母子。我希望小彩虹鸽在第二次飞行中牢牢地记住每个村庄、每座庙宇、每个湖泊和每条河流;认识各种动物和飞鸟,比如鹤、鹦鹉、喜马拉雅苍鹭、野鹅、潜鸟、鹞鹰和雨燕。这次,我们爬到了鹰巢上方大约一百米的地方。此时,秋天的手指轻触杜鹃花,让它们的花瓣开始凋零,长长的花茎在风中沙沙作响。许多树的叶子开始变黄,空气中弥漫着秋天的忧伤。
上午十一点钟左右,我们打开笼子,鸽子立刻飞向蓝宝石一般的天空,这天空仿佛是挂在白色雪峰上的一片帆。
两只鸽子飞了大约半小时后,一只雄隼出现在它们上空。它靠近了两只鸽子,接着俯冲向它们。幸好,它的猎物非常小心,安然无恙地躲开了它的第一次攻击。彩虹鸽和鸽妈妈迅速朝着树林飞去,就在此时,雄隼的另一个同伙对它们发起了攻击。这只雌隼像它的丈夫那样,朝两只鸽子扑了过去,不过还是没能得逞。雄隼看到雌隼失了手,便朝它发出尖利的叫声。雌隼在空中停住,等待时机。两只鸽子以为已经脱离危险,快速地扇动翅膀,往南边飞去。不料两只游隼紧紧尾随,从东西两翼夹击它们。两只游隼一次次鼓动着翅膀,步步逼近自己的猎物。它们的翅膀如同屠夫的利斧,暴风雨般劈开天空。一、二、三,它们像矛一样朝着猎物刺过去。彩虹鸽的妈妈突然停止了飞翔,只是悬停在空中。这个动作让游隼愣住了,现在该怎么办?朝哪只鸽子扑过去好呢?就在游隼迟疑不定的当口,彩虹鸽抓住机会调转方向,迅速朝高空飞去。鸽妈妈也采取同样的策略,可惜它已错失最佳的逃跑时机。游隼朝它猛扑过去,鸽妈妈惊慌失措,生怕游隼追捕自己的孩子。为了保护小彩虹鸽,它竟朝两只游隼径直飞了过去,在我看来,这纯属多此一举。顷刻之间,两只游隼同时击中了鸽妈妈,掉落的羽毛满天飞!这一幕吓坏了彩虹鸽,为了保护自己,它只好落到最近的悬崖边上。鸽妈妈的错误决策导致自己失去了宝贵的生命,也让它的孩子陷入了重重危机之中。
我们三人赶紧出发去彩虹鸽栖身的山崖搜寻,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喜马拉雅山是个处处暗藏危机的危险地带,巨蟒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现在你面前,令人生畏的老虎也常常出没。尽管如此,我的朋友雷加仍然坚持去寻找彩虹鸽,老冈得赞同他的决定,他说这样也正好可以增长我们的见识。
沿着之前所在的山崖往下走,我们进入了一个狭窄的峡谷地带。谷底散落着一些骨头,这些讯息告诉我们,头一晚肯定有猛兽在这里享用过晚餐。不过我们一点儿也不怕,因为有老冈得在前面领路,他可是孟加拉装备最精良的猎手啊。接着,我们开始了艰难的跋涉。山间的岩缝长满了湿滑的青苔和紫色的兰花,冷杉和香脂树的香味扑鼻而来,不时还能看到依旧绽放的杜鹃花。山崖上空气清冷,前路漫漫。下午两点之后,我们每人匆匆吃过一把风干的豆子(用水泡软),接着很快就找到了彩虹鸽的藏身之处。这时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我们在那片岩壁上发现了一个鹰巢和两只雏鹰,正是我们上次拜访过的那对小家伙,现在已经长大了,羽翼初丰。它们正蹲在巢穴前的平台上,而彩虹鸽则蜷缩在远处的一个角落里,真让我们大吃一惊。刚靠近,雏鹰就冲上来啄我们。雷加走在最前头,手离它们最近,大拇指被雏鹰狠狠地啄了一下,皮肤顿时开了口,鲜血冒了出来。这两只雏鹰正好处在我们和彩虹鸽之间,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爬到更高的崖壁上,才有机会救回彩虹鸽。离开鹰巢还没有六米远,老冈得就示意我们赶紧躲起来,这情形和我们第一次来这里时几乎一模一样。
