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销欧美的中国纹章瓷地域特征分析

何茵幸　黄芳芳

中国纹章瓷有着独特的魅力与历史文化内涵，它是中西文化碰撞与交流的产物。本文以纹章瓷的时代发展背景为基础，通过分析纹章瓷的发展历程、订烧演变以及在欧美不同国家的地域特征来解读纹章瓷的地域差异。

中国瓷器质地细腻，釉色精美，绘画艺术性强，不仅是理想的生活用品，还可以当作高级礼物、室内装饰品等，因而欧美许多国家的皇室、贵族和其他上层社会人士大量订购中国瓷器。中国的陶瓷文化与西方家族、身份、文化等观念的相互碰撞，催生了有中国特色也有西方内涵的纹章瓷。纹章瓷的历史文化远远超越了它瓷器的特征，通过对纹章瓷地域特征的研究分析，人们可以了解历史悠久的纹章文化和精湛的制瓷工艺。

一、纹章瓷的由来

纹章瓷是中国外销瓷的一种，因瓷器上有欧美等地的皇家、贵族、团体和都市的纹章而得名。它的制作、收藏给西方纹章记录提供了一个特别的载体，许多家族的传承演变都烙印在纹章瓷上，而这些纹章又为中国纹章瓷在不同时期增添色彩。

中国纹章瓷最早起源于16世纪40年代葡萄牙从景德镇订制的带有纹章装饰的青花瓷，17世纪到18世纪早期，景德镇的五彩纹章瓷开始大量兴起并且取代了青花纹章瓷，珐琅彩、青花五彩、粉彩纹章瓷也纷纷出现。18世纪中期，广州生产的广彩纹章瓷出现并逐渐占据外销瓷器的主体。广州对外贸易历史悠久，清代以来成为中国与欧洲对外贸易的主要通商港口。欧洲商人在广州口岸定制大量的外销瓷，采取来样加工和成套定制的生产和销售模式，使得外销瓷的装饰艺术有着独特的口岸特色，在保留中国传统的装饰艺术以外，还大量吸收欧美的绘画技艺、装饰图案和设计风格，形成了中西合璧的装饰特点。

纹章瓷之所以流行起来，是由于它对欧洲人维护和发展社会关系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银器、纺织品和家具添加纹章纹饰，已经有很长的历史，这些器物都是在私人或者公共场合用来展示的，直到17世纪，市场上出现中国和日本的瓷器，于是纹章也延伸到了瓷器上。

二、纹章瓷的定制演变

从清初到鸦片战争，纹章瓷的订烧有百余年的历史，风格发生了许多变化。早期的纹章瓷的最大特点是将大而均匀的纹章画在瓷器的中心位置，画面占据瓷盘中心，凸显而又醒目，瓷器的边缘环绕各种花卉或者飘带作为装饰。从18世纪晚期开始，纹章不再单独地装饰在显著的位置，而是画在陶瓷的边缘，与其他装饰纹样融为一体。订购者开始注重瓷器的整体艺术效果而不仅仅是强调纹章的重要性。

（一）纹章瓷的定制过程

每年夏季，欧洲的商船到达广州口岸，与广州商人进行商议收货与采购细节。东印度公司一般都是采购大宗瓷器，可以在当季把货物备齐，在当年的冬季离开港口。但是像纹章瓷这种需要特殊定制的外销瓷，需要提前预约，等待下一个贸易季节才能交货清算。

纹章瓷的订购主要由船长和有威望的人亲自操办，其作为船员被允许携带的私人贸易物品，经过东印度公司商船运回欧洲各地。纹章瓷产品从下单到定制，最后送达欧洲买家手中，需要两到三年的时间，短的也需要一年有余，纹章瓷属于特殊定制类的瓷器，因为制作时间长，成品高昂，大多数成套定制，所以每套数量不多于200件。

