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苏州
2019-09-10袁恒雷
袁恒雷
苏绣与苏州绣娘
读过《红楼梦》的人都知道,这本书中多处提到了苏州的风土人情,曹雪芹对苏州的许多方面写的都细致入微,在人物方面从开篇到结尾,从主要人物到次要人物,从出场人物到未出场人物都写到了许多,这的确是让苏州人值得自豪的事,一代文学大师,一部千古传奇小说,居然对一座城市钟爱如斯。
在该书第五十三回写到了这样一个人物——慧娘,小说原话是这样交代的:“原来绣这璎珞的也是个姑苏女子,名唤慧娘。因她亦是书香宦门之家,她原精于书画,不过偶然绣一两件针线作耍,并非市卖之物。凡这屏上所绣的花卉,皆仿的是唐、宋、元、明各名家的折枝花卉。故其格式配色皆从雅,本来非一味浓艳匠工可比;每一枝花侧皆用古人题此花之旧句,或诗词歌赋不一,皆用黑绒绣出草字来,且字迹勾踢、转折、轻重、连断皆与笔草无异……”这里的故事背景是贾母在荣国府中元宵夜开夜宴,这边贾母的花厅之上共摆了十来席,每一席旁边设一几,几上设炉瓶三事,焚着御赐百合宫香,又有一色皆是紫檀透雕,嵌着大红纱透绣花卉并草字诗词的璎珞。曹雪芹接着对璎珞笔锋一转,用了一大段落为璎珞的作者慧娘作传,写其出身,写其苏绣技艺,写其名字来历,写其作品之珍奇难得。
我们都知道曹雪芹是清朝人,《红楼梦》成书于清朝中叶,此时正是苏绣繁盛的时候,文学作品取材于现实生活,这一段对苏绣的描写,对慧娘这一苏州绣娘的描写,正是《红楼梦》对当时苏绣和苏州绣娘情况的一个直接反映。
苏州优越的地理环境,绚丽丰富的锦缎,五光十色的花线,为苏绣发展创造了有利条件。明清时期,江南已成为丝织手工业中心。在绘画艺术方面出现了以唐寅(伯虎)、沈周为代表的吴门画派,推动了刺绣的发展。刺绣艺人结合绘画作品进行再创作,所绣佳作栩栩如生,笔墨韵味淋漓尽致,有“以針作画”“巧夺天工”之称。自此,刺绣艺术在针法、色彩图案诸方面
已形成自成一派的艺术风格,在艺苑中吐芳挺秀,与书画艺术媲美争艳。
到了清代,开始了苏绣的全盛时期,真可谓流派繁衍,名手竞秀。皇室享用的大量刺绣用品,几乎全出于苏绣艺人之手。民间更是丰富多彩,广泛用于服饰、戏衣、被面、枕袋、帐幔、靠垫、鞋面、香包、扇袋等方面。这些苏绣生活用品不仅针法多样、绣工精细、配色秀雅,而且图案花纹含有喜庆、长寿、吉祥之意,深受群众喜爱。还有一种“画绣”,属于高档欣赏品,称之为“闺阁绣”。史载吴县的钱慧、曹墨琴,吴江的杨卯君、沈关关,无锡的丁佩、薛文华等人的佳作,皆名垂一时。而《红楼梦》中慧娘的苏绣应属于这“闺阁绣”一列,其年方妙龄,尚未出阁,且不仗此技获利,所以虽然她的名声早已满天下,但“得者甚少”,就算是达官贵人家里,也罕有她的作品,物以稀为贵,所以慧娘的作品被人尊称为“慧绣”。