我们迅速躲到了一棵松树下,这时,空中传来轻微的呼啸声,母鹰回来了。伴随着一阵尖利的叫声,母鹰回到了巢中。当母鹰的尾羽掠过我们藏身的松树,从我头顶飞过时,那迅速沉寂的呼啸声令我全身战栗,又惊又喜。
我得重申一下这个事实:常常有人以为老鹰会将巢穴筑在杳无人烟、与世隔绝的悬崖峭壁之上,我得说,这种想法是完全错误的。老鹰是如此凶猛的一种飞禽,在选择巢穴的时候,才不需要小心谨慎呢。即便是一时疏忽,它也担当得起后果。老鹰身形庞大,而这就决定了它在选择巢穴时首先得考虑有足够大的空间,以便张开和收起宽阔的双翅,而这样的地方注定不难攀登。此外,老鹰根本没什么筑巢的特殊本领,它不过是在山崖边上选择一块底部凹进去的现成的平地,这等于说,筑巢工作大自然已经帮它完成了三分之二。接下来的工作当然还得老鹰自己完成,那就是衔树枝、铺树叶和堆干草,搭成一张简陋的床,以便在上面产卵和孵蛋。
以上这些细节都是我們辛辛苦苦地趴在树下,远远地观察鹰巢而收集来的。毫无疑问,两只小雏鹰和它们的妈妈都是我们的老朋友了,小雏鹰已经长得和妈妈一样大了。不过,尽管它们已经长大,鹰妈妈依旧习惯性地收起利爪,以免误伤了自己的孩子。等它确认孩子们要奔过来迎接它时,才张开爪子,紧紧抠住脚下的岩石,稳稳站好。事实上两只小鹰已经不适合再被称为雏鹰了,它们早已羽翼丰满。不过,此刻它们还是钻进妈妈温暖的大翅膀底下依偎了一会儿。很快,两只小鹰就跑出来想找东西吃,相比母爱,它们更需要食物。哎呀,这次妈妈怎么什么也没带回来!孩子们只好转身离开妈妈,迎风卧在巢穴门口,继续等待。
老冈得朝我们打了个手势,我们三人起身继续往上攀登。一个小时以后,我们像壁虎一样悄无声息地爬到了鹰巢的上方。一股尸骨腐烂的恶臭朝我们袭来。原来,虽然老鹰被称为鸟中之王,可是它的窝却远远不及鸽子的那么干净整洁。所以,两者比较起来,我肯定更喜欢鸽子的巢穴。
我们终于够得着彩虹鸽了,试着把它放进鸽笼。彩虹鸽看到我们很高兴,可是却不愿意进鸽笼。眼看天色已晚,我赶忙抓出一把小扁豆喂给它吃。等到它吃到一半的时候,我趁着它埋头专心吃东西,便伸出手去想把它抓住,不料这却吓坏了彩虹鸽,它一扇翅膀飞走了。这可不妙,上面的声响惊动了母鹰,它从巢中探出头来,嘴巴颤动着,翅膀半开着,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顿时,丛林中的骚动声停住了,周围一片寂静,母鹰起飞了。我暗想,彩虹鸽这下完蛋了。果然,一个巨大的阴影猛地冲向了彩虹鸽,我以为老鹰已经发起了攻击。然而,母鹰只是在彩虹鸽的上方停留了片刻便飞远了。彩虹鸽被眼前的庞然大物吓坏了,它惊慌失措,歪歪扭扭地飞走了,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我以为我就此失去彩虹鸽了,可是老冈得却坚持说,过不了一两天我们肯定能找回彩虹鸽,于是我们决定留在原地,等它归来。
