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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里的思念

2019-09-10郑朝晖

语文世界(初中版) 2019年5期
关键词:诗三百雄鸡风雨

郑朝晖

刚过去的冬天多雨潮湿,即便入春,天也好像总是阴,雨也是时断时续。下雨的日子常常让我想起的一首诗,就是《诗经·郑风·风雨》: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

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风雨潇潇,鸡鸣胶胶。

既见君子,云胡不瘳?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诗经》里的诗歌常常是重章复沓的结构,因为我们现在看到的只是歌词,事实上,这些诗歌当时是歌曲,也是舞曲,所以墨子说:“诵诗三百,弦诗三百,歌诗三百,舞诗三百。”既然是舞蹈,就要能够不停地循环,重章复沓就是自然的道理了。在节奏和句式上没有变化与推进,古人们就在词语的选择上下功夫了。也因为如此,现在我们如果要赏鉴这样的詩句,或许“因声求意”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

这首诗,给我们描绘了一个雨天,久别的“君子”忽然出现在了诗人的眼前时,诗人情绪的变化过程。一开始的时候,对风雨的描绘是“凄凄”,那是一种与内心的寂寞联系在一起的客观描写。外界的寒风细雨正应和着内心的凄苦寂寥。而这个时候,鸡的鸣叫声也是“喈喈”,那是低而细碎的声音——这正是一个孤独者在寂静中对声音特别敏感的表现。而“既见君子,云胡不夷”,是说见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君子”,怎能不高兴呢?不过,这个“夷”字,还是很有意味的,注释家告诉我们,这里的“夷”是一个通假字,实际上是“怡”,是一个平声字,那并不是一种特别兴奋的高兴,而是略微有一点点淡然的高兴。我们现在常常说的“心旷神怡”,则常常是有一种内心安定平静的感觉在的。不过,如果我们联系下一句中的“瘳”来看,这个抒情主人公因为思念而病病怏怏,见到了自己的心上人,相思病才得以痊愈,可见其思念之深。所以,如果我们设身处地地想,这样一个久思成疾的人,乍见自己的心上人,是不是可能会有恍若梦中的“发蒙”的感觉?是不是不会一下子表现出狂喜的样子?

吟唱的第二叠中,风雨之声变成了“潇潇”,这是一个比“凄凄”响亮的声音,表明雨越下越大,自然,鸡的鸣叫声也随之响亮起来——“胶胶”。雨虽然越下越大,但作者的内心却越来越开心,沉疴顿愈,内心阴霾一扫而空,这是多么欢欣的事情啊。到了第三叠,则不再是对声音的描摹了,转而对状态的记叙:天色因为风雨交加而变得昏暗,雄鸡在屋外叫个不停。而这时候说“云胡不喜”,则分明是对喜悦的最高的描绘了。所以我们看,这首诗情绪的展开是有层次的,一开始乍见亲人,自然是高兴的,但恍若是梦中;然后则是一扫阴霾的欢快;而到了诗歌的末尾,这样的快乐则达到了极致。而且,反问的句式,也强调了这种久别重逢的快乐的强度。

不过,我们还是有疑问的,这个疑问就是:一首描写久别重逢的诗歌,又为什么一定要选一个风雨交加的天气来做背景呢?而且“风雨如晦”,那是一个多么压抑的日子啊。所以,以往的注释家就要将“风雨如晦”,解释成政治的黑暗与压抑,让“鸡鸣不已”展示出一种反抗的激情来。这样,那个情爱中的“君子”就变成了政治意义上的“君子”了。其实也未必需要如此穿凿,在中国的神话里面,“雄鸡”是与“太阳”联系在一起的,而在这首诗里面,与“雄鸡”相照应的则是“君子”。如果这样来理解的话,唯其在阴雨之中,似乎太阳的到来才会更让人欣喜不已。

然而,作为中国的文人,对一首诗的理解,自然没办法单单从文本本身去理解的,我们之前的每一代人加在这个文本上的理解都会不同程度地影响我们对作品的理解。而这种“影响”有时候是我们意识得到的,有时候又是我们意识不到的。就比如“风雨如晦”,我们使用这个词语的时候,有的人并不一定知道它是从《诗经》里来的,但是那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感觉则是通过历朝历代的诗词歌赋、案牍公文传递而来的。所以,我们对那只在如晦的风雨里、依然坚持鸣叫唤起所有人对阳光的渴望的雄鸡,还是应该保持我们的敬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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