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喜
2019-09-10相裕亭
相裕亭
汽车作为一种不吃草料就能跑动,而且跑动起来又快于骡马的代步工具,在盐区沦陷后,盐商葛绪德葛老爷家就弄来一辆。
葛绪德是日伪时期的伪县长。
葛家那辆小汽车是日本人送给他的,四个轱辘上面蒙着个绿色的小篷子,后屁股上一冒烟,就能撒着野儿满地乱跑。盐区人叫它绿蚂蚱。原因是那时间盐区没有与之配套的行车路,那辆绿莹莹的小汽车穿行在盐河湾的草丛里,活像是一只绿色的大蚂蚱在草棵子里乱蹦跶。再者,葛家人依仗日本人的权势耀武扬威,盐区人压根就瞧不起他那号“添沟子”的货色,骂那辆小汽车是绿蚂蚱,就等于诅咒他葛绪德没有几天好光景。
葛绪德可好,日本人把汽车赏给他的当天,他就把那宝贝开回家道喜。
一时间,葛府上下,老老少少几十号人都出来观望。就连常年深居后院的大太太,也在身边小丫鬟杏儿的蛊惑下,仪态万方地来到南门外,围在那小汽车跟前左瞅右看呢。
其间,杏儿见大太太看得入神,调皮地猛一按喇叭,“嘀—”一声,吓得大太太猛往后一仰,随之,大太太头上那根扬州坠儿上的流苏摇呀摇,半天都没停下来。
大太太白杏儿一眼,嫌杏儿没个正经地骂她个“死丫头!”
杏儿笑,杏儿指着方向盘右边那个铜钱儿大小的绿豆豆,告诉大太太,说:“这儿,这儿是汽车的喇叭。”
杏儿说,那小小的绿豆豆,如同牛马的喉咙一样,按一下,它就“嗯啊,嗯啊”地叫唤。
说话间,杏儿还扯过大太太细白的手,让大太太也按一下听听。大太太拨弄开杏儿,双手搭在胸前,只看不按。末了,大太太看着那绿豆豆,有一搭没一搭地问杏儿:“是谁告诉你,那是汽车上的喇叭?”
杏儿顺口答道:“老爷。”
大太太心里咯噔一下,心想杏儿这小狐狸精,一准是瞒着她,把葛老爷勾引到床上了。现如今,凡事都走在她前面了。
随即,大太太就有些不高兴了。
但杏儿并没有察觉出大太太脸上的变化,她仍然很有兴致地告诉大太太,说老爷还教她从汽车的小耳朵里可以看到自己的怪模样呢。杏儿把大太太领到汽车的后视镜跟前,让大太太看看自己是不是变成怪怪的样子。
大太太没有看。
大太太围着那辆小汽车转了转,就回后院了。
当晚,大太太陪葛老爷吃饭时,倒是问了许多有关于小汽车的事。比如那四个轱辘跑起来是不是比骡马快;几个人挤坐在那“小房子”里面,空气够不够喘;里面的座椅是不是像自家的床垫一样暄腾、舒适;还有,大家都坐在那么小的空间里,谁想撒尿、吐痰了怎么办,等等。
正在吃饭的葛老爷,无心回答大太太那些曲里八拐的问题,他没好气地回大太太一句:“赶明儿,你亲自坐一回,就什么都知道了。”
次日,大太太以到燕尾港去看看葛老爷的住所为由,盛装出行,果真感受了一下乘坐小汽车的荣耀与华贵。
不能作美的是,平日里很少出门的大太太,此番到燕尾港码头以后,不经意间着了凉。晚间回来后,早早就躺下了,连晚饭都没有吃。
杏儿很想知道大太太坐在小汽车里的感受。可大太太回来以后,只说海边的风呀、浪的,只字不提坐汽车里的滋味。
杏儿猜测,大太太一准儿怕她去蹭葛老爷的汽车坐。早晨,大太太跟老爷出门时,杏儿就想跟他们一起去风光。可临上车的时候,大太太偏说家里的狗呀、猫的需要照料,硬是把她给留在家里了。
杏儿好奇,她可想坐坐那小汽车了。
于是,改天盼到葛老爷从燕尾港回来时,杏儿着意把自己打扮得很漂亮,原本就很白净的脸蛋儿,再涂些香粉,小嘴巴涂得红红的,不等葛老爷吩咐她什么事情,她便主动往葛老爷身边跑。
大太太看出杏儿的鬼心思,偏不给她接触葛老爷的机会。每当杏儿想在葛老爷怀里起腻时,大太太不是支使她去帮厨,就是喊她来捏肩捶背,弄得杏儿好生心焦。
尽管如此,杏儿还是把握住时机接触到葛老爷,并不知不觉地为葛老爷怀上了孩子。
起初,杏儿并不知道她怀上了葛老爷的孩子。可大太太从杏儿无端的呕吐中,一眼就看出她的异样,大太太装聋作哑,好像在杏儿身上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每天照旧支使她铺床、叠被,甚至连搬动花盆、擦天窗的粗糙活儿,都让她去做。直到有一天,葛家的一个老妈子看出端倪来,悄悄地跟大太太说:“杏儿,只怕是怀上了孩子。”
大太太这才把杏儿叫到跟前,质问她:“你是不是瞒着我,勾引老爷了?”
杏儿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杏儿低头站在大太太跟前,如同偷了主人的东西,又被主人当面翻出“赃物”似的,她俯首站在大太太跟前,半天不敢抬头看大太太。
大太太问:“你肚子里,是不是怀了葛家的种?”
杏儿紧咬着粉唇点点头。
大太太说:“这么大的喜事,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呢?”
杏儿听出大太太那话是损她的,眉眼儿直往脚尖上瞅。
大太太说:“你怕什么呀,这是喜事情呀!”大太太说这话时,恰好当天燕尾港那边有车来家里送东西,空车返回时,大太太让杏儿跟车去向老爷道喜去。
杏儿喜出望外。
可杏儿有所不知,那时间汽车在没有公路的野地里奔跑,人坐在车内,如同竹筐子里晃豆子,上下左右,没有一处是安稳的。大太太先前跟车去过一回燕尾港,回来几天都没有歇息过来。而今,身怀六甲的杏儿,哪能受得了如此颠簸?
当晚,杏儿从燕尾港回来,就叫唤肚子疼了。大太太帮她找来郎中,折腾了大半夜,还是没有保住腹中的胎儿。
一直伺候在杏儿身边的葛家老妈子,双手托着杏儿身上掉下来的那坨“肉”,很是痛惜地告訴大太太,说:“是个男孩。”
大太太俯下身,仔细看了看,随之,脸色一沉,训斥那老妈子:“胡说,哪里是什么男孩,分明是个没有带把的臭丫头。”
葛家那老妈子看大太太脸色有变,慌忙改口,说:“噢,是个女娃,是个……”老妈子说话的声音很小,小得像蚊虫“哼哼”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