夜幕悄然降临,我们来到一棵松树下寻求庇护。第二天早晨,老冈得就预言小雏鹰要第一次试飞了,他说:“成年老鹰从来不教孩子学习飞行,它们知道什么时候孩子做好了准备,到那时,鹰父母就会永远地离开雏鹰,让它们独自生活。”
果然,一整天过去了,雏鹰的父母都没有归巢。夜晚来临的时候,孩子们完全放弃了等待。看来妈妈不会再回来了,它们沮丧地退回巢中。那真是一个难忘的夜晚,我们的住处很高,不用担心会有四足的肉食动物来攻击。老虎和豹子只在山脚活动,倒不是它们害怕登高,而是因为它们的猎物在山下栖息——动物活动的规律就是跟着食物走。在山谷和茂密的丛林中,生长着丰足的水草和鲜嫩的枝叶,这些都是羚羊、野鹿、水牛和野猪不可缺少的食物。它们的天敌也追随着它们,伺机捕食。因此,高山上猛兽不多,只有飞鸟、野猫、蟒蛇和雪豹在那里生活。就连牦牛也只是三三两两,偶尔走上高处。当然,有时你也能撞见一两只山羊,不过,这里不可能出现大型动物,我们的夜晚相对来说比较平静。
可是,快天亮的时候,我们被刺骨的寒气冻得瑟瑟发抖。我是不可能再睡得着了,于是坐起身,将毯子紧紧裹在身上,警觉地四处张望。周围一片寂静,仿佛一面绷紧的鼓,你若是对着它轻轻呼吸,都能让它发出声音。我被四面八方涌过来的、令人难以忍受的寂静包围着。远处时不时传来噼啪的爆裂声,像是野猫从树上跃下,柔软的脚掌踩在秋天的落叶上面发出的声音。声音渐渐隐没,就像往上涌的海潮中投进了一颗小石子一般。渐渐地,星星一颗接一颗地沉下去了,山野显得更加神秘。这时,鹰巢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好似舞动长矛时的风声。毫无疑问,这是天亮的信号。窸窣声再次从鹰巢内传来,那是小鹰在梳理翅膀上的羽毛,这就像我们人类醒来后伸懒腰一样。很快沙沙的响声传过来,一定是小鹰走到巢前的平台上来了。一会儿,又传来一些噪声,几只鹳鸟从头顶掠过,一群像鹤一样的鸟排成行在空中飞行。一头牦牛的吼声撕碎了寂静,仿佛是它用自己的角戳破了鼓面一样。伴着鸟儿们呼朋唤友的啼鸣,干城章嘉峰上的第一道曙光出现了。接着,伴随着一道乳白色的巨大光晕,马卡鲁峰探出了头。四周矮些的山脉如勃朗峰也渐渐披上乳白色的衣裳,山上的石头和大树的轮廓清晰可见,沾满露珠的兰花在晨光中摇曳。太阳像一头雄狮跃上天空的肩膀,皑皑雪峰顿时被红色的火焰点燃。
老冈得和雷加其实早就醒了,这时,他们站起身来。作为一名受过良好训练的祭司,雷加面朝太阳,用梵语唱起了给太阳神的颂歌:
噢,太阳,你是东方寂静里绽放的花蕾,
你从远古走来,不受尘世烦扰。
请继续前行,沿着这条神秘之路,洁净之路,
抵达神祇的金色宝座,
面对他的沉默,面对他的慈悲,
唱出我们的祝福。
祷告者把两只小鹰吓了一跳,它们还不适应人类的声音。趁它们还没发火,我们赶紧结束了祈祷仪式,藏进低矮的松树下面。没吃上早餐的两只小鹰走出巢穴,朝着天空四处观望,搜寻父母的踪迹。两只小鹰的下方,有一群群的鹦鹉和松鸡飞过,在小鹰们看来,这些家伙小得就跟蜂鸟一样。南飞的大雁昨晚在此休息,消除了长途跋涉的疲乏之后,此时正缓缓飞过雪山,很快便飞远了,渐渐变成甲壳虫一样的小黑点,消失在天际。
