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笑安然
2019-09-10王泳苏
王泳苏
冬,总是带着抛弃一切的决绝,冰透了世间万物。
外面寒风冷冽,被吞噬一般的黑,屋内一样的温度,一样的黑,“铃——”闹铃仅响了一声便被按断,林安笑从床上坐起来,眼神红肿,目光呆滞,像是没睡醒,也像是一夜未睡。
她抚摸自己的左心房,声音嘶哑:“为什么,为什么,不疼了。”
她如游魂一般走出卧室,打开窗户,冷风刺骨。她从窗外拿回一杯昨晚放在外面的水。如今,已有厚厚的冰碴,双手抱住杯壁,努力将冰捂化。她来到客厅角落的椅子上,看着手中的冰水,不说话。
以前,在冬天她喝的都是热牛奶呢,冰水从来都是阿浅的。
等到手中的冰水差不多能喝时,她一饮而尽,冰冷的刺痛感,流经喉咙,直达胃部,她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战,然后便穿衣,出门。
林安笑工作的地方在很远的一家小餐馆,洗盘子。准确来说那是她上午工作的地方,中午她要送快递,晚上她要在一家西餐厅弹钢琴。她有一双如葱般的手,纤直细长,原本是水嫩嫩泛着莹白色的,如今却布满了粗茧。
安笑不穷,相反,她的钱很多,多到能买下一条人命,她只是想体会一下从早忙到晚的滋味,那究竟有多累,有多苦,有多疼,不过现在的安笑对这些都已经麻木了。
半夜十二点,她又回到了那个黑暗的小屋,没有开灯,照例倒一杯水放在窗外,神情木然地坐在角落的那把椅子上,任由思绪将心中已结好的痂再次撕裂,鲜血淋漓。
“安安,快起来了,将牛奶喝了,我要去上班啦!”浅然,喝下一杯冰水让自己清醒,入口的冰刺感,让她不禁颤抖,手中却拿着一杯温热的牛奶,走进房间。在这个五十平方米的蜗室中,她和安笑睡在一间房里。
“阿浅,你走吧,牛奶放着,我一会喝。”安笑将被盖过头,显然不想起来。
“不行,我要是走了,你肯定会在牛奶凉透了后才肯起来。大清早的,喝凉的多伤胃。你先起来,喝完牛奶后接着睡。”浅笑半命令半哄地将安笑从温暖的被窝中拽出来。
“啊,阿浅,你手好凉啊!”安笑依然闭着眼。
“快喝!”浅然将手伸进袖子里,隔着衣服扶着安笑喝牛奶,安笑就着浅然的手喝完牛奶后,便倒下接着睡。
“安安,吃的在冰箱里,记得吃的时候热一下,药在茶几上,一天三次,一次都不能少,我去上班啦。”浅然一边穿着棉袄一边说。
“嗯。”安笑回声轻微,已进入梦乡。
“咔哒”一声门锁上了,屋内一片寂静。
阿浅比安安大五岁,是安安的姐姐。
安笑回过神来,眼角一片冰凉,起身走进卧室,关门。
同样的黑,同样的冷,同样的铃声,同样的冰水,安笑又离开家门走向她一天中的忙碌。
“姐姐,你弹的真好听!哇,你的手好漂亮啊!”安笑在弹钢琴时,一个穿着公主裙的小女孩跑过来。
“是吗?谢谢!你的手也很漂亮!”安笑脸色有些苍白地笑道,小女孩听到夸奖后很开心,跳着回去找她的父母了。安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轻声笑道:“真好看。”
“安安的手真漂亮,皮肤又细又滑,这就是为钢琴而生的。安安,姐姐送你去学钢琴好不好?”
“不好”!安笑知道她们姐妹俩现在的经济状况根本不允许她学这么奢侈的钢琴。
“可是我们家安安的手多漂亮,不弹钢琴太可惜了。我刚好认识一个朋友开了一家钢琴培训班,因为刚开业,收费便宜,我又认识他,我们免费去学习也行。”浅然拉着安笑的手慢声说到。
“这样啊,那好吧!”安笑听得心动,其实她在电视上看到钢琴演奏时。她就爱上了那黑白键,不过她知道阿浅又多不容易,所以她从未开口提过。如今,恰好有这样的好事,真是太幸运啦。
安然走在回家的路上嘲讽自己当时的愚蠢,阿淺每天都在打工,去哪认识开钢琴培训班的朋友,那不过是阿浅又多打一份工的代价吧啦。或许自己当时已经隐约猜到了,只是不想说罢了,因为那时真的很想弹钢琴。想到此,安笑不禁皱起眉头,越发地讨厌着曾经的自己,那个借着先天性心脏病的由头心安理得地接受阿浅照顾的自己。安然想,世间就没有像自己那么坏的人啦,自己真是恶心透了!
