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滴在心头
2019-09-10金圣华
金圣华
一九九八年出世的孩子,到今年正好二十一岁——成人的年纪,此后应享的权利都会享, 应尽的义务也该尽了。
一个仍然在学,即将进入社会的年轻人,身处如今科技发展一日千里的世界,在“言而無信”(从此只传短信息,不再写信了)、 “机不可失”(手机傍身, 须臾不离)的时代,日常生活中穿梭街头,旁若无人,俯首甘为“低头族”,谁还会有耐性去翻词典,看书本?地铁里、火车上,只见他们拇指左右开弓,在手机上传情达意,拨动如飞,端的是效率超卓!可惜多数在打英文、传图片,偶尔用中文表达, 也多半白字连篇,语法欠奉。坊间传统正规的语言都不流行了,你若说“引人注目”,那就显得落伍了,必须用“吸引眼球”;同样,说某某貌美也不成,得说某某“颜值”很高;“自强不息”得改为“装备自己”;“信誉”得以“可靠程度”来表达;“口出怨言”是“吐槽”;“交游满天下”则是“人脉广”。这年头,再要去举办什么“全球华文青年文学奖”,岂非逆水行舟?不不!简直就是在岸上纤舟了!纤夫要在烈日下拉得动逆水而上的船只,真不知道要挥多少汗,出多少力。
回想二十一年前, “全球华文青年文学奖”刚刚筹划第一届的时候,也曾经觉得泥足深陷、寸步难行。当年,要赤手空拳独自一人去筹募经费,当然是一大问题,最困难的还在如何激励全球在校的大学生去创作去投稿。正如白先勇所说,“文学是没有实用价值的”,那时代, 虽没有智能手机,没有各式各样的应用软件,但是已经进入科技发达的世纪之交了,要世界各地年轻人耐心坐在台前埋头创作,并且用华文来写,根本是个堂吉诃德式不切实际的痴梦!
刚开始时,身为筹委会主席, 不由得心情忐忑、惶惶不安,虽出尽全力、拼命推广,仍唯恐发出去的信息得不到半点回响。到截稿期近,征文文稿终于如雪片般飞来(那时不设网上投稿, 稿件仍然是用邮寄的)。看到大大小小的信封、多姿多彩的邮票、深深浅浅的字迹自世界各地蜂拥而至,的确深感振奋,激动不已, 期盼过程中的患得患失和心情起落, 早已不复介怀。
第一届文学奖于一九九八年启动,二○○○年颁奖,前后历时三年,也因此奠定了三年一届的规模,到今天, 这项中文大学创设的全球华文青年文学奖已经历时二十一载,展开第七届了。当初呱呱坠地的婴儿,如今已经长大成人!时光飞逝,当年筹划过程中一些感人的片段却点滴在心头,久久难以忘怀。
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当然是阵容强劲、有“九大行星”之称的终审评判,包括小说组的白先勇、王蒙、齐邦媛;散文组的林文月、余秋雨、柯灵;翻译组的余光中、杨宪益、高克毅(笔名乔志高)。这样的阵容,几乎囊括了文坛译坛上的精英翘楚, 绝对是可一而不可再的。
高克毅先生在文学奖推出时, 曾经大力支持。这位住在美国东海岸佛罗里达州冬园市的翻译大师,不但为翻译组精心出题,而且在二○○○年第一届颁奖典礼举行时, 偕夫人远道自美国东海岸来中国香港。那一年,他已经高龄八十有八了(俗称米寿), 从美国东海岸到香港, 如果直航,要花上十七八个小时,这哪里是一个耄耋老人可以轻易对付的行程?于是, 两老为了文学奖,只好先到加州略事休息, 再继续旅程,就像候鸟一般, 在漫漫长途中先找一块栖息之地,再展翅飞翔。不但如此,他们还为我手提一块彩色玻璃的饰物,这件礼物真是“琉璃易碎”携带难, 为的只是我年前在冬园访问期间,曾经于美术馆中对此璀璨夺目的物品投过一丝欣赏的眼光。二十年后,念及老人沿途的劳累与艰辛,待人的温厚与体贴, 真是既于心不忍又感激不尽!
高先生的人品学问素为白先勇所敬重,因为他的推介,白先勇答应出任文学奖小说组终审评判,并且才刚接受完心脏大手术, 就“奋不顾身”地从加州来到中文大学出席颁奖典礼,成为激励青年学子用中文创作的推动力。此后我和白先勇相知相交, 喜结“牡丹缘”,都是拜高先生当年穿针引线所赐。
另一位常系心中的是杨宪益先生。一九九八年文学奖刚刚推出之时,邀约杨宪益出任终审评判,杨老(他喜欢我们叫他小杨)还兴致勃勃地接受, 并一口答应到二○○○年颁奖典礼时跟夫人戴乃迭一起前来出席,谁知道一九九九年十一月十八日乃迭骤然去世,杨老痛失爱侣,哀伤莫名,所受打击之大实在是难以言喻。记得不久后我还特地去北京探访杨老, 游说他前来香港出席盛典,说什么要收拾情怀,要多见老友多散心,等等,可是他怎么也提不起劲来。望着空荡荡、冷飕飕的公寓,形单影只、寂寞无告的老人, 当时的我似乎还不太真正明白他心底的痛楚与煎熬,直至多年后自己丧失良伴,才体会到“早期比翼赴幽冥,不料中途失健翎”的戚与恸!
最感念的是余光中先生,他不但热烈推动文学奖,还积极出席盛典,一连几届, 从不缺席,直至他于二○一六年不慎摔倒, 才不得不退出评审工作。余先生更是文学奖的活水源头,在他七秩华诞的盛宴上,认识了实业家刘尚俭先生,由于刘先生的慷慨捐助,才使得第一届文学奖能够顺利推出。如今余光中先生已经飘然仙去了,颁奖礼上,再也看不到他的慈颜与笑容。当年文学奖诞生时倘若没有先生的助产,怎可能有今日茁壮成长的盛况?因此,第七届文学奖是特别以“向余光中先生致敬”为主题而开展的。
从第一届到第七届,历经二十一年的漫长时光,能坚持参与、始终不渝的同事大有人在,尤其是第一届筹委会的郑宗义教授与何杏枫教授,如今依然为文学奖尽心尽力,何教授更担任第四届迄今的筹委会主席。在此,祝愿文学奖就像个活力充沛的年轻人,迈开脚步, 好好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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