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走雪山》和大同曹福楼

2019-09-10郝永欣

小品文选刊·印象大同 2019年9期

郝永欣

在大同有一座因戏剧《走雪山》而闻名的古迹——曹福楼。曹福楼亦称为曹夫楼，原名玄都观，本为真武庙，供奉着真武大帝。

戏剧《走雪山》又称《走山》《反大同》《义仆忠魂》等，是京剧、晋剧、河北梆子、秦腔等众多剧种的传统剧目。京剧名家马连良、周信芳和晋剧名家牛桂英、王爱爱都曾出演过此剧。剧情主要讲的是：明天启年间，权臣宦官魏忠贤谋位，约文武官过府画押，吏部尚书曹天官拒与其同流合污，遭诬陷被满门抄斩。家中老仆人曹福与天官之女曹玉莲逃了出来，在走投无路之下，主仆二人想到了曹玉莲的公公——坐镇大同府的李总兵。于是，在严寒中星夜兼程赶往大同府。途中翻山越岭，天降大雪，曹福将自己的大褂脱下，给玉莲穿上，曹福在饥寒交迫中冻死。后来曹玉莲遇到李总兵派来接应的人，曹玉莲得救，这出戏就结束了。

在过去的老戏中还有一段内容，在曹福冻死一折中，曹福抱歉不能再护送小姐，这时天门打开了，八仙把曹福迎上天去，象征了善人善报。

相传，人们为纪念这位舍己为人的义仆，在他去世的地方，临近大同府和阳门外的枣府楼村旁，修建了祠庙，香火供奉。清代，祠庙因战火被毁。清末民国初，人们又在邻近的真武庙三间南偏殿内为曹福塑像。故此，真武庙也就有了曹福庙、曹夫庙的称谓。

故事的真与假，这里且不做考证。但曹福楼的历史却非常悠久。据清乾隆《大同府志》载：“元都观，在东郭外，元建，明重修。”志书中称元都观是因清代避康熙玄烨之讳，改玄为元，故此志书中称之为元都观。按志书所言玄都观始建于元代，但大同原玄都观道家第十九代传人曹瑛先生在其《一座千年古庙的沧桑——话说大同曹夫庙（真武庙）》一文中考证，玄都观是大同唯一的有千年历史的道庙，其历史久远，可追溯到北魏，后随着朝代的更替，该庙时毁时建。到明代洪武29年（1396）时，该庙又进行了重修。后在明成祖朱棣大肆崇奉真武大帝时，全国到处大建真武庙，该庙又进行了规模很大的重修扩建，始成一处颇具规模、建筑独特、气势宏伟的道教建筑，这也是玄都观的全盛辉煌时期。在之后的明代二百多年间，该庙又经历了四次毁建，其后经清代康熙、乾隆时两次的大规模修建和之后的多次修复，使玄都观基本完好地保留下明代后期的建筑布局风格。由于戏剧《走雪山》的广泛流传，到清末民国初年，人们又将曹福塑像塑造了进去，使得这座真武庙声名远扬，人们把真武庙直接称之为曹福楼庙，庙旁的一个原叫枣府楼的村子，也称为了曹福楼村了。

毋庸置疑，玄都观因戏中人物在民国年間已经是一处声名远播的胜景。很多人来到大同，除参观云冈石窟、华严寺、善化寺等著名古建外，也会将曹夫楼列入参观计划。现在可以看到的很多民国游记中都提到了曹夫楼这座庙宇，如王耀成在民国四年（1915）的《大同游记》、吴明华在民国32年（1943）的《大同之旅》等。民国23年（1934），平绥铁路局长沈昌约请了顾颉刚、郑振铎、谢冰心、雷洁琼、陈其田、赵澄等组成平绥沿线旅行团，乘平绥铁路局公事专车，就沿线风景、古迹、风俗、宗教以及经济、物产进行考察，更是将曹夫楼列入了考察计划。考察归来，各有心得，分别撰写相关文章并发表。冰心女士撰写的《平绥沿线旅行纪》、郑振铎先生撰著了《西行书简》和顾颉刚撰写的《大同观感》文章中都对曹夫楼有所描述。

