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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白袍·剧装匠人的心结

2019-09-10康琴

廉政瞭望·下半月 2019年7期
关键词:川剧服装

康琴

古 长周的剧装店里,还存着从上世纪传下来的纯手工川剧戏服,虽然被女儿古丹妮称为“陈年老窖”,但这些经年的物件依然会在进入视线时让人眼前一亮。用材的讲究,一针一线的细致,色彩搭配的精致,都是工业流水线上无法复制的。哪怕是在见过世面的学服装设计的女儿眼里,它们也是无可替代的精品。

但古长周的心里没有数,他不知道这门手艺还能传多久,正如他不知道再过二十年,是否还有人会听川剧一样。

访白袍是《白袍记》中的一折,讲唐尉迟恭暗访白袍将薛仁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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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剧江湖

古家的这门手艺从明末清初祖师爷手里开始,12岁的父亲拜在祖师爷手下学徒。父亲勤快、有灵气,渐渐积累起了自己的名气,一些川剧名角也会找到他们家做服装。古长周16岁开始接触川剧服装制作。

他回忆,那时候各个剧团开始恢复,很多剧团的老先生还在,剧团排着队来找到父亲做服装,父亲加班熬夜忙不赢。从小在家里耳濡目染,有一天古长周也来了兴致,动手做了一副口条(胡子)。虽然因为用材没有章法被父亲训了一顿,但还是可见灵气,“父亲于是高矮(硬要)让我学做这个。天干饿不死手艺人,好歹是学一门谋生的手艺”。

古长周清楚记得,以前做剧装是有严格行规的。“八道工序单独分开,各自开铺子,做头帽就只做头帽,做服装就只做服装,做口条(胡子)、刀枪把子又是单独的门类……不能跨门类去做别家的。”而他父亲当年就是做专门做口条的。

改革开放后,古家整合了剧装制作各个流程的手艺人,组建了东城区剧装厂。在古长周的记忆里,那是川剧兴盛的时代。“华兴街一整条街都是做这个(川剧剧装)的。大四川范围内,还有云南、贵州的剧团都到成都来做(剧装)。”他也在那一时期开了间铺子,取名“长洲剧装”。

四十年来,人们的业余娱乐项目越来越丰富,川剧渐渐地与时代脱节了。“年轻人不再看川剧,老票友越来越少。”川剧成了被供奉的传统和招徕生意的文化符号。古长周见证了许多店铺倒逼,同行转行,各个环节的手艺人再难找齐,为了维持生意,他被迫把川剧服装道具制作从头到脚的各个流程都学了个遍。

曾经繁荣的行业今已落寞,长洲剧装成了成都仅剩能把一整套川剧剧装制作齐全的店。

在古家距离市中心十多公里的剧装厂里,十余名工人分别负责裁布、刺绣、操作缝纫机。这门手艺仍然以“口传心授”的方式传承,有的工人跟着古长周做劇装已经二十多年了。作为服装道具的制作者,他们并不常观赏到服装在舞台亮相的时刻。

古长周如今很少亲手制衣了,但他要应对的,不再仅仅是服装的某一个细节,而是行业的萧条,市场的变化,以及市场带来的制作工艺、材料、人员的变化。

为了维持店里的运行,他不得不接一些其他服装的生意。“其他的、现代的舞台表演服装都做,包括道具。”?

年近60的他最近带着家族班子一行人来到海拔4300米的石渠草原上,他们为这里举办的一个大型活动制作了700来套服装,并要在活动期间负责服装指导工作,初来时的高反让他的身体有点吃不消,一动就累得喘不过气。但他说,“做川剧服装现在是不赚钱的,只有通过做其他业务来补贴。”

祖传的手艺

古长周清楚记得,以前做剧装是有严格行规的,八道工序单独分开,不能跨门类去做别家的。

多年的剧装制作经验,让古长周对剧装的门道头头是道。

川剧剧装有很多种类,且都对应有固定的角色,什么角色穿什么衣服,都有严格的规定,演员在舞台上一亮相,身上的戏装就要让人知道角色的身份、性格等。就这就是为什么说“宁穿破,不穿错。”

比如剧中帝王将相是穿蟒袍、官衣、靠子,娘娘嫔妃穿大宫装、小宫装、女儿蟒,元帅大将、兵丁等所穿的服装,有铠甲、靠子、袍子等。

而头饰甚至鞋子这些服饰的细节里也有乾坤,比如女角里娘娘常戴凤冠、古装头加个大凤,小生常戴角角巾、学士巾,丑角戴桃儿巾等,又比武生穿靴子,小生穿朝元,丑角穿夫子鞋,这些细致的差异都是人物身份和角色的象征。

“川剧多样,比如武将都分很多种。”古长周列举:“张飞穿黑的,赵云、马超就是白色。小生褶子,花花公子通常穿红色,青年书生是玉兰色,青年寒士是黑色,老生就穿黄色。什么角色怎么穿有要求。” ?