清代苏绣已成为苏州地区分布很广的家庭手工业,从事凤冠、霞帔、补子、官服、被面、枕套、鞋面、手帕、扇袋、挂件、荷包、帐帏、椅披、戏剧行头等各种各样绣品的制作。为营销绣品,各种绣庄应运而生,甚至出现了有关刺绣的专业坊巷,如“绣线巷”“绣花弄”等,这也便是苏州被称为“绣市”的原因。其时,双面绣开始出现,标志着苏绣有了高度的艺术技巧。在民间除了上面提到的绣娘,还有蔡群秀、沈英、沈立、朱心柏、徐志勤、林抒、赵慧君、杨和、金采兰、江缪贞、潘志玉、张元芷、郭桐先等一大批苏绣艺人脱颖而出,成为当时的著名绣家。而曹雪芹笔下的慧娘虽出身于书香门第,但也可以说是个普通民间女子,她之所以受到推崇,完全是她绣艺超群所致,“若有一件真‘慧纹’之物,价则无限。”因为即便是以“贾府之荣”,所得到的慧娘的作品也不过两三件,自从上年献给皇上两件之后,眼下只剩了这么一副璎珞,一共十六扇,“贾母爱如珍宝,不人在请客各色陈设之内,只留在自己这边,高兴摆酒时赏玩。又有各色旧窑小瓶中都点缀着‘岁寒三友’‘玉堂富贵’等鲜花草。”足见这慧绣珍贵到何等程度。曹雪芹对于慧娘这一人物的塑造,应当是着眼于当时这一大批卓越的苏州绣娘,以她们作为慧娘的原型来创作的。
清代苏州刺绣针法之多,应用之广,莫不超过前朝。山水、亭台、花鸟、人物、配饰,无所不能,无所不工,加上宫廷的大量需要,豪华富丽的绣品层出不穷。苏绣后来吸收上海“顾绣”以及西洋画的特点,创造出光线明暗强烈、富有立体感的风格。苏绣具有图案秀丽、构思巧妙、绣工细致、针法活泼、色彩清雅、形象传神的独特风格,地方特色浓郁。技巧特点可概括为“平、光、齐、匀、和、顺、细、密”八个字。“平”指绣面平展;“光”指光彩夺目,色泽鲜明;“齐”指图案边缘齐整;“匀”指线条精细均匀,疏密一致;“和”指设色适宜;“顺”指丝理圆转;“细”指用针细巧,绣线精细;“密”指线条排列紧凑,不露针迹。慧娘绣的是“璎珞”,那这璎珞究竟为何物呢?璎珞原为古代印度佛像颈间的一种装饰,后来随着佛教一起传入中国,唐代时,被爱美求新的女性所模仿和改进,变成了项饰。它形制比较大,在项饰中最显华贵。比如《红楼梦》里一开头写宝玉出场时,就戴着只“金螭璎珞圈”,璎珞上自然是挂着他的记名锁和“通灵宝玉”。宝钗也有一个金璎珞圈,所缀金锁上是“不离不弃,芳龄永继”的吉谶,可有三生石前的旧因缘恒于宝玉心间,金玉良缘到底还是成了作茧自缚。那么我们这样便清楚了,慧娘所绣的璎珞即属于配饰一列。
在苏州内城景德路旁的环绣山庄里,曾居住过一位被清末著名学者俞樾誉为“针神”的苏州女子——沈寿,原名沈雪芝。她吸收西洋画中的明暗原理,十分注重物象的逼真,首创“仿真绣”,并受到慈禧的尊重,赐名“寿”。对苏绣技艺的改进、发展、推广、传播,起到了积极的作用,在我国刺绣史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虽然沈寿与曹公不是同时代人,且是晚于曹公的,但曹公将针神的原型放在苏州来写,其可信度就显得更高了。
三生花草
清人龚自珍曾吟唱过江南苏州的秀美。苏州的四季各具特色,每一季都准会有些印痕存在你的记忆里,不忍挥去。而我却单单想用稚拙的笔描摹下它的四月,不单单是因为我生在这个季节,更主要是因为那是苏州一年中的黄金节气。
进入四月,特别是清明前后,天气迅速回暖起来,市民们更多地来到户外踏青,在暖暖的日光里游弋。苏州的公园,又多又精致。苏州人是相当会享受生活情趣的,哪怕平日里有烦琐的公事与家务,他们也定要抽出些许时间来休闲,免费的公园自不必说,那些略收些费用的私家园林,亦常常是本地人喜爱的去处,他们在那里下下棋,听听评弹昆曲,一壶清茶冲好,一个半天过去。
春日回暖的时候,院里院外,又见花吐芳、树吐绿——那是不同于冬季苏州的绿,满眼是新鲜,满眼是春意,最是一年春好处!看吧,有樱花、白玉兰、绣球花、枣花、石榴花、夹竹桃,这次第的,都一棵棵的妩媚起来。
