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

魏悠仁

村子的最角落，是铁蛋和他爷爷的茅草屋。

铁蛋家贫，父母早亡，爷爷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夜很静，只有虫子在浅浅吟唱，唱累了就趴在草叶上，任由晚风吹拂。桥头的梧桐树，叶子稀稀拉拉地飘进几乎干涸的池塘，差不多掉了个精光。秋天的夜，总是萧条的。

爺爷已经睡下，从去年秋天开始，爷爷的神志就开始模糊，行为举止越来越像个三岁小孩;走路莫名其妙就会绊倒;嘴角时不时地流下口水……爷爷得了老年痴呆症，家里的一切负担，都落在了铁蛋薄弱的肩膀上。那一年，铁蛋只有十岁。

十岁，正是童年的大好年华，村里的孩子都趁此机会尽情地享受着美好的时光。铁蛋也想玩，他也想去大河里凫水，他也想去玩“间谍战”，他更想和普通孩子一样，去村口小学上学。可是，以铁蛋现在家里的情况，他哪一样都做不到。爷爷需要照顾，寸步都不能离身;家里没有经济来源，只能靠变卖家具来维持生计。虽然村里的人都十分善良，常常接济铁蛋和他爷爷，可是，铁蛋想要上学，仍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实现的梦。

爷爷睡得十分香甜，仿佛在梦中，他依然是曾经阳光开朗的大男孩。但岁月无情呀，像一块无形的巨石，把爷爷的背压得弯曲;像一把吸尘器，把爷爷眼中的光彩、昔年的英气统统吸走，变成了爷爷现在的样子。

铁蛋坐在爷爷床头，望着熟睡的爷爷，回想着种种往事，眼睛不禁模糊了。

谁会想到如今患老年痴呆症的爷爷，二十年前是一名威风凛凛的海军。家中破旧的藤木箱的底下，压着一顶褪色的蔚蓝贝雷帽和一枚金光闪闪的勋章，那是爷爷辉煌战绩的见证。岁月如流，爷爷或许已经忘记了这茬事，但时间会永远铭记着曾经的点滴。

爷爷退伍后，也做得一手好木工。铁蛋的玩具都是爷爷做的。爷爷那时可宠这个宝贝孙子了，走亲访友，游山玩水，都不忘牵着孙子的小手。铁蛋那时还小，奶奶也还在世。当祖孙三人围在餐桌吃着爷爷烤焦的烙饼，铁蛋打心眼里喜欢这样的生活。爷爷到镇上去，当他踏着夕阳的余晖，嘴里哼着山歌，走进家门的那一刻，便招呼铁蛋来拿礼物：有时是一个泥老虎;有时是一盒小人书;有时甚至是一只鸟崽……一个脏兮兮的布袋，总是装着各式各样的玩意儿，在铁蛋眼里，里面装着的，就是他的童年。

奶奶去世那一天，爷爷哭得很伤心，铁蛋的泪水也不停地流淌。一个三角形，本是非常坚固;但是现在缺了一个角，就变得岌岌可危了。从那一刻开始，铁蛋就吃不到奶奶做的椿芽饼;铁蛋再也无法钻进奶奶的怀里睡觉;随着时间的推移，铁蛋甚至连和奶奶在一起的回忆都会丧失……小小的铁蛋意识到了这一点，哭着喊着要爷爷教他写字画画，写奶奶的名字，画奶奶的模样。爷爷一时愣住了，久久地盯着这个孙子，眼眶再一次被泪水打湿。“好，好，爷爷教你。现在就只剩下爷爷和铁蛋两个人啦，铁蛋要听话！不然呀，要是被奶奶知道了，她就会飞下来打你屁股的！”爷爷哽咽了，牵着铁蛋，回到里屋。

铁蛋一想到过去的生活，鼻子就发酸。

“爷爷你放心，铁蛋会好好照顾你的！”铁蛋小声地说。

此时月亮已经升到了树梢，薄纱似的月光洒满了整个村庄，村里一片寂静，只有爷爷细微的鼾声。爷爷似乎梦见了甜蜜的往事，嘴角不禁上扬。也许，他是梦见和奶奶在一起的时光吧。铁蛋估摸着爷爷睡熟了，便帮爷爷理了理被子，蹑手蹑脚地去睡了。

屋内十分静谧，爷爷的一滴泪，悄然滑落。

夜深了，都睡下了……

【金老师的话】

静静的夜，月光如水，幽幽的小村庄，这一切都难免带些淡淡的伤感和淡淡的回忆。于是，在这静的夜，铁蛋想起了他的过去，想起了这个家的过去，想起了他和爷爷相依为命的日子。虽然只是一些生活片段的回忆，但连在一起丝毫不妨碍这篇文章成为一个感人的故事。而之所以读来让人觉得感动，源于作者细腻的笔触和精彩的细节描写以及给人无限想象的情节设置。比如文章的最后写到：“爷爷的一滴泪，悄然滑落。”自然地会让我们想到其实并不是铁蛋在回忆，已经睡下的爷爷其实也在回忆着这一切。祖孙俩无疑是心心相印的。这也让文章一直着力表现的祖孙间相依为命的深情得到了升华。如此娴熟的文笔，堪称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