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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老店里传出的民族之声

2019-09-10隋意

中华瑰宝 2019年8期
关键词:民族乐器复原乐器

隋意

在宏音斋的典藏馆内,摆放着一台以红木为材料的笙。笙架由吴景馨的爷爷吴文明制作,笙苗出自吴景馨的父亲吴仲孚之手,笙内的簧片由吴景馨抢制。拿着这台笙,吴景馨的弟弟吴彤在世界各地吹奏出万物生长的天籁之音,收获无数大奖和赞誉。

几代人,一件事。在近百年的历史中,宏音斋参与和见证了中国民族管乐近现代的发展进程。时间不息,传承不止。三十年前,吴景馨无奈地自父亲手中接过宏音斋的招牌;三十年后,这招牌浸染在国家级非遗项目的光辉中,由家族的责任变化为国家的使命。对吴景馨来说,坚守宏音斋最初的信念与品质,在新的时代需求下让民族乐器与民族音乐长久存续,是对父亲、对自己、对历史、对未来的承诺。

老字号:百年的辉煌与无奈

27岁前,吴景馨从没想过此后的一生会与民族乐器制作紧紧联结在一起。

作为宏音斋第四代里唯一的女孩,吴景馨虽然很早就开始接触乐器演奏和制作,却没想过要以此为业,甚至接手家族事业。

转折发生在1989年。这一年,在国营公司工作十几年的吴景馨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开始筹划出国事宜。就在这时,父亲吴仲孚突发脑血栓住院,一直由父亲一人支撑的宏音斋面临闭门的危机。

宏音斋由吴氏祖辈创立,是家族干了几辈子的事业。清朝末年,时局动荡,皇室成员纷纷开始自谋生计。贝勒爷吴启瑞因喜爱音乐,常跟宫廷乐师聚在一处玩乐,深谙乐器演奏和制作技巧。失去清廷的庇佑,吴启瑞不得不以制作乐器作为谋生的手段。1920年,在吴启瑞支持下,其子吴文明在房山良乡北大街创办乐器制作作坊“宏音坊”,1927年迁至宣武门东市场,更名“宏音斋”。因制作技艺精湛,宏音斋声名远扬,顾客盈门,许多演奏者将宏音斋当作聚会场所来交流切磋。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吴文明被中国广播民族乐团请去担任乐团的演奏员和乐器维修师,其子吴仲孚开始全面主持宏音斋的工作。

“1956年,父亲联合几家乐器制作老字号,组建了中国第一家乐器生产合作社(北京民族乐器厂前身)。当时为与国际接轨,国家出现了民族音乐交响化,但中国的乐器地方特色突出,没有统一的调式,同时音域较窄,低音空白,难以满足乐队的演奏要求,因此大量乐器面临改革。”谈起宏音斋的发展史,吴景馨说道。面对改革需求,吴仲孚苦心钻研,学习借鉴西洋管乐器的制作工艺,开始主攻民族管乐器的改革、研发与生产,并成功研制出中国第一支标准唢呐、第一支加键唢呐、第一支插口笛等,弥补了民族音乐低音声部的空白。

改革开放后,吴仲孚从北京民族乐器厂退休,重新撑起宏音斋的招牌。“父亲非常有想法,他当年的许多发明至今仍在各大乐团中使用。”说起父亲,吴景馨满是自豪,更带着对父亲突然重病的哀痛。

“父亲生病后,我们其实有想过放弃,但面对众多演奏家及音乐爱好者的需求,还是觉得应该坚持下去。”当时吴景馨的两个哥哥各有羁绊,弟弟年龄又太小,这份重担只能由她顶上。她原本想着自己暂时接手,等父亲身体好了,再把宏音斋交还回去,可没想到再没这个机会。

1996年,吴仲孚因癌症去世。“人们在父亲的墓志铭上写道:‘经他制作的乐器遍布五湖四海,也正是这成千上万的乐器在演奏家的手中吹奏出了我们民族那坚韧不屈的豪情壮气。’我们家几代人把所有精力都献给了民族乐器的挖掘整理、复制复原、创新研发工作,我不能让这份家业在我手中断掉。”怀揣对家族的责任,吴景馨正式成为宏音斋的当家人。

非遗人:传承的使命与情怀

2018年,山东曲阜尼山圣境景區找到宏音斋,希望复制复原春秋战国时期的乐器。十几件乐器体积都十分庞大,但要求的工期却很短,只有一个半月。临近春节前夕,吴景馨进驻工厂,屏蔽所有电话,和厂里的师傅一起使用大漆工艺开始复制这些乐器。复制的乐器中不仅有宏音斋擅长的管乐器,还涉及拉弦乐器、打击乐器等。从选材、烘干、打磨到抛光、蒸煮、灌蜡,在满是灰尘和漆味的环境中,吴景馨提前三天完成了复制工作。

对吴景馨来说,这样找上门来的乐器复制复原工作已是常态。“经常有艺术家或学者带着出土乐器的图片、图纸,来宏音斋请我们复原。”中国有五十六个民族,五千年的历史,拥有的乐器种类众多,其中很多由于时间与人的消逝都面临失传的危机。对吴景馨来说,需要整理和挖掘的东西太多了。