精通川剧服装的里里外外,古长周深谙川剧服装的独有特色。“比如小生的褶子两边分叉,一踢,要飞得起来。外剧没有这个动作,对服装就没有这个要求。”?

多样的演出技巧对应了服装的机巧,制作起来耗功夫。“做褶子,对材料、裁剪都有要求;比如耍翎子,翎子两边都要动,要弹簧。这种弹簧,就要选很多才能配成一对。”?

也有简单的服装。“《滚灯》里,穿肚兜、草鞋就行。哪吒也穿肚兜,正宗一些就做个荷花瓣。”服装最多的,“比如韦陀,穿铠甲,烽火架绑起。”“要穿胖衣,就是垫棉花来做肩膀、肚子,要背旗子、靠子、板子,功用就是显得威武。” ?

“川剧在舞台上的表现形式比京剧更丰富”,古长周对比了川剧与其他一些知名剧种。“川剧为啥独特?要耍‘折子’,光是耍头发都可以耍出很多种花样,其他剧种没有,还有耍刀、藏刀,《花荣射雕》里还有耍口条的细节。又比如川剧里很多细致的动作,如开门,非常生动,京剧里没有,川剧还有变脸……”川剧里生旦净末丑不管哪一门,都有一套做法做戏的,生角的很多耍法,外剧种没有。

正因为川剧的动作、剧情、唱腔很丰富,所以对服装的设计、制作要求也格外高,手工多,工价自然也高。“比如有的小生褶子依然用重磅真丝,买回来有些还要染一次色,染了要缩水,一米缩三寸。” 又比如川剧服装“硬靠”全身共有绣片31块,其中3块可移作他用:穿蟒袍或箭衣者围靠领,象征武将;单用两块靠腿者,象征丢盔卸甲的败将……

宁破不错

演员在舞台上一亮相,身上的戏装就要让人知道角色的身份、性格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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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在变,戏剧服装的要求也在变。”

当着记者的面,古丹妮也忍不住“吐槽”父亲的守旧。她学服装设计出生,在很多时候都希望能够创新求变,但是在回家继承家业的头两年,父亲特别反对她的这种想法。在他看来,不管怎么变,川剧服装都要保住自身的基本元素,“要有地道的东西”?。这被她认为是古板守旧,“压制了创意”,父女俩没为此少争吵。

一开始古丹妮要跟父亲“杠”,觉得无法接受这种因循守旧的方式,还出去找了一些设计公司学习。但是后来她发现,从小的耳濡目染,原生家庭的影响是根深蒂固的,在设计中,她还是没能绕开川剧,于是她索性不再纠结,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回来,“说不定还能曲线救国”。

时代确实变了,古长周感受最深的就是剧装成本的增长。“一匹领,光是手工绣的工钱都要一千多,加上布料如果都是用丝绸,算下来就几千块钱,更别说绣一件蟒袍,价格要好几万。”成本太高,而且如果用手工绣,要几个月时间,周期也太长了。除了收藏之用,很多人是承受不起的,更别说一些“火把剧团”了。

古长周了解现在一些村镇上的“火把剧团”票友多是老年人,票价也是几块十来块很便宜,这笔收入根本支撑不起高昂的手工服装制作费。所以这些剧组的服装道具除了传下来的,大多都是网上买的,因为“相因”,但是制作上就比较粗糙,有些就会拿到古家的店里给改良一下。

“你能变能创新才能延续下去。”父亲渐渐明白了女儿的心思,那是另一种传承。她不希望川剧仅仅成为一种摆放于博物馆里的文化符號,而是融入到现实生活中,为人们所用,所喜欢,所欣赏。“哪怕是无法原滋原味地传承,传承一部分都可以。”

她举了个例子,近年来的汉服热,就是变传统为现世潮流。为什么汉服如今会如此火,销量会很好,除了二次元文化的带动,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批量生产的服装虽然精美度不够,但是价格上能为普通人承受。目前她在跟几个伙伴一起谋划创立品牌,试图把川剧元素融入到服装设计中。但她知道,这条路还很长。

其实古家的店在西南地区都颇有名气,当年刘德华拜师学变脸时穿的那套戏服也是在古家定制的。早两年有人找到古长周申遗,他嫌麻烦就没有在意,现在知道重要性了,“如果早点弄的话,已经是国家级的非遗了。”

从第一次拿起工具制作口条,一晃四十年过去了,不经意间古长周已经把大半生投入到剧装上,让还在苦心孤力经营的他略微感到欣慰的是,最近几年川剧又“好了一些”,因为政府投入了一些资金力量在保护传统文化。他自称一介匠人,没有什么高大上的追求,唯一的情结,就是希望把这门家传的手艺传下去,而支撑这门手艺存活下去的川剧,是生于这片土地,在民间生长了几百年的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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