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民不是离开故乡,而是拓宽故乡与人生的边界”
2019-09-10张瑾华
张瑾华
2012年底,熊培云受邀赴芝加哥等地,这是他第一次访问美国,之后又陆续去了几次。
熊培云有一个多年的爱好,在陌生的地方,与陌生人交谈。他说,不止是美国诞生于想象,人类一切文明都是各种想象的堆积。他人生中的一次次出发、远行,始于想象,终于抵达。对美国、对日本的想象与好奇,才有了之后的两本书:《寻美记》和写日本的《西风东土》。
“像我这样一介布衣,在江南乡下立下改造社会的誓言,当时所立足的与其说是现实,不如说是想象。但人世常见的无常是,一个人少时贫穷,却富于想象,等他慢慢长大,强壮、衰老,拥有一堆钱财,却失去了想象。”一次次远行与归来后的熊培云说,中国人多视“安身立命”为一生职责,但大多数人不得不生活在梭罗所谓的“平静的绝望”中:贫乏无味的工作、死气沉沉的婚姻,日日送往迎来,时而烂醉如泥,许多人从一开始就学会世故。
他认为,现代社会随处可见的移民,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从现实世界走向想象世界,寻找彼岸乌托邦。移民通常被理解为从一个“失意之邦”走向“想象之邦”,他在旅美途中接触了各式各样的人,有不同信仰的,不同肤色的人,有底层有精英,也有不同代际的华人移民,令他感叹的是,这一路他遇到的每个离开故土的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他从大西洋沿岸一直走到了太平洋沿岸,最后的足迹,是太平洋边的几座城市:洛杉矶、旧金山、西雅图。
“这是我第一次站在太平洋东岸的海滩眺望遥不可及的中国。那一刻我突然理解了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华人聚居在美国西海岸。而人们之所以热爱大海,或许是因為大海不受故乡与他乡的迷惑,永在此岸与彼岸之间。”熊培云去寻访了几位“故人”,最有名的是李小龙和张爱玲,还有民国时期著名的农学家董时进。
有一天中午,熊培云和当地朋友特地去了一趟西木区,他只想在那栋公寓外面望望张爱玲的最后栖身之所,却也知道这是一次无谓的探望。在那里,熊培云对张爱玲有了新的理解:17岁的张爱玲就说“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她的晚年有几年时间,平均每一个星期搬一次家,竟也是为了躲避在英美国家常见的一种公害:虱子。
熊培云说,这世界上有两种人,有的可以征服逆境,有的只能逃离逆境,张爱玲是后一种人。而作家与知识分子的一生,往往就在思想的龙种与现实的虱子之间周旋。
和十九世纪冒险赴美淘金的华裔劳工不同,张爱玲不是淘金者,她愿意离乡背井,远走天涯,只是想守护好内心的金子。最后熊培云也释然了,因为无论如何,像张爱玲这样一个作家,辛辛苦苦写作,安安静静地离逝,唯有小说才是她的意义。无论如何,她活在了她的自由意志里。
熊培云经过从美东大西洋边到美西太平洋海岸的“寻美记”,一路上接触了一个个在世或已成先人的华人,也接触了不少华人家庭,他说,“虽然我故园难舍,但也理解了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背井离乡,远渡重洋,就像当年的欧洲人去美洲一样。当他们带着故国的心事与语言,走向陌生的人群与土地,移民不是离开故乡,而是拓宽故乡与人生的边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