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记柬埔寨
2019-09-10高鹏
高鹏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诺罗敦·西哈努克正在国际访问时,国内发生了政变,他的表弟朗诺推翻了他。西哈努克亲王在离开苏联的那一刻得到消息,把下一站定在了中国。中国仍然以国王的规格接待了他,让他长住下来,以中国为基地,组成了爱国统一阵线。在中国的支持下,亲王展开了推翻朗诺集团的斗争,最终取得了胜利。西哈努克多次到天津并小住。我当时正上中学,每每和同学们手持花环站在道边迎接,我的同龄人多有这个经历。那时的西哈努克亲王尚年轻,在周恩来总理的陪同下,乘敞篷汽车向沿途群众致意,漂亮的莫尼克公主戴着墨镜站在他身边。
到亲王的家乡一看,自觉带着几十年的情愫,与去其他地方不同。
大吴哥
大吴哥即巴戎寺,是吴哥城的中心建筑,阁耶跋摩二世所建,为塔林式构造。这里共有四十九座四面雕有佛首的石塔,群塔分为三层,向中部层层递升,众星拱月般将主塔送上了最高端。各层之间有廊庑相连,曲折蜿蜒,形成一体。塔身内部的塔室,顶部藻井直达塔尖。塔室下端開有塔窗,灵动通透。整个塔林建筑的外部雕满宗教偶像和世俗生活的场景,这种雕塑氛围与群塔凹凸有致的佛首形象,互相衬托,相得益彰。塔区在东西南北四个方位,有门厅檐厦,经廊道分别通向外罔的廊庑。群塔完全由石材建成,石材经过加工和雕凿,制成建筑构件,然后拼接垒砌成建筑体。柬埔寨没有地震、台风等大型自然灾害,不存在自然灾害的威胁,理论上万无一失。因此,这种营建方式成为当时最普遍的方法。但是战争改变了这一切,这座建筑及城市最终因战争被毁坏和遗弃。柬埔寨历史上饱受外族侵犯,很多历史时期都被外族占领和统治。每一次燃起的战火都不可避免地伤及这些古建筑。现在的巴戎寺塔林,在经过历史的累次劫难后,除了塔身锥形的主体较完整以外,其他构造多已圮倒损坏。塔内天光泄泻、廊庑落石壅堵;塔外残梁断柱、遍地瓦砾。在热带雨林高温高湿气候的作用下,历经风雨剥蚀,塔林已失去石头的本色,变得斑驳陆离、黧黑晦暗。塔身精美的图案和雕饰大多融蚀销损,面目全非。
小吴哥
小吴哥即吴哥窟,是苏耶跋摩二世建造的一座须弥山寺,也是当时的国寺,存在状况较好,较完整地保存了皇家宗教宫殿的面貌。走近吴哥窟,迎面是极宽阔的护城河,河宽一百二十米,清波荡漾。然后是一组对称的塔式仪门,之后是长长的甬道。甬道由巨石铺成,平坦宽阔,颇具皇家气派。甬道两侧为齐腰的宽大护廊,护廊的外侧是广阔如茵的草坪。到达皇宫前,有两片湖水分布甬道两侧,宫殿倒映其间,静谧生动美丽。甬道到此出现台阶,拾级而上,一个巨大的平台豁然开朗。迎面的宫殿大门洞开,像是敞开胸襟迎接上宾。宫殿全部是高大宽阔的廊庑相连,廊庑两侧另有廊檐通道。主廊道两侧分布着不同的功能区,每个功能区都是一个相对独立的封闭单元,有着设计复杂的建筑形态。中央廊道像一根红线穿起了两侧的建筑单元,犹如珍珠项链。廊道的尽头是宫殿山,占据着项链坠的位置。宫殿山是王国宗教中心,这从其形制、规模上充分体现出来。整个建筑拔地而起,四壁陡立,各种精湛的雕饰密密麻麻布满山体。四面各有一组极为陡峭的雕花石级通向山顶,顶部中心是一座巨大的佛塔,山体四角据守的石塔也颇具规模,五座塔如莲花蓓蕾般耸入天宫。各塔之间有廊庑相连,廊庑镶有镂空的廊窗。从下往上看去,花窗内人影幢幢,充满神秘色彩,宛如天上人间。宫殿山的外围有廊庑相环,廊庑的地基墙很高,缀有立体的雕花层级。廊庑的窗子开幅很大,排列着饰有雕镂的花柱。窗柱呈韵律排列,连绵不绝,让人感到佛音袅袅。这里与其他佛教古迹不同的是,它仍然有佛事活动,往来其间的黄衣僧人,为这座斑驳肃穆的佛城增加了生命的鲜活。
塔普伦寺
