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女”之称
2019-09-10吴锦祥
吴锦祥
有次参加某个活动,一个生意场上的中年女士因为晚到坐我一旁,朝我做了一个抱歉的表情,然后我们有了简单的交流并互换了名片。她称我老师,我却不知如何回称她。
眼下在工作和社交场合,有职位的都称职位,而没职位或职位较低的则按年龄和性别称呼,如先生、小姐。她属于后者,但称小姐显然与年龄不符;而太太,中国人又没有这样的习惯;女士则是书面用语,不适合放在口语;小妹更不是这种场合和关系所能用的。
很早之前,称呼上一律用“同志”,不需要根据对象费斟酌。后来一度称师傅,不管男女老少在外见面、问路都叫师傅,倒也方便。再后来就与西方国家逐步接轨,称呼体现个性化了。近年在某些地方个性化称呼中又多了一个泛称“老师”———不管男性女性、年龄职务,叫“老师”都可以。其实“老师”是“师傅”的翻版,只不过雅一些而已。但我有点“迂”,叫老师要与具体的人和职业、素养等相匹配,否则就感觉不自然太牵强。面对这位四十多岁略带几分清秀的女士,我在脑海里翻了一遍称呼都感觉难以匹配时,忽然想到了一个近年流行的称呼:“美女”。
眼下称呼“美女”似乎很时尚,不管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标致的还是不标致的,上流名媛还是乡野民女,都可以称“美女”,还让对方开心。记得多年前去浙江某地游览,陪同我们的朋友一路上见到女人就称美女,有的颜值不高,甚至没点起码的底色,他仍毫不吝啬地将“美女”之帽抛给对方。在我有点别扭时,朋友却没有别扭,对方也没有别扭。
时至今日,“美女”之称似乎更趋普遍,男士出口坦坦荡荡,女士受之泰然自若。男人爱慕美女,女人向往成为男人心目中的美女,即便成不了美女,被称呼也是美美的,就像称呼老板、老总,连早餐摊的掌柜也不会拒绝。于是“美女”便如雨后春笋到处出现了。
只是鄙人老派,难以突破传统,美女之称总觉得出口不顺,以为也就是街巷乡野的即兴之称,不正规场合的调侃之呼,放不上台面。诚如坐我边上的那位女士,真要出口“美女”,又觉得唐突,于人不尊重,于己又失稳重。
然而事实又偏偏给了我重重的回击,很多“美女”都上了台面———各类媒体算是“台面”吧:电视、报刊、网站等,美女总经理、美女董事长、美女部长、美女发言人、美女老师、美女医生、美女教练、美女律师等等,频频出现,纷纷登场,让人目不暇接。有些报道没有对应的镜头和相片配合倒也可以任由想像,而一旦出现对应镜头和相片时则往往让人失望,感觉“美女”名不副实,不过是廉价的帽子随便送人戴戴而已。漫说内在的优雅和气质,连外在的形体和容颜都不足以引人赞叹,仅仅是投其所好、插科打诨罢了。
以前国人冠之为“美女”者,不仅仅是肢体外形的出众,还有内在智慧和风韵的衬托,所谓颜值加才气。中国古代的美女以及在文学作品中流传下来的美女,除了有出众的外貌外,往往还有着哀婉动人的情感经历和家国情怀故事。人们不会轻易将“美女”的桂冠送出手,女士也不会对廉价的“美女”称呼喜不自禁,尤其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贸然称呼“美女”,有轻佻放浪,甚至冒犯亵渎之嫌。
还须指出的是,我们现在提及的歷史上的美女,都是后人尊称的,当时没有直呼的习惯。如近年经常被提起的民国名媛林徽因,有人将其列为民国四大美女之首。林徽因与丈夫梁思成都是建筑学家,颇有建树。林还是作家、诗人。国学大师陈寅恪是他们的好友,抗战前还曾住过前后院。有次陈寅恪为林徽因夫妇作了副对联:“梁上君子,林下美人。”梁上君子是指梁思成,不仅与建筑有关,也反映人品;林下美人是谓林徽因,内贤外秀,是男人心目中的女神。“梁上”与“林下”相对,“君子”与“美人”呼应。众人皆叫妙。
梁思成自然欣然接受,而林徽因则并不乐意,当即表示讨厌,说:“什么美人不美人的,好像一个女人没有什么事可做似的,我还有好多事要做呢!”在林徽因眼里,男人口中的美女无疑是花瓶和场面上的摆设,因为没什么事可做,不会做事,所以才成为花瓶、摆设的。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才不愿当花瓶和摆设呢!可见那个时候,人的观念和认识与现在有很大的不同。
处处是“美女”,“美女”满天飞,难道是当今社会国人观念的变革、时代的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