由于纹章瓷的订购交易多数属于私人贸易，不像大宗货物由各国东印度公司采购，所以如果不是订购人意记录，也没有专属统一的订购记录。在清代外销瓷资料记载中，最早出现的纹章瓷提到“清康熙青花大盘”，盘中画有皇冠徽章，旁边附有狮子与狗的纹饰，并赋予拉丁文解释，虽然不足30字，但是把纹章的主要构成概括出来。

（二）纹章瓷的绘制

纹章瓷的制作与其他外销瓷一样需要经过多道工序，明代的纹章瓷都在景德镇烧制完成再通过内河运送到广州口岸装运出海。但是，欧洲的纹章几乎都是彩色，青花不能完美地表达纹章的内涵。随着定制数量的增多，为了节省制作时间，广州商人直接采购景德镇的白胚瓷胎，让广州的制瓷人按照欧美商人提供的纹章或者边饰彩绘加工进行第二次烘烧，又在外销瓷成品中央或者四周加上西方的纹章图案进行重新烧制。

清代的科学技术与通信技术没有如今这么迅速与发达，纹章瓷在制作过程中也出现了不少问题。欧洲的纹章图案复杂，中外文化的差异较大，纹章中出现的动物花鸟纹样甚至字母都可能是中国工匠从未见过的，由于无法与欧洲客户进一步沟通、咨询，工匠们只是照着商人提供的图案纹样对照绘画，在制作过程中常常出现一些人为的错误，比如外文单词拼写错误，把定制者设计图中的文字说明或者复杂图案的外框当作图案的一部分，绘制在瓷盘中。

因为纹章瓷的定制价格昂贵，烧制时间与贸易往返的时间长，一般要一两年左右定制者才能收到成品，即使发现纹章图樣出错，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接受。类似这样的情况，成为中西文化交流的趣事，这种纹章瓷也成为如今拍卖会或者收藏品中的高价品。

纹章瓷经历了康熙、雍正、乾隆三朝的鼎盛时期，19世纪以后，中国瓷器工艺开始下降，欧洲制瓷业兴起，东印度公司逐渐退出历史舞台，纹章瓷的订单数量逐渐减少，直到完全停止生产。

三、销往欧美国家的中国纹章瓷

（一）纹章瓷贸易开创者：荷兰

荷兰商人最先意识到大宗销售的现货无法真正满足欧洲市场的使用需求，一些纯中国式器型因中西饮食方式的差异，也有可能出现滞销的情况。早在17世纪初，荷兰商人已经尝试个性化瓷器定制的贸易模式，向中国瓷厂提前付款订购符合欧洲需求的器型和纹样，留待下一个贸易期的商船来提货运回欧洲销售。荷兰也是最早留下确切、连续持续订购记录的国家，绝大多数的荷兰订单都来自与对华贸易有关的官员或商人以及东印度公司的船长和主管职员。

1.荷兰早期纹章瓷

如图1所示，甜品点盘是荷兰客户最早定制的一件彩绘纹章瓷，由坎普斯家族定制，主人公钟爱日本文化和餐饮，定制此组瓷器用于盛装日本食物。瓷盘由中间星形盘和八个配套的小盘组成，使用了素三色（绿色、紫色和黄色）装饰在瓷釉的素胎上。每组瓷盘都刻有坎普斯家族的纹章，这个纹章暗示了主人公第一份职业是银匠，做此纹章瓷来纪念。

2.荷兰18世纪纹章瓷

荷兰定制中国纹章瓷主要集中在1730-1760年，瓦尔肯尼亚家族在18世纪的荷兰历史中占据重要的位置，家族成员多数担任重要职位。根据荷兰著名纹章瓷学者克罗斯统计，瓦尔肯尼亚家族定制的纹章瓷多达4000件，其中最为精美的是1735年定制的景观纹章瓷，如图2所示。此套纹章瓷以青花、墨彩和铁红描金绘制，底部绘制家族的盔饰为一只腾飞的猎鹰，猎鹰图案添加了淡粉色，与瓷器的白底相区分。器沿为四组折枝花卉和四组墨彩开窗，磁盘边缘最有特色的就是三组景观，它们都是荷兰著名的城镇建筑景观，这也是该瓷器相比其他瓷的独特与精美之处。