好几个小时过去了,小鹰们还是没见着父母的影子,它们饥饿难耐,焦躁不安。我们听到巢内传来了争斗的声音,而且越来越激烈,最后,其中一只小鹰气恼地走出来,向山崖高处爬去。它越爬越高,可就是不知道用翅膀飞。此时已快到正午,我们吃过午饭后依旧没看到成年老鹰们回来。我们推断,留在巢里的那只鹰是姐姐,因为它看起来比另一只鹰的个头要小。它迎着风,卧在巢边,凝视着远方,变得越来越沮丧。也许你会觉得奇怪,在我见过的鹰里面,所有的喜马拉雅鹰从出生那天起,到会飞之前,总是迎风而卧,就像一个学当水手的小孩,在他正式出海之前,总要坐在海边,久久凝视大海一样。大约在下午两点,巢内的小鹰终于等得不耐烦了,决定去找弟弟。那个家伙正蹲在山崖的高处,同样也迎着风。一看到姐姐上来找它,小家伙的眼睛一亮,高兴极了,似乎是觉得不用再孤单单地站在那里,也不用发愁独自去寻找食物了。我从没见过成年老鹰教自己的孩子学习飞行,因此这些小家伙若不是饿坏了,是不会主动张开翅膀的。成年老鹰非常了解这一点,所以,在孩子长大后,它们就会选择适当的时间離巢远去。
姐姐好不容易爬到了弟弟身边,可是山崖顶上的空间有限,根本容不下两只鹰落脚。它们简直就没办法保持平衡,姐姐差点儿将弟弟撞下山崖。弟弟赶紧展开自己的翅膀,风将它托了起来,它伸出爪子想要降落。可是太迟了,它离地面至少还有半米。小鹰被迫拍打着翅膀,往高处飞去。它的尾羽低垂着,像船舵一样控制着方向,一会儿斜着飞,一会儿朝东飞,一会儿朝南飞,一会儿又朝东飞。它就在我们的头顶飞来飞去,双翅发出呼呼的风声。刹那间,周围又陷入了一种肃穆的寂静之中。昆虫停止鸣叫,兔子藏进洞中,树叶也一动不动,侧耳倾听着新的空中之王振翅的声音,目送它展翅高飞。它必须往更高处飞去,只有那样,它才能发现猎物。有时,老鹰在离地面五百多米到九百多米的高度飞翔时,一眼就能发现在地面蹦蹦跳跳的野兔。那时它会收拢双翅,像闪电般呼啸着俯冲,光凭那可怕的呼啸声就能把兔子吓得呆若木鸡,听任着那迅雷般的敌人坠落,将利爪刺进自己的胸膛。
眼看弟弟飞了起来,鹰姐姐也不甘落后,它也张开了翅膀,让风将它托上天空。它浮在半空,用尾羽调整着方向,不断向弟弟靠近。几分钟后,两只鹰消失在天际。我们也该走了,得去寻找彩虹鸽了。也许,彩虹鸽已经飞回了丹特姆,可我们还是要竭尽全力,搜索彩虹鸽过去飞行中用以辨别方向的那些标志物——每一座庙宇和城堡。
选自《彩虹鸽》,晨光出版社2013年3月第1版
达恩·葛帕·穆克奇(1890—1936),印度裔美国人,儿童文学作家。他出生在印度加尔各答市附近,祖上世代担任当地神庙的祭司。19岁时,他考上了美国的大学,就此在美国定居。一生中,他共出版了十几部儿童文学作品,受到世界各地读者的喜爱和推崇。他的文字优美丰富,描写细腻形象,字里行间充满想象力与画面感,并且他十分注重对青少年人格的培养,关注他们的心灵成长,鼓励他们热爱生活,在浮躁的世界中保持内心的勇气与平静。《彩虹鸽》是穆克奇最为著名的儿童文学作品,书中渗透了他对少年时代点点滴滴的真实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