1945年国共内战时，曹夫楼被毁。曹夫楼当年的样貌，现在可以看到民国时留下的照片，但曹夫像却一直是一个空白。虽然很多名家都参观过曹夫楼及曹夫像，但对曹夫像都没有进行过详细描述，只郑振铎《西行书简》一文中记载到：

此庙本名玄都观，正殿下的一所小祠，祀的便是曹福。福像塑得很有精神。壁上皆画曹福的故事，和戏里所演的颇同，当是从戏中故事取得的。

比之郑振铎《西行书简》一文，大同地方志专家姚斌先生编写的《大同寺庙选萃》一书中《真武庙（曹夫庙）》一文，对曹福像有一相对详细的描写：

清末民初，又在邻近的真武庙内南偏殿3间，为曹夫塑像一尊，黄衣长髯，慈颜善目。墙上绘有曹夫护送曹玉莲逃离京城，一路顶风冒雪冻死成仙的内容，与《走雪山》雷同。

比之前者，曹瑛先生的《一座千年古庙的沧桑——话说大同曹夫庙（真武庙）》一文中，有更进一步的描写：

南三殿，后为纪念老曹夫庙堂，正中塑老曹夫塑像，体健精神，慈眉善目，黄衣长髯。墙上壁画为走雪山故事。各殿堂内都塑有道教神仙塑像，都有与各神仙相关内容彩绘壁画。

姚斌先生与曹瑛先生的文中对曹福像都多了“黄衣长髯，慈颜善目”的描写。笔者曾与研究曹福庙多年的曹瑛先生交流过，说现在只见过曹福楼庙的照片，并没有见过曹福像的照片。那么曹福像具体什么样子，因无图片资料，谁也说的不太清。

2016年11月间，笔者朋友从微信发来一张图片，仔细看，在图片旁标有“大同玄武庙曹福之造像”几个字，甚觉惊喜，于是追问其出处。原来此图片是其在翻阅民国报刊《国剧画报》时看到的。

《国剧画报》是1931年梅兰芳、余叔岩联合发起成立北平国剧学会的刊物。创刊于1932年1月15日，1933年8月终刊，每周一期，刊名由著名京、昆艺术家红豆馆主溥侗（1871-1952）题写，共计出版二卷七十期。

登载大同曹福像的是民国21年（1932）的《国剧画报》第一卷第三十一期，在第一版报头之下的显要位置以《南天门之曹福》为题，登载了曹福像照片，照片旁又标明“大同玄武庙曹福之造像”，并且在照片周围载有刘儒林和齐如山的点注文字，其中齐如山注了两次。

经过对图片的仔细查看，可以看到曹福塑像与郑振铎先生《西行书简》、姚斌先生《真武庙（曹夫庙）》和曹瑛先生《一座千年古庙的沧桑——话说大同曹夫庙（真武庙）》中的描述颇为一致。图片中一位栩栩如生的老者形像坐在高台之上，头顶方巾，身穿盘领宽大长袍，头部向右微倾略低，脸上的一条条皱纹，显示出其饱经沧桑。一双慈善的眼睛炯炯有神，嘴唇微启，胸前飘洒五绺长髯，左手放在腿部，右手向内停留在半空当中，好似在向人们述说着什么。塑像背面的壁画绘制着老曹福的形象，在其周围有铁拐李、曹国舅、张果老等形像。

南天门之曹福图片附记：

曹福像，在大同玄武庙内，为泥塑者。今年春季，余友刘君秀珊，带领绥远一中学生，赴大同旅行，得此照片。并云：该庙道士，称述此像，系曹之后人所建；其事实非如南天门所表之情形，曹本诱拐其主人小姐出逃，其后人因恐社会之人唾罪，故编成南天门一戏，并于大同建像，以混世人之耳目云。