塔普伦寺深藏于原始森林中,是柬埔寨历史上著名的阁耶跋摩七世国王存放其母骨灰的地方。在巨树参天的林中行走一阵后,寺庙出现了。其规模、构造不亚于任何一座皇宫。走入寺庙,其复杂的内部结构和严重的塌陷,让我们不得不小心翼翼。置身幽暗、阴冷的寺庙,仿佛进入时空隧道。一些走廊,门关重叠,不见尽头。不期的暗窗密门,给人诡秘灵异的感觉。在这里行走,早已失去了方向感。处处是通道,各伸向晦暗的深处,好像随时会从哪个转角处,走出当年的僧侣或国师。这里显然热闹过,历史上前后不同教派对墙壁雕塑的更换改造,还历历在目。但是这一切现在都归于静寂。遍布室顶、墙壁的厚厚水渍痕迹,显示了这座建筑经历了久远的空置岁月。建筑外部,路面、空地、墙壁上布满的苔藓,说明这里多年来人迹罕至。在这里,我们看到一种特别高大的乔木,叫金银树。它树干参天,根系异常发达。强壮的树根肆意生长,它掀起地基,拱倒墙体、攀压屋宇,严重破坏了建筑的平衡和完整,使这些建筑遭遇了极大的危机。柬埔寨建筑方式中的榫卯式结构不足以抗拒这种生物的进犯,搭积木式营建起来的建筑,在树根的掀抬、拱挤、重压的进攻中倾斜、断裂、倒塌,最终成为废墟。这种毁灭性的伤害是缓慢的、渐进的,往往要经过几百年、上千年的时间。往往这种巨树越强壮,建筑毁灭得越彻底。这是当初的建筑者始料不及的。塔普伦寺面对这种生物,毫无招架之力,只得任其宰割。这些可恶的大树登堂入室、骑墙跨屋、肆意横行。幸好,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已经启动了救助工程。
崩密列
崩密列同样在原始森林中。发现它的时候,它已经在千年大睡之中完全倾伏,再也无法站立起来。它变成了一座布满苔藓的建筑构件的废墟。如今,这些废墟上重又长出了参天大树。大树的根系或向下穿入构件,或覆盖在构件堆上,大树与构件镶嵌在一起。攀缘类植物则牢牢地包裹住身边的建筑残体,用它的根须枝蔓编织成了写意图案。这些在原来的庭院、屋宇、道路的废墟上生长出来的树木,变成了新的树林。昔日规模宏大的宫殿群,已然完全融入了这片森林的怀抱。建筑这样规模的宫殿群,一定耗用了漫长的时间,但是大自然用了更长的时间,缓慢地销蚀了它,吞噬了它。人把石块雕琢成了宫殿,大自然把宫殿又还原成了石块。
我们从一处塌落的隧道口走了进去,里面漆黑一团,上部一侧有很小的窗子透人微弱的光线,让人感知到隧道空间很高。下部,人们要靠得很近才能辨认出彼此的轮廓。在柬埔寨的历史文献中查不到它的相关记载。它身处茫茫林海,毫无人迹可寻,生活在森林边缘的人甚至不知它的存在。就是它的被发现,也是法国学者根据吴哥古迹的情况,推断应该在周边有并行的古代遗存,并且真的就在此地发现了它。现在根据考古研究推断,这组建筑修建于公元十二世纪,是柬埔寨历史上苏耶跋摩二世所为,它是一座神庙,规模与吴哥寺相仿。神庙的外围,有隐约可辨的护城河,河道已经基本淤平,其间长出的树木,与两岸的森林已融为一体。通向寺庙的神道,因为有护廊的导引,能看出轮廓,但是宽大的护廊支离破碎、东倒西歪。而神道上长出的树木,有的因为年代的久远,已经枯朽倒伏。人们慨叹这座建筑的沧海桑田,面对这种自然界的轮回无常,会生出无限的遐想。人们想探究这里曾发生的故事,人们有着诸多的问题。但是,这些秘密随着这组建筑的颓圯永远地埋入了这座森林的下面。
洞里萨湖
洞里萨湖是亚洲第二大湖,水域辽阔,鱼产丰富。我们在柬埔寨每餐有鱼,皆赖此湖。登船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红树林,黑压压不知尽头。红树林是生长在水边的一种林木,咸水、淡水都有分布,是检测水质质量的标志性植物。船行湖中可以看到,从岸边向湖中驻泊着大量的水上人家,一条方舟,载起一户人家,一家人所有的活动都在船上。这种船一排排、一片片,连绵不绝。据说,他们都是越南人,而越南政府既不承认又不接收。柬埔寨自身尚且贫困,如何承担得起这份重负,于是这些人就陷入了尴尬的境地。我们的船经过他们的时候,他们的船颠簸起伏,但船上的人仍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毫无惊异之色,他们习惯了这种颠簸的生活。这些船中有超市船,各种日用品琳琅满目;有校船,几个同龄的孩子们正在船上嬉戏;有教堂船,船顶上竖着十字架。看来这里和陆地一样,具有满足居民需求的各种功能资源,他们已经形成了属于他们自己的水上社会。夜幕降临,游船回港,此时已是万家渔火,渔火映亮湖面,湖面波金烁银。游船关闭了动力,耳畔终于安静下来。船靠码头,岸上传来异域的声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