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为人父：生命中最好的奖励

白岩松

初为人父，心情与想象中的不同，似乎总有种掩饰不住的笑意，但怎样成为一个父亲，我并没有经验。

8岁那年，我的父亲去世，之后，母亲独自把我和哥哥带大，因此，记忆里，父亲是一张照片，言传身教的父爱几乎没有，如何成为父亲，我必须自学成才。

曾经想要一个女儿，以为这样就可以成为慈父，更何况家中几代男丁兴旺，女儿更可以成为家族中的明珠。但来的却是儿子，似乎有些遗憾，但相逢不久，这个所谓遗憾的念头就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儿子一天天长大，无数个第一次开始走进我的生命中。

他第一次哭我没有听到，但之后的我开始照单全收，第一次笑，第一次用手捧住奶瓶吃奶，第一次忍住眼泪，第一次叫爸爸妈妈，第一次站起来，第一次为父母上班而依依不舍地哭，第一次为父母下班回家而欢天喜地……生命的开始和过程竟如此奇妙和充满惊喜，让我不能不承认：生命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变迁，竟比沧海桑田让人触目惊心得多。

有了孩子，为此付出了很多艰辛和时间，但我慢慢发觉，他给我的似乎更多。

我开始知道恐惧。

很长的时间里，自己天不怕地不怕的，但有了孩子，一切都不同了，有时抱着孩子走到窗口，都会下意识地往后退几步，像怕开着的窗户有吸引力似的，妻子带着孩子出去玩，我在家中就会无端担心起街上川流不息的车辆……这样的恐惧开始增多，也就慢慢懂得为别人去考虑。多少年来，我们无所畏惧地活着，将这个世界破坏得不堪入目，如果我们心中都能有所畏惧，世界会不会和平些可爱些？

孩子也开始让我重回自然。

好久了，在城市的钢筋水泥森林中穿行，大自然被悄悄地遗忘，恋爱的时候，我和妻子也是属于商场派，更别说平时的忙碌日子。但有了孩子就不同，总不能带他去尘土飞扬的街道上玩吧，去商场酒吧也不合时宜，于是，很快，北京的一些公园就被我们跑遍了。清清的水绿绿的树，你会知道，这才和幼小的生命最为搭配，而我也跟着他体味到难得的清静与悠闲，不觉感叹：自己过去是在所谓的忙碌中忽略了什么吧，而在这个城市之中，又岂止我一个人忽略了这些？公园去得多了，想带孩子回到真正大自然中的念头就更强，于是在郊外无人关注的小溪中，小小的儿子快乐地玩水；远方吸引人的海边，我被儿子好奇的目光牵引着……这个时候，我感谢儿子，因为我重新知道了什么叫活着。

当然有了孩子，我也可以把久违的童心重新找回。

在孩子面前，你是无法正襟危坐的，于是，和他满地打滚，给他当马骑，陪着他一起做鬼脸，和他一起傻乐……平日西装束缚住的身体与灵魂又开始放松，生命里我乱了时空，但忘乎所以地快乐。

有了孩子，我也真正开始懂得“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句话的含义。

以前听人说，在我们这个绝大多数人没有宗教信仰的国度里，孩子是我们的宗教。最初聽到这句话，只当是个警句，而初为人父，才知道这是切身感受。

首先，我们曾是父母的宗教，成长的道路已经太过漫长，当初父母洒在我们身上的汗水与眼泪都在记忆里模糊，但这一回，自己成了父母，一把屎一把尿中，开始重新品味出父母当初带自己的不易来，然后真正懂得了感谢。

当然，孩子带给我的还有很多，但总谈自己得到的好处，好像小气了些，大的话题也有，谈起来沉重了些，不过还是谈谈好，那就是：拯救男人从当父亲开始。这句话有两个意思。首先说说当父亲的人，改革开放这么多年，现代化的步伐一天快似一天，受到冲击最大的应当是男人，一天几份报纸一杯清茶闲天一聊就过去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竞争之中，每个人为自尊为家人，为迎接别人的眼光拼争着，这其中，男人尤甚。成功是天经地义的，而不成功的男人怕是连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于是更是没白天没黑夜地在人群中摔打。因此现代化的步伐越快，这其中的男人越是可怜越是需要拯救。看过一个调查，日本父亲平均每天和孩子待在一起的时间不到20分钟，这个调查结果让我明白：为什么那么多日本男人会有那么强烈的个性。但我想，中国的父亲大可不必如此，什么事情都是平衡着好一些。在过去的20世纪里，母亲是最重要的词汇，父亲的概念只是朱自清留下的一个“背影”，新的世纪中，父亲能不能转过头来，把更多的快乐给孩子更给自己？如果这样，那这个世纪是可爱的。

拯救男人从当父亲开始，这句话的第二个意思是，在孩子的成长过程中，如果父亲在他或她的身边多一些时间的话，也许我们这个民族，在明天阳刚气会更多一些。中国人中庸气质浓厚，野性与阳刚却一直缺乏，各种因素都有，改变起来是难了些，但不改变这种情况，我们民族的血性又在哪里？

看看我们的孩子吧！从幼儿园到大学，一路上的老师，女性占了十之七八，难怪我们的孩子阴柔多了些而阳刚却不足。即使在家中也是母亲和孩子待在一起的时间多，而父亲总是甩手掌柜，孩子寻找阳刚，父亲这个老师却不在身边。

但今天的父亲别再这样了，带着你的孩子去球场奔跑去呐喊去游戏去强健身体，也许一代又一代，我们的野性与阳刚会重新注入到这个民族的血脉之中。21世纪，让父亲和孩子在一起的时间多一些再多一些吧！

记得儿子降生不久，我获得了金话筒奖，本该激动，但可能因为儿子的到来，让我看到了另外一种奖励。金话筒奖励的是我的事业，而儿子的到来却是对我生命的一种奖励，因此不管怎样金灿灿的奖杯，也比不上行走在人群中，儿子信任地倚着我的肩膀安睡让我兴奋与感动，这是我获得的最高的奖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