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奏不胡奏

张勇

有个词叫胡诌，《红楼梦》第八十一回：“虽懂得几句诗词也是胡诌乱道的。就是好了，也不过是风云月露，与一生的正事毫无关涉。”老家的长辈们说得更为形象，叫“胡诌八咧”，大概善于胡诌之人，嘴要咧成什么什么样了。

胡诌常见，胡奏又是何意呢？我认为，大臣在皇帝面前胡诌，就该算胡奏了。胡诌，人皆敢为。胡奏，亦有人敢为？有，有的是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北宋庆历年间，宫中擒获刺客。仁宗连日惊悸，虽已加严宫卫，但仍常有戒惧之心。侍御史宋禧知蜀中罗江所产之狗，色赤而尾小，其警如神，便奏请购罗江狗为宫中警犬，可以用来顶替卫士。真要照这样做了，那么皇帝的禁卫军，就变成狗卫队了。时人传为笑谈，骂他为“宋神狗”“宋罗江”“罗江御史”，讥其建言鄙琐不知大体。不久，宋禧被罢职改授地方官。

雍正年间，有位御史连上三奏，一请皇帝下令，让尼姑还俗；二要求民间如有女孩子年过二十还没有出嫁的，由政府出面为其择配；三说，在他看来，民间斗殴多半因为数十文钱的缘故，因此劳驾皇帝出面，要求有关部门查清所有需要数十文钱的穷人，每人发数十文，于是天下太平。结果，雍正皇帝览奏很生气，后果很严重，直接让这位御史老爷回家去了。如果雍正能够同时看到另外一位御史的奏折，估计气肯定消了。当年，北京城里城外，都可以见到驮煤的骆驼，由卖煤的人赶着进进出出，有时候，赶骆驼的人，就騎在骆驼上，横着顺着的都有。某位满人御史老爷，大概骑马骑惯了，看见有人横着骑骆驼，横竖看不顺眼，于是上奏要求皇帝出面，禁止赶骆驼的横着骑，说是可以防止他们被颠下来。

清代嘉庆年间发洪灾，嘉庆皇帝下诏，征求解决自然灾害的法子，一时间群臣畅所欲言，各抒己见。其中一位是这么上奏的：大家分头行动，把全国妇女集合到操场到广场到演兵场，每人发一条黄色的裤带子，系到女同胞的腰间。然后叫她们沿长江游行，沿黄河示威，沿中国七大水系喊口号，用上这法子，则可以与天斗与地斗，战无不胜了。其科学原理是，黄属土，土能克水。

胡奏最怕皇帝不糊涂。倘若皇帝老儿是糊涂蛋，你即便指鹿为马为驴为羊羔子都能糊弄过去。一旦遇到个明白的皇帝，你胡奏一下试试，一定死得老惨了。

明成祖朱棣就不惯着那些胡奏君。明永乐初，礼部尚书李至刚上奏皇帝：今年山东一些地方野蚕结茧，缫的丝送到礼部，请率领百官庆贺此事。明成祖对此的回复只有一句话：“野蚕成茧亦常事，不足贺。”永乐四年夏历六月初一，据预报这一天应当发生日食，因阴云遮蔽而不见。礼部尚书郑赐认为此为吉兆，提议祝贺。明成祖回复：在天的这一方，因阴云蔽日见不到日食，不等于他处也见不到。天空很大，能见到日食的地方，多得很哪。永乐十三年春，贵州布政司向朝廷报告：有人在太岩山听到山中连续发出“万岁”的呼声，这是皇上威德远播，感动山川的明证。尚书吕震请求庆贺。明成祖道：在山谷呼喊，会听到回声，这是常识，哪里是什么奇异的事情？

胡奏在圣明天子面前难以奏效，但，如果你遇上的是一位窝囊废皇帝，即使不胡奏，可能也会被视为胡奏。

咸丰是最后一个有实权的皇帝，二十来岁的咸丰曾问自己的老师，怎么才能成为一个好皇帝？老师回答：“广纳言。”于是咸丰听取老师的建议，把“广纳言”作为成为明君的第一步。即位后，虽然嘴上说“广纳言”，但实际上他却对那些说自己缺点的人没什么好感。

曾国藩曾上书三千多字的谏言，搞得年轻的咸丰皇帝一肚子怒火，谏言大概分三个部分，一个是说皇帝用人失误，并且用历史上的皇帝和他作比较，一点面子都不给。第二个是觉得咸丰皇帝贪图享乐，学习古人的文化可以理解，但是学习古人贪图享乐这就很不好了。第三个就是指责咸丰皇帝出诗著书，写的文章自己都看不上，应该等年纪大一点再出书，否则出的书内容无聊，不会有人看。

咸丰皇帝看完奏折一气之下扔了出去，并且想要处理曾国藩，脾气上来的咸丰皇帝谁都拉不住，最后还是一句“君圣臣直”让他安静下来。咸丰皇帝想做明君，但又对曾国藩非常讨厌，于是给曾国藩回了一段文字，大概内容是：你写的奏折狗屁不通，朕一点也看不懂，不过你的本意是好的，对于可取的地方我会注意。但也有很多是难以实现的，纳谏要符合实际，不要为了逞能上奏，你看事不全面，性格也是固执，但念在你一片好心，臣子也不好当，我就原谅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