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燕玲:现在是我最快乐的时候
2019-09-10张明萌
张明萌
演员金燕玲曾以《獨立时代》《一念无明》两度获得金马奖最佳女配角奖,演技精湛的她还被受封为“配角天后”。2019年初,64岁的金燕玲发现罹患子宫颈癌,已接受5次化疗的她,尽管容貌和身形的变化多少影响心情,不过金燕玲仍正能量抗癌,她表示:“打扮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自己,看到自己漂亮,心情也会好。”
尽管她不是巨星,却有着高超的演技。能演文艺女,也能演悬疑剧,更能演喜剧,每种角色都拿捏得很到位。回看她那厚如书典的人生经历,这些年演员金燕玲生命的重大课题,不过是说服自己接受当下万事。
“经历丰富”成为金燕玲回答演技相关问题的标准答案。《地下情》里的台湾歌手,活脱脱是她自己的经历。演《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里的妈妈时,恰好她刚刚生下女儿。《一念无明》中的母亲吕婉蓉,则是她母亲晚年的缩影。
《一念无明》中的母亲是个不开心的女人,她的母亲也是不开心的女人。两个形象交叠,她明白了戏里的母亲应该怎样去诠释。等到余文乐饰演的儿子照顾母亲的部分,她脑中浮现的是晚年父亲的身影。或许是投入了大量的私人感情,又或许是这份愧歉打动人心,这部她只花费了20小时完成的角色让她时隔22年重新站上了金马奖的领奖台。上一次获奖,还是1994年因为参演杨德昌的《独立时代》。
与杨德昌的合作是金燕玲“值得好好说一说”的部分。因《地下情》与蔡琴成了朋友后,金燕玲认识了杨德昌,并参与了其生命中后四部电影的演出。在金燕玲看来,杨德昌偏好演员“自然”,而没有受过系统专业训练的她恰好符合这个条件。四次合作,杨德昌几乎没有对金燕玲提过要求,他给剧本,看完之后金燕玲凭感觉去诠释。
经过与杨德昌的合作,金燕玲对演戏更加坚持原有的想法:“演员就是棋子,拍戏就是对事情有一个了解,一定要抓到角色,去吻合导演要的东西。导演常常也不知道你会怎么演。我们不是有排练吗,其实就是需要你把那个感觉做出来。演戏我很有信心,但我还是要舒服,自己舒服别人看了也会舒服,如果自己不舒服,我就知道一定不对。没有什么最好,永远都可以更好。”
棋子也有不知怎么发挥所长的时候。为金燕玲第一次拿下金像奖最佳女配角奖的《地下情》,至今让她深感遗憾。这也是让她“直觉很好的角色”,但因为太在意角色,演的时候过于用力,反倒没能十分到位。
靠着经历与经验,金燕玲自认“任何戏都不需要准备”。到了片场她会专注在人物中,不管开机与否都绝对专注,拒绝闲聊、保持安静。“很多角色不能分心,在进入人物状态的时候,进出都是那个人,有一个气场在,专注跟不专注,演出来的效果是不一样的。”
她也排斥试戏,自己和对手气场在了,不需要讲话也能够感觉到角色关系。“戏不能多试,多了一定会滑,就是在演了,我不喜欢演,我演戏就是一个反应、一个感觉,要真实。为什么别人信服,就因为是真的,有说服力。”《踏血寻梅》试过几次金燕玲扇春夏耳光的戏,每一次金燕玲都是真的动手,春夏脸都被打红了,不用配音也能听到清脆的巴掌声。
金燕玲自小家教甚严。家里吃饭一般四个菜,想夹对面盘子的菜会被妈妈打手,只能由她帮忙夹到碗里。吃饭时不能讲话,也不能吧唧嘴。发育的时候不能弯腰,否则藤条伺候。父母认为,对于女孩子来说,有良好的家教是将来嫁个好人家必须具备的条件。在妈妈的训练下,她很快掌握了洗衣做饭做家务的技巧。当时的她认为,婚姻就是女人要做饭,要服侍老公,要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
