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节描写的误区与章法

王彤

雪橇犬戴维

译者：老猫

到达卡西亚的时候，戴维已经虚弱到不止一次地在队列中跌倒。苏格兰混血儿（赶橇人）停了下来，把他从队伍中牵出，让旁边的索雷克斯替上来。赶橇人让戴维在雪橇后面自在地跟跑一段，就是让他可以休息一会儿。

即便病成这个样子，戴维还是对自己被带离队伍感到不满。在队伍重新整编时，他不停地低吠和咆哮着。当看到索雷克斯站在他原来的位置上时，他发出了令人心碎的哭声。要知道拉橇是他引以为荣的事情，即使工作到死，他也不能容忍别的狗取而代之。

雪橇队启程时，戴维挣扎着从柔软的雪地上站起来，铆足了劲向索雷克斯去撞，去咬，想要把他赶到另一边。他极力想钻进自己的挽绳里，站到本是他的位置。整个过程都混杂着他悲伤与痛苦的哀嚎。

苏格兰混血儿想用鞭子把他赶到一边，但他毫不在乎抽打，这挥下的鞭子如何忍心再用力呢。戴维是拒绝自己跟在队伍后面奔跑的。但路况好时，他尚可勉强应付，行至艰难之处，他已筋疲力尽了。

他还是摔倒了，倒在那里，看着从他身边颠簸而过的雪橇队伍，嚎叫声无限悲凉。

戴维还是用残存之力，趔趔趄趄地在下一个休息间隙，赶上了雪橇队。他挣扎着越过雪橇，到达自己的位置，站在索雷克斯的身边。这当儿，主人到后面借火抽会儿烟，然后回来再次启程。可是这是一次明显失去重量的拉动，拉撬狗们不知所措地转过头去，惊奇地停了下来。赶橇人也惊讶万分。雪橇原地未动。他喊来同伴看这眼前的情景：戴维不知何时咬断了索雷克斯两侧的挽绳，如今他端端正正地站在雪橇旁——自己原来的位置上。

那眼神中满溢着请让我留下的恳切，这让赶橇人心情复杂。同伴们告诉他，要想让雪橇犬心碎，就不让他拉雪橇好了，这和杀了他并无二致……他们也心怀悲悯，无论如何，戴维大限将至，他应该死在行进的路上，这多少会让他心里好受些。

于是，戴维再度披挂上阵，他终于可以像那些旧时光中的自己一样骄傲地拉橇，尽管他还会不止一次地因为内伤的啃噬而不由自主地叫出声来。他摔倒了好几次，不得不被缰绳拖着向前。甚至有次被橇车从身上碾过，又伤到了一条后腿。

但他一直坚持到了营地，赶橇人在火堆旁给他安排了一个地方。第二天早上，他已经虚弱到不能再跟着前行了。在大家整装待发的时候，他还想要爬向主人。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支撑他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着走向他的缰绳，但最终还是倒地。他在向前缓慢地蠕动着，想要回到他的位置去，而那里已经套好了他的伙伴。

他把前腿向前伸了一下，就像要把身体往上拉起。这个动作又让他向前了几英寸。他用光了所有的力气……那是他留给狗同伴们的最后一幕：躺在雪地上喘着粗气，眼里仍是不甘与渴望。当他们都已越过河岸边的树林，耳中仍然可以听到他戚戚的吠声。

雪橇队停在了那儿。苏格兰混血儿慢慢地步回刚刚离开的营地。人们停止了交谈。一声枪响过后，那人匆匆地回转。鞭声清脆，铃声欢快，雪橇在小径上颠簸而去。但巴克知道，每一条狗都知道，在那片河岸边的森林后面，发生了什么。

——节选自杰克伦敦《野性的呼唤》

小咪：老猫，先让我哭一会儿！戴维的行为太让人心碎了。尽管身体已经糟糕到不能再拉雪橇，但一看到有狗会代替自己的位置，就会咆哮，会发出心碎的哭泣声。后面描写戴维为了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的挣扎，善良主人的不忍，和他终于不支倒地，还深情地望着雪橇，沉痛地哀鸣……

老猫：这就是好的细节描写所带来的心灵震动。我今天就送你细节描写章法的两句箴言：要细致入微，方可形象生动；不随意置喙，但求有的放矢。

小咪：细致入微、形象生动，我可以理解。比如《水滸传》的经典桥段《鲁提辖拳打镇关西》，郑屠被打得鼻青脸肿、头昏脑涨的样子和感觉，都写得淋漓尽致。但我有点儿不太明白什么是“不随意置喙，但求有的放矢”？

老猫：道理其实很简单。就是说细节描写的展开始终是在主题之下，不是胡乱地去写，而是有目标地捡拾细节，细节描写也要为中心服务。像戴维之死的这段描写，就不是凭空写作。它始终围绕着雪橇犬戴维以拉雪橇为荣，至死不想离开他拉雪橇的位置去写，写它的执着和努力。你看，描写戴维不肯让索雷克斯占据自己位置时的状态的描写，再度披挂上阵时的描写，筋疲力尽只能倒地哀鸣时的描写，这些细节无一不展现出它对拉雪橇的热爱和不舍，这才使得它的死亡变得令人动容。这些细节描写有它的发力点和力道所向之处。这才是精彩且有价值的细节描写，才会打动人。

小咪：我向细节描写道歉！感谢老猫把我拉出误区。以前我那些为了凑字数的细节描写，真是废话连篇，怪不得越写越没意思。

老猫：记住我的两句箴言哦！

小咪：记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