荷兰纹章与其他地区的纹章相比，较为直观与简单，盾牌上常常绘制一些单一的图案，极少采用家族誓言，一般由单个盾牌、头盔、盔饰装饰，有身份和级别的主人会通过冠冕的等级来体现。如图3所示，荷兰纹章瓷中用作结婚纪念的描金折花卉纹碟将男女双方纹章和姓名斜靠在一起，加上确切的日期以作纪念，绘有男女双方姓名的圆形盾牌由一对可爱的比卡丘把持着，盾牌上方用冠冕来展示主人的身份，盾牌上由心和美丽的花卉果实围绕。

（二）纹章瓷订购大户：英国

大量调查研究发现，英国是定制纹章瓷的主要大户。著名的英国纹章瓷专家大卫·霍华德拥有深厚的纹章学知识，从5000件纹章瓷器中发现超过3000件纹章瓷是英国市场定制。英国纹章瓷一般由皇室制作，更多来自富绅家庭，包括贵族家庭以及对华贸易的家庭。

1.英国早期纹章瓷

英国早期纹章瓷餐具并没有把纹章放在最显眼的位置，而是将其融入整体设计中，有时在不同的地方重复出现，纹饰一般有青花、伊万里或者五彩或者结合传统中国图案。如图4所示，瓷盘装饰为伊万里风格，这套餐具是由英国东印度公司议会成员赫思蒙顿为他的堂兄弟定制，磁盘上的纹饰是发源于赫思蒙顿的家族徽章，瓷盘的边缘重复出现四次纹章，并且巧妙地用花枝组合成一个图案。

2.英国18世纪纹章瓷

英国在18世纪定制的中国纹章瓷数量庞大、种类繁多、内涵丰富。贝斯特家族百年一连三代均从广州定制纹章瓷。第一批是因贝斯特和克鲁克结婚而定制的。如图5所示，瓷器中会有男女双方纹章，男方的纹章为黑色底加金色边五叶花式，四周围绕着八个金色小十字，整个纹章中间的金色公爵冠冕上饰有一只展开翅膀的鸵鸟。女方家族的纹章为红色底加六只无足白色鸟。两人婚后的子女与孙子都同样沿用家族的纹章定制了不同风格的纹章瓷。

3.英国19世纪纹章瓷

19世纪，英国定制的纹章瓷数量开始下降，但是仍有些工作坊继续生产彩绘外销瓷满足市场的需求，装饰风格发生了巨大的改变，繁复的边饰和深蓝、浅绿、酱紫装饰边纹成为主流。19世纪早期多使用蓝色和浅绿色，磁盘上通常绘有家族的鸟冠和座右铭，瓷盘边缘绘有四个花鸟纹开光，瓷盘中心采取18世纪的藏书票图案，以蓝绿色调为主题，这是19世纪早期典型的风格。

图6为19世纪中期典型装饰风格的纹章瓷，盘上画着浓重繁复的花鸟鱼虫、祥瑞的图案和寿字装饰。这个椭圆形的瓷盘底部设置多个滤水孔，如今已经无法判定其使用功能，但是从器型上看可能是用作过滤肉汁或者放在热水上用来给肉片保温的。当时，这是极为昂贵的一组餐具。

19世纪的纹章瓷在装饰上色彩鲜艳，造型独特，与17、18世纪销往英国的纹章瓷有着巨大的变化。

（三）其他欧洲国家的纹章瓷

随着早期荷兰东印度公司和英国东印度公司的成功，法国也成立了东印度公司。法国的纹章瓷一般主要由那些直接或者间接与东印度公司有关的人员或者家族定制。17-18世纪，法国流行使用红色、金色和些许其他色彩装饰瓷盘边缘，磁盘上常绘有具有路易十四时期风格的纽弗威尔家族纹章，这是法国最富有的家族之一，红金相衬的花果边饰精美，少许蓝色穿插在花瓣纹饰中，瓷盘整体色彩协调高雅。