刘儒林记二十一，八，九。

南天门一戏，目下只演玉姐逃走一段，在从前曾看过全本，名曰后倭袍。全戏之情节，大略是魏忠贤庆寿，吏部尚书曹正邦拜寿，魏贿劝曹帮己，夺明室天下，曹不允，大骂而去。魏之心腹人司羽献计，使魏参曹贪赃，奉旨赐死，经陈景玉奏保，始蒙革职还乡。魏又使司羽，带人赶至官庄铺，截杀曹正邦，夫妇自尽，玉姐同家人曹福逃走，玉姐之翁亲李能，时为大同镇守使，救去玉姐。魏知李为曹之至亲，又欲害李，便时与跤趾国四太子野狸狐去信，嘱其进兵帮助，即奏明跤趾国作乱，李能按兵不动。皇帝降旨，命司羽赉旨拿问李能，被李能手下将官张守信看破，将司羽拿下入狱，并唤野狸狐来数其罪。野狸狐云：系奉魏忠贤所差。于是李能带同司羽，野狸狐等，进京奏明皇上，斩魏忠贤以祭曹正邦。其余均有赏罚。按此戏跤趾国当然不是南边之交趾，果是南边之交趾，则离大同有万余里之遥。四太子作反，于李能何干？李能亦不克随时将野狸狐唤到左右也。则此事当然有许多空中楼阁，但是全剧结构，尚有可取。中间有玉姐劝阻其父奏本，及在官荘铺与父母生离死别等情节，亦颇精彩。按此戏在光绪庚子前，尚有时演官庄铺一场，如今则只演逃走路间一段矣。至刘君所注，曹福系拐逃小姐一层，则梨园老辈皆是如此说法，或有所根据也。

关于刘儒林，同名的查到有一位生于1902年，卒于1980年，山東菏泽人，1926年于黄埔军校第四期毕业。解放时随傅作义将军在北平起义，曾参加入朝作战，后任过安徽省交通厅副厅长、省参事室副主任等职。但不知是否为同一人。刘秀珊的资料没有查到。从刘儒林做的注里可知照片是从刘秀珊那里得到，并且是听刘秀珊说庙里的道士称曹福像系曹之后人所建，并说曹福的故事不是真实的，事实是曹福诱拐其主人小姐，因怕世人唾弃，故而编了南天门一折，并在大同造像，以蒙骗世人。

齐如山（1875—1962）是著名的戏曲理论家。早年留学欧洲，曾涉猎外国戏剧。归国后致力于戏曲工作，后为梅兰芳编剧。1931年与梅兰芳、余叔岩等人组成北平国剧学会，并建立国剧传习所，从事戏曲教育。编辑出版了《戏剧丛刊》、《国剧画报》，搜集了许多珍贵戏曲史料。齐如山对曹福像做了两次补注，第一次补注内容正是戏剧《走雪山》之剧情，并对剧情加以考证。但也对刘儒林注中所说的曹福系拐逃小姐这一说法加以说明，表明在梨园老辈中都是这么说的。究竟是梨园老辈对剧情的调侃，还是有所根据，今天已不得而知了。

齐如山在第二次补注中主要讲了戏剧与历史的区别，可能也是因第一次补注，怕有人提出疑义。实际上，在我国戏曲文化史上，从剧目题材上看，对历史的演义占有极大比重。据统计，在一万多个传统剧目中，大多为历史故事剧，故艺人中有“唐三千，宋八百，数不清的三列国”之说。这与西方古典戏剧大多取材于神话形成鲜明对照；从艺术特征上看，古典戏曲有“近史而悠谬”的特色，历史化的倾向十分鲜明，剧作家爱在历史的旗帜下幻想，以假托古人、张冠李戴等方式进行虚构，结果使得许多戏曲剧目近史而谬，似实而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