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往事
2019-09-10寇梦鸥
寇梦鸥
小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秦岭山将这个小镇三面围住,只有一条泥泞小道,通向远方的大城市。
那些年,经济还不是很发达的时候,经常可以看到无所事事的妇女,三五成群,屁股压在阳光上面,背靠着秦岭山,嘴巴像拴不住的裤腰带,不时冒出这个小镇上最新的时事新闻。不是谁家的媳妇跟谁跑了,就是哪村的哑巴和傻子睡在一起,再要不然,就是哪里的村花跟了个四十岁的老光棍……
我就长在小镇里。在这样的小镇中,见证了二叔和那个姑娘的爱情故事……
二叔不是我的谁,之所以叫他二叔,只因为他是班上一个同学的二叔,再加上大家又不知道他的名字,久而久之,我们都跟着叫二叔了。二叔,嗯,怎么说呢,好像是个神经病,又好像是个哑巴。小镇上的人从没见过他说话,他一年四季都穿着墨绿色的上衣和土黄色的裤子,再配一双看不出年头的黑布鞋。黑,高,瘦,脸颊两侧深深凹陷下去,一双眼睛好像要吃人一样,总是恶狠狠地盯着你,让人不寒而栗。有人说他杀过人但因为脑子有问题没被判刑,还有人说他参加过所谓的“黑社会”又被人赶了出来,谁知道呢?我们见到的二叔,虽说凶恶,但总是站在教室的窗口,盯着着自己的侄子,等他下课了,给他招手示意。那个同学在众人的目光下,眉头皱的能夹死蚊子“干啥啊?别有事没事来找我!听见没!”二叔也不说话,只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还粘着鸟屎的柿子。
“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周围人哄堂大笑“思朗,快吃啊,二叔的鸟屎柿子,美得很!”思朗一把抓过柿子,扔在地上,他的脸涨的通红“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啊!”便头也不回地走進教室。烂了的柿子像一堆屎。二叔什么也没说(可能真的是哑巴),只是盯着侄子的背影,在众人的目光中踉跄离开,可过不了几天就又站在窗子旁了……
有一年,小镇上的那条小路上凭空冒出了个姑娘,人们正惊奇着这个外乡人打哪来,却发现哪里有些不对劲了。这姑娘穿着杏黄的长裙,白白净净,高高瘦瘦“身材还挺好啊!”几个小流氓在路边上盯着她,”我还没见过这么白的女娃娃嘞!”说话的人“嘿嘿”一笑,露出一嘴大黄牙。“哎哎,你看你看,她脱衣服了,她脱衣服了!”只见这个姑娘,在那条泥泞小路上,脱光自己所有的衣服,开始手舞足蹈起来,她竟然在跳舞!跳着跳着,还唱起歌来了!原来是个疯子!几个小流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便朝着这个姑娘走过去。恰逢被小镇上有些刚吃完饭散步的大妈们看到了,赶紧从家里拿出一床破被单,冲到路上把这个姑娘裹住,张口便骂“你们这群羞先人的,一天不干正事,净想些二球事情!”几个小流氓讪讪走开,还吹了几声口哨。那个姑娘浑然不知,还在跳着舞,大妈劝她穿衣服,她只嘻嘻哈哈笑着,便继续扭动起来。大妈只好走开。“亏人咧,这好看个女娃,脑子不够数!”
只有两个人(加上我)是在认真地看她跳舞,一个便是二叔,他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不像我,只远远看着,他就蹲在姑娘边,看着她。他的眼睛散发着奇异的光芒,黝黑的脸上长出一丝笑容,天!我发誓,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他笑。她全神贯注不知在跳些什么,或踮脚,或旋转,或下腰,少女的腰肢柔软又有韧性,让人想起初春的抽芽的柳条,一头长发沉醉了小镇黄昏的晚风。她跳,他看,他们没有直接眼神对视,这种分明的不和谐朦朦胧胧孕育出一种气息,吸引着我这个局外人,我想某种伟大的革命情谊或许建立了!
二叔帮她穿好衣服,两人手拉着手离开了小路……
有人说见到两个人在田野间的麦浪里奔跑。
有人说见到两个人拉着手坐在谁谁家门口的台阶上。
有人说那个姑娘跳舞的时候,二叔跟着一块跳。跳完了,二叔再帮她穿好杏黄长裙。
有人……
“那个女娃,可怜的很!”
“就是!屋里人也不出来寻。这下好了,成天跳舞,还让二锤子给拴住了!”
“我听人说,好像是城里人,她大,不是个东西!“
“哎……”
有的大妈长出一口气,有的大娘把正在铲饭的锅铲一扔,好像为那个姑娘打抱不平。被议论的主人公正坐在一起,沉默地看着村里给人结婚过事搭的棚。棚里红色的喜像处女血。一个婆婆给两人端了两碗饭,二叔把所有的肉都夹到姑娘的碗里,自己在大口大口地吃着白饭。边吃边帮姑娘拉一下裙脚,一个人眼尖,瞅到那下面分明什么都没穿,便露出沉痛的神色,长叹一口气。
这两年,小镇经济慢慢发展起来,那条出现过那个姑娘的小路变成大路,已经很少有人再像以前那样簇成堆谈论小镇的事情了,那些泛黄的事情,除了老一辈人偶尔说说嘴,年轻人哪里理会这些!他们忙着谈恋爱,过情人节,追女孩。谁还会关心二叔和那个姑娘?奥,忘了告诉你们,那个姑娘,就像来的时候一样,又凭空消失了。有人看见她被一辆面包车拉走了,开车的是一个脸色青黑的中年男子,那个姑娘不停挣扎,一块杏黄的裙脚被撕扯下来,孤零零地躺在她来时的路上,没有人知道拉走她的是谁,她到哪去了,是死是活,这年头,什么事没有!
二叔彻底疯了,他不停穿梭在小镇里的路上,田野间,日复一日,直到有一天,他也消失了……
很久之后,我再回到小镇上,无意中在一个废弃的电杆上上看到皱皱巴巴“寻人启事”四个大字,上面二叔的脸已经模糊,可好像有一丝笑长在这张泛黄的纸上……就像当年,第一次见到那个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