16岁那年,金燕玲参加台北市今日世界音乐中心演唱比赛获得亚军,拿了5000元台币奖金,也得到出境唱歌的机会。随后参加了一个选美比赛,她又获胜。金燕玲想出去见见世面,唱歌能赚钱补贴家用,父母应允了。在新加坡、印尼、香港等地辗转唱歌,到19岁,有人找上门来请她拍戏,她因此出演了吕奇导演的《女人面面观》。由于饰演一名妓女,又有冲凉的镜头,在保守的70年代,她被贴上了“艳星”标签,这部电影带来的影响直到6年后才因《地下情》与《人民英雄》获奖而消弭。“那时年轻,不会考虑那么多,做完才发现会有负面的影响。”
这时她遇上了第一任丈夫、采蝶轩老板梁廷斌,于是抛下刚刚起步的演艺事业,迅速远嫁英伦。她按照想象中的形象,践行着“满分妻子”的人设,但直觉告诉她人生出了问题。“婚姻不是我想象的样子,不是做好了饭就吃这么简单。他不喜欢的,我就不做,渐渐没有了自我。一个女人连自己都迷失了,怎么会有趣呢?”金燕玲最终决定与丈夫离婚。
27岁的她不敢回台湾面对父母,带着前夫给的40万元港币来到香港。9个月没工作,一位熟识的朋友介绍她跟叶德娴拍《拍拖更》,两天戏1500元港币,她立即答应,算是重启了演艺生涯。
《地下情》和《人民英雄》接连获奖让她的事业有了很大起色。然而36岁时她意外怀孕,决定再度放下事业,但这任丈夫不顾家庭,触及了金燕玲的底线。女儿出生后,金燕玲一直忍耐丈夫多次婚内出轨,她想得过且过撑到女儿上大学,“不是为他忍,我选择生了个孩子,生下来我要负责任。”
2005年蔡琴在台湾筹备舞台剧《跑路救天使》,邀金燕玲演出,她问女儿,自己要离开英国4个月,也有可能彻底结束和丈夫的关系,女儿鼓励她离开。这成为她结束第二段婚姻的契机。
知天命的年纪,她几乎净身出户,再回到香港从头开始。
《跑路救天使》巡演期间,金燕玲在香港认识了主持人苏施黄。苏施黄听了她的遭遇,脱口而出“我照顾你”。金燕玲觉得这个说法很奇怪,对方回她,“你们女人一天到晚想在一个男人身上找到所有东西,不可能的。我弄个家给你,你放心回来,有工作就做,没工作也不用担心房租。”
金燕玲一度犹豫:“我不是喜欢女人的人,但我当时需要一个家。”这是第一次有人主动要给她一个家。金燕玲答应了。和苏施黄住在一起,她花了6年时间克服心理障碍,也数次坦陈,“我只是因为需要一个家才和你一起生活”,苏施黄并不介意。
平日金燕玲去跳舞,苏施黄做节目,任何时候都能做自己喜欢的事,见自己爱见的人。工作经济互相独立,彼此舒服。她也曾说起两人的日常生活:每晚睡前问对方今天过得开不开心,幸福的是,5年里没有不开心的时候。
从小被灌输了一脑袋旧式女性观念,金燕玲花了大半辈子去找一个靠谱的男人,磕磕绊绊很不开心。如今开心了,喝茶跳舞,偶尔拍戏还能拿好几个奖,而这一切的前提是,照顾她的伴侣是一位女性。
“生活中确实有很多事情是想不到的吧。”她感叹。
在电影《踏血寻梅》中,她坚持自己饰演的美凤在歌厅工作时要穿红旗袍。于是美凤唱歌的段落成为这一角色在片里唯一的华彩。她早早为这个角色下了判词:“这是一个求生存的女人。”像给角色贴标签一样,美凤是求生存的女人,吕婉蓉是不开心的女人,她给自己贴的标签是“经历很多的女人”。她选择接受生活。接受之后,金燕玲直觉的原色由敏感转为豁达,刚烈也更有了底气。聊到关乎心境的话题时,她说:“现在是我最快乐的时候,以前年轻的快乐也快乐,但跟现在不一样,现在经历更多,也更懂得,人会随着年纪变得不一样。现在这个年纪,好好做自己,还想那么多干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