开放最早的当是櫻花吧,一簇簇的櫻花醒了,洁白如雪,在枝叶间团团地相互抱着。有时,会有调皮的花瓣随风飞落下来,似一只只蝴蝶翩翩起舞——分不清是花瓣,还是蝴蝶了。山林间,墙院里,常常可见,端的是千树万树,端的是千朵万朵,向城内城外洒出馨香馥郁。
而接着报到的是白玉兰,从诗情画意的虎丘山,直开到古朴典雅的平江路,不分大街小巷,不分何户人家,墙上墙下,院里院外,河岸两旁,東西两厢,到处有它的倩影,到处是它的家乡。白玉兰定是玉兰花中最高贵的吧,虽然一棵树上开得不是那么繁盛,但一朵朵孕早地立在枝上,宛如一只只灯盖,更像是披着一袭白裙的希腊圣女。玉兰树本是产自长江流域,临近苏州的上海更是把玉兰作为“市花”。而有一款早已风靡多年的化妆品,正是叫作“玉兰油”,也许它的原料不一定是萃取了玉兰花,但用花名做化妆品名,仅是听起来,就觉得美艳极了。玉兰是三月末四月初就展现风姿的。
而四月中下旬时分,绣球花也出来凑热闹了,在层层绿叶间露出张张笑脸,太阳照着,煞是好看。枣花是不易察觉的,淡绿色,和嫩叶的颜色易混,而且又那么小,只比芝麻大些,所以不明就里的人儿会以为枣树是不开花的。但人们会惊喜地瞪起眼,因为枣树会吐出幽幽的兰蕙之香,在风停日暖的午后,在远山含霞的黄昏,把满院子都浸润得幽静淡雅起来。
老城区的人家一住都不知道多少代了,被园林文化滋养了近千年的他们,莳花弄草自是生活的组成部分了。石榴花开映出颗颗红点,夹竹桃撑起粉红的花瓣,而左右却是满眼的碧色,衬得那些红啊,如少女羞赧的脸蛋,这当是花卉主人匠心独具的搭配,院里院外,明媚多姿的,欣欣然的样子,真真是人间仙境啊!苏州人家的屋子,多是阁楼式的院落,要么是前后弄堂的布局,平江区与沧浪区的巷子是有些紧窄的,但那本来就是用来撑着油纸伞款款地走的,而不是车水马龙的大马路。有许多讲究的人家把窗子设计成园林式的花窗,女人们坐在门口打毛衣,男人就伏在案上,看书写字,一望窗外的四月风景,想没灵感都是不可能的,这姹紫嫣红的春天,不只是大自然的赐予,更带着主人一手诗情画意侍弄出的别致。
苏州这座天堂,谈到春天,自然得有绿树的点缀,而适宜于点缀婀娜多姿的苏州的绿树,又莫过于柳树。还是那条护城河,一条护城河犹如给苏州这位美女镶制的银项圈,上面跨过的座座桥就是嵌在上面的晶莹配饰;而城内里更是有数不清的河流与数不清的桥,“处处楼前飘管吹,家家门外泊舟航”,户户人家就枕在这条条河流边上,那情形一样是婉约缠绵的。
若是坐在船上环城游一遭,两岸的柳绿绝对是一主色调,再配上那些粉墙黛瓦、水陆城门、游船画廊,那简直就是一卷现代版的“姑苏繁华图”。在古老的平江路、山塘街,一株株柳树被碧玉刚刚妆饰好,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模样随风摆手,热切地与国内外的来宾打着招呼。一对对浓情蜜意的新人、一位位年轻美貌的女孩儿,在岸边留下青春的记忆,而时不时传到耳朵里的软软吴歌,是摇着橹、荡着清波的姑苏驾娘唱的,她们款款地从唐诗宋词中走来。
而这又仅仅是苏州的内城模样,城外的春光,怕是同样美到无法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