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脱维亚的皇冠女郎
2019-09-10另维
另维
到达拉脱维亚首都里加的第一个清晨,我拿着一个地址,在上午10点敲开离市中心不远的一套旧公寓的门。开门的是一个有着纯白色头发的女人,她说:“I am aCrown Maker.”(我是一个皇冠制作师。)
这套公寓我一眼就喜欢上了。纯白色作底,头顶的灯一看就是自制的,墙上挂了许多画,都是线条简洁,用色大胆,白色书架上放的全是五颜六色的书,到处都摆着她的作品——用各种材料设计的头饰,她叫它们皇冠。“CrownLady”(皇冠女郎),拉脱维亚人都这么叫她。
我来找她上一节课,学做皇冠。
拉脱维亚有个节日,叫Jani,在每年的6月21日或者6月22日,这一天是北半球的夏至日,白天在一年中最长。这一天,所有居住在城市里的家庭都要装载烤架、啤酒和各种食物,开车去乡下的田野。他们要支好烤架,生起火,吃,跳,狂欢,所有女人都要拿一切可用的植物原料为自己和家人编织皇冠。皇冠戴在头上,最容易互相攀比,看谁编得最美、最有创意。Jani这个節日,就是大家戴着这样的植物皇冠,在白日最长的一天,狂欢一整夜,然后一整个国家的人一起庆祝黎明到来,以此表达对丰收、对谷物的喜爱和感恩。
我的皇冠女郎叫BrigitaStroda,一个出生和成长在澳大利亚的拉脱维亚人。我约了她两小时的学做皇冠的课程,结果太投缘,光聊天就聊了两小时。我们坐在她家白色圆弧窗下的白桌前,窗外是繁华的里加街道,她给我讲皇冠时尚的历史。
我问:“在拉脱维亚,制作皇冠这种职业很流行吗?”她答:“Iinvented it(我自己创造的。)
她说:“我9岁的时候,喜欢看女王们的皇冠,我决定给自己也做一顶。”
她拿破布条、铁丝、各种随处可见的闪闪发光的小装饰物,给自己设计、制作了一顶皇冠。很多年后,她依然有这个爱好,她把自制皇冠戴在头上,去参加学校的派对。然后,那个不是天生的舞会皇后的她,变成了那场舞会的焦点。
今天,她制作的布条铁丝皇冠深受许多艺人和时尚博主的喜爱,他们戴着它出现在各种社交媒体和时尚杂志上。皇冠女郎就这样成就了自己。
和拉脱维亚旅游局商讨行程的时候,我说:“我想找一些拉脱维亚的特色。”然后,我想了一下,换了一种更精准的说法——“我想看拉脱维亚的骄傲。”旅游局的人说:“去首都里加,找皇冠女郎。”他们给我答案的时候,似乎想都没想。
我们坐在她家的窗前聊天,她见我口干,起身给我倒了一杯水,甜的。
她爱喝糖水。不知是谁先在话里带了脏字,总之我们都笑了,喝着糖水越聊越远。
我在想,什么样的女人,会在拿到一个好大学的热门学位后,在周围所有人都在谈论大公司、职业生涯、升迁、婚姻、房子、车子、小孩和公婆时转身,绕开这个世界上一切和“成功人生”有关的词语,只是说“我要去做皇冠”,然后拿起铁丝和布条。
我没有问她的辛酸创业史。她年纪应该不小了,经历那么多之后,还有一头闪亮的银发,一双讲到9岁时喜欢的皇冠还闪闪发光的蓝色眼睛。
我说:“You know yourthing.'’(你知道自己的事情。)
她说:“I know what Iwanted.'’(我知道我想要什么。)
我问:“What did Youwant?'’(你想要什么呢?)
她答:“I wanted to make myown crown.”(我想给自己做一顶皇冠。)
这几年,我和年轻时光渐渐告别的时候,内心总是多了许多恐惧:我大学上这么久,都久成一个笑话了:同龄人都已经进入管理层了,我的人生落后了,追不上了;脱离了学校,我也不知道要朝哪个方向追了。
在拉脱维亚拧铁丝、做皇冠的时候,我忽然跳出来了。我不应该把自己塞进社会固有的模板,然后紧盯着所有的不合之处不放。我原本就不想活得和别人不一样,也不曾朝那个方向努力过。既然没有朝那个方向努力,又凭什么和在那条路上走了多年的人比人生,又为什么要比?对我来说,重要的是面对生活的自信和勇气。装备上它们,才有余力窥探自己的内心。
“I am a crown maker.”(我是一个皇冠制作师。)
“I invented.”(我自己创造的职业。)
“When I was 9.I reallyliked the Oueen’s crowns,Sol decided to make one on mvown.'’(我9岁的时候,喜欢看女王们的皇冠,所以我决定给自己也做一顶。)
我喜欢那些皇冠,下一句不是“可惜我不是女王”,不是“可惜大多数人都没有皇冠,等他们长大了就忘了”,而是“我决定给自己做一顶”。
有几个人生来就戴着皇冠?当世界没有给我皇冠,我自己给自己做一顶。
她有一间配色和光线怎么拍都好看的公寓,那是她的家,也是她的工作室。她活在自己的工作里,她的工作是她自己创造的,创造的依据是9岁时的一个爱好。
我走出她的公寓时,拥有了两样东西:我决定捡起我的长篇小说,我会把皇冠女郎和皇冠节都写进去;以及,我忽然重新拥有了生活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