18-19世纪，葡萄牙也持续定制纹章瓷，但是多用于餐具，葡萄牙昆特拉家族定制的坚果篮和托盘，其瓷盘中央为家族纹章，具有典型的十字架元素，并且大面积镂空，这也是18世纪纹章瓷比较流行的技艺，但是烧制难度极高，产品由手工刻成显得比较死板粗糙，19世纪逐渐停产，其主要原因是制作成本高昂。

四、新兴国度美国的纹章瓷

1783年，美国独立时，中国的瓷器已经在这片新兴的国土上风行开来。1784年，“中国皇后号”从纽约到达广州，美国加入了对华贸易的行列。美国定制个性化的符合美国市场需求的中国瓷器，其大量采用年轻国度的国旗和鹰纹、个性化姓名字母缩写，充分展现了新国民对自由和独立的追求。

美国市场定制的纹章瓷可分为两大类。一类为传统意义上的纹章瓷。但是，美国受殖民地历史的影响，真正意义上的纹章极少，1784年前，描绘有纹章、盔饰以及家族和个人标识且在美洲出现的中国纹章瓷主要是由迁徙至美国的英国家庭成员制定，主要使用者是当地的富裕农场主和种植园主。

另一类则是类纹章瓷。订购者本身不拥有正式颁发的纹章，虽然未经正式机构合法授权，但是满足使用者将所属物品个性专属化的需求。图7为广彩描金的大啤酒杯，杯口绘有深蓝色带状边饰，蓝底上分布金色小星图案，这种具有浓郁美国特色的边饰是17-18世纪美国最流行的纹饰。杯身中部有金色字母组合，使用鸽子图案，鸽子图案在美国大受欢迎，一些身份显赫的人士也用此图案。

到了19世纪，美国第二次独立战争后，订购的纹章瓷装饰纹样增多，边饰也变得厚重。美国19世纪定制的纹章瓷有两件具有代表性，其中一件是1835年戈尔兹伯勒家族定制的广彩人物纹花口盘，也称为“玫瑰满大人”，以粉红色、紫色、绿色珐琅彩描绘中国人物场景，纹章图案大多描述在器物的中部或者顶部。虽然美国本土并无瓷器生产行业，但是美国市场对中国纹章瓷的個性化定制需求一直延续到19世纪末。

美国在中国订制的那些绘有政治场景、纹章、鹰旗、美国商船和建筑物等饱含美国特征图案的瓷器，既迎合了美国人的民主主义和自由独立的意愿，也表现出美国人的爱国主义情感。和一些欧洲国家相比，美国的瓷商很少订制以宗教故事、历史传说等为题材进行装饰的瓷器，这固然与美国自身的历史不长、文化积淀相对不厚重直接有关，但也反映出了美国人轻虚幻、重科技和求实求真的文化特色。

五、结语

虽然纹章瓷在中国外销瓷中所占比例不大，但是通过分析外销到欧美国家的纹章瓷特征，人们可以看出，这些瓷器大多数是欧洲诸国皇室、贵族、豪门家族、军团、大公司等专门定制，有独一无二的纹饰、造型乃至工期，每件纹章瓷都具有独特的文化地域特征，定制价格昂贵，对产品质量要求也十分严格。当时集中了最好的工匠和原材料，按照欧美人的审美要求和具体订单烧制而成的纹章瓷，每一件都是艺术的精品，又是上层社会的专享，因此也有人把纹章瓷比作外销瓷中的官窑瓷器。

（广东工业大学艺术与设计学院）

基金项目：本文系2016年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岭南广彩在海丝文化中的艺术融合及活态传承研究”（项目编号：16YJC760018）、2015年广东省哲学社会科学“十二五”学科共建规划项目“‘海上丝路’背景下广彩艺术形态及活态传承研究”（项目编号：GD15XYS03）、2017《广州大典》与广州历史文化研究自助专项项目“海丝文化背景下的岭南广彩艺术价值及创新研究”（项目编号：2017GZY20）的阶段性研究成果之一。

作者简介：何茵幸（1992-），女，广东茂名人，硕士在读，研究方向：民间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