宏音斋在紫竹桥畔设有一座小型典藏馆。这里原本是吴景馨的住所,屋中被她摆满了乐器,后来乐器越堆越多,她索性搬出来,将这里改造成了典藏馆。馆内虽是住宅结构,却别有洞天,几间屋子的展柜里井然有序地摆放着各式乐器。其中有一部分是少数民族和古代复制复原乐器,风格各异,却无一不是精心巧制。蒙古族的冒顿潮尔、胡笳,唐代的笙和竽,黎族的树灼巴、唎啰,敦煌的麻缠尺八、桦缠尺八,西藏竖笛,朝鲜觱篥,广西啵咧……一件件乐器,凝聚着宏音斋几代人的智慧与心血。每一件乐器的复制复原工作,都要大量查阅历史资料,了解乐器产生的地域背景、文化背景、民族特色,还要使其适应当下的时代要求,能登上舞台,与现代乐队相融合。

典藏馆里靠近角落的一间屋子是宏音斋的录音室。这里除了是吴景馨的弟弟吴彤用于录制专辑和影视音乐的地方,还承载着宏音斋收集、整理民间演奏者原生态音乐的功能。吴景馨介绍:“这些演奏者年龄都很大,我们希望在复制复原民间乐器的同时,也将这些最自然的声音留下,推广给更多的人。”

宏音,宏中国之音。吴景馨从父亲那儿继承的不只是宏音斋这份家族事业,还有保护与传承民族乐器的使命。

20世纪80年代,敦煌艺术研究院的庄壮教授找到宏音斋,希望复制复原甘肃敦煌壁画上的乐器。庄壮去世后,他的儿子庄瑞延续着这一传统,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带着图片来到宏音斋。如今,这些复制复原的古老乐器已被用于演出,演绎着唐乐之恢宏优美。如此执着于古代及少数民族乐器恢复的人与事,吴景馨还见过很多。

“其实一开始接手时,只是觉得家族事业在我这儿扔了可惜,坚持的过程很辛苦。后来,国家愈加重视文化,重视非遗,陆续有各个地区找到我们做一些复制复原工作,我才发现原来我们丢失了那么多宝贵的文化遗产,越来越有一种紧迫感和使命感。”吴景馨希望通过宏音斋,可以让失传或濒临失传的民族乐器和音乐重新焕发它们的艺术生命。

改革者:将传统的种子播撒

大量乐器的复制复原工作迫在眉睫,而如何通过创新研发,改良民族乐器,让它们更好地适应新的时代需求,也是同等重要的任务。“老字号的传承不是把老祖宗留下的手艺学会就算传承了,而是要在已有技艺不失传的前提下,实现创新精神的传承。”吴景馨认为,紧跟时代,是保障宏音斋和民族乐器长盛不衰的法则。

研制倍低音加键唢呐的设想在20世纪50年代已被吴仲孚提出,并于80年代末开始尝试制作,但由于管身长、演奏把位大,虽然解决了所需音位,却仍存在指法设计、按键位置、机械传动方式等问题。1996年,吴仲孚带着不尽完美的遗憾离世。2002年,在香港中乐团的委托下,吴景馨重新启动了倍低音加键唢呐的研制。经过对父亲研发数据的整理翻阅,与演奏家无数次的交流探讨,还有哥哥吴来顺、弟弟吴彤的支持,吴景馨用两年时间成功制作出第二代倍低音加键唢呐,并首次应用于民族交响乐团中。如今,倍低音加键唢呐已发展至第八代,不断的技术更新让它以接近完美的形式呈现在观众面前。

另一类乐器—笙对于宏音斋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作为中国最古老的簧管乐器,笙的发音清越高雅,音质柔和。在吴氏家族中,每个孩子从小最熟悉的乐器就是笙。20岁前,吴景馨已经可以自己独立完成一台笙的制作。宏音斋在笙的创新研发上可谓苦心孤诣。中国第一台电子笙,既能演奏民族音乐,又能演奏电声音乐、摇滚音乐;一指四音笙,按下一指可发出四个音,扩大了笙的音域,增厚了笙的低音;中国第一台半音完备、可任意转调的二十九簧加键笙,可自由灵活地演奏不同风格的音乐;排笙、抱笙,拥有更符合人体工程学的外观设计、方便进行拆卸和调音的内部結构、可节省演奏者嘴部力量的葫芦形笙嘴,以及轻便美观的折叠架和升降支架。五花八门的笙丰富了缤纷多彩的民族器乐形式和音乐乐调。

“民族管乐器的改革从我父亲开始就已经在做,标准化已经确立。而如今,宏音斋每年都在革新技术,一个配件,比如一个螺丝、一个簧都在改变。科技在更新,材料在更迭,我们也在不断创新和发展,这样才能引领时代,才能经久不衰。”吴景馨解释道。

创新不仅存在于演奏领域,更突显在教育之中。花费八年时间与心血,吴景馨研发出了适宜青少年使用的彩虹笙。材质有别于传统的竹、木,使用高新环保材料,却不改丝竹音色。整体可自由拆装,以更趣味、环保并寓教于乐的方式,将笙这件具有悠久历史的乐器推广到青少年群体中。彩虹笙以五彩斑斓的色彩,寓意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每一种色彩都是一个美丽的愿望。吴景馨说:“我希望,像撒种一样,将笙以及它背后的传统文化播撒到每一个孩子的心中。”

紫竹桥畔清笙暖,长河岸边落日圆。57岁的吴景馨坐在宏音斋清雅的环境中,回忆前半生的经历,娓娓道来,感慨万千。“三十年过去了,民族管乐已经融入我的血脉里。我现在还有精力,就要继续走下去。每天都可能有乐器在消失,我一定要把民族管乐即将丢失的东西保留下来,发展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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