推开家门,安笑在黑暗中准确地坐在沙发上,那还是阿浅花钱从废品回收站买的呢。安笑抬头看向屋顶,那晚自己是不是也是坐在这等阿浅回来呢?好像是的,结果等来了什么呢?一通电话,来自医院的电话,瞬时她心脏剧烈跳动,承受不住晕了过去。阿浅出车祸啦,那是安笑一生中最痛恨的夜晚。阿浅离开啦,而自己却因为电话那头的护士得救了,被送到医院时,心脏衰竭,却该死的正好有合适的心脏,于是她便活了过来,她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大哭,大笑,奔跑,可她却没啦阿浅。
当她手术后醒来时,她被告知她有一颗健康的心脏和一大笔钱,那是醉酒撞死阿浅的司机给的。安笑疯过,自杀过,崩溃过,都是因为自己的无理取闹,非要让上了一天班的阿浅出去买水饺才会出事。那么善良,那么温柔的阿浅啊,从未享受过这个世界一天的美好,就悄无声息地离开啦。而一直活在阿浅庇护下的罪魁祸首却因祸得福还了一个健康的心脏,得到那么多的钱,老天真是不公平。
在阿浅离开的一年中,安笑是在医院中度过的,她每天都在自杀和抢救中轮回度过,安笑想浅然啦,没有阿浅,每人会在早上让她喝牛奶,没人会叮嘱她天冷了多穿衣,没人会哄她睡觉,没人会给她建造一个温暖的小窝,自己却独挡世间的冰寒。安笑想去陪阿浅,却又无颜面对他。
之后,安笑从医院出来,她决心去体会阿浅所受的苦,所遭的罪。原来当自己在充满阳光的家中读书看电视时,阿浅的生活是这样的黑暗,刺骨。
今天清晨安笑起来的有些晚,当她匆忙去窗外拿冰水时路过茶几,随意一瞥,却如同被试了咒语一般定住,茶几上俨然是一杯牛奶,杯口冒着的热气表示它的温度,安笑的血液倒流,似乎没了呼吸没了心跳。时间不知静止了多久,安笑只知道当她颤抖着身子拿起牛奶时,牛奶已经变凉,被子底下有一张纸条。
安笑眼前一片模糊,那是阿浅的字迹,阿浅的字迹非常漂亮,就像阿浅的人一样,温和清秀,曾有一段时间安笑苦练阿浅的字。
“安安,记得喝牛奶。”
“啪”眼泪落下,晕染了笔画。
“阿浅,阿浅”安笑失神地轻声念道。
而后,安笑像疯了一样将屋子的每个角落都翻了一遍,可是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安笑跌落在墙角,抱膝痛哭,任凭声音嘶哑,眼泪打湿衣裳。
“阿浅,阿浅,你到底在哪里,你回来好不好,我好想你,求你让我再看你一眼好不好,阿浅,阿浅!”愧疚感,痛苦感,思念感化作翻涌的潮水将安笑淹没。
安笑来到医院门前,她怀疑阿浅没有死,她要去找给阿浅做手术的医生问清楚。
当许恒看到眼前这个陌生女孩来找自己时,他很是诧异。
“许医生,你好,我是林安然,是林浅然的妹妹,您还记得她吗?”
许恒听到他是林安然后,深色有些不自然,不敢望向林安然略带审视的眼神。
“林浅然啊,我记得,我很抱歉无力抢救你的姐姐的生命。”
“您确定我姐姐死啦?”安然有些咄咄逼人。
“什么意思?”许恒满脸疑惑。
安然不动声色地观察许恒的表情,看样子不像是在撒谎。
“我收到了我姐姐写给我的字条。”安然试探地说。
许恒一脸震惊:“怎么可能,我是看着她被送进太平间的。”
虽然许恒表现的很正常,但是安然还是不相信,她不想在感受到希望后又经历地狱般的绝望,而对于她来说,许恒唯一能给她救赎稻草,她必须抓住它。
“我姐姐根本没有死,你和她一起来骗我是不是?”
“林小姐,我很理解你,但是作为一名医生,怎么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听到许恒这样是。安然之前伪装的所有强势都已经轰塌,她红着眼睛紧紧握住许恒的手。
“你在骗我是不是,姐姐一定还活着,她是不是觉得我太累赘,不要我了。”安然的眼泪顺着脸颊流到脖颈里。
她一只手胡乱擦干眼泪:“没关系,你只要告诉我她还活着,我一定不去打扰她,不在成为她的累赘,好不好。求求你了。”
许恒看着已经哭得无力的女孩,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她。
“你冷静下,先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有她还活着的想法。”
安然松开了许恒的手,平复心情后,告诉了他在家中发现牛奶和纸条的事情。
“你确定那是你姐姐的字迹?”
“我确定。”
许恒思虑了一会,对安然说:“你先回去,我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到时候我会去家找你。”
安然离开了,许恒陷入了沉思。
安然回家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睡觉,她期待醒来后还能看到阿浅的纸条。
傍晚,安然从床上起来,枕头边是一张纸条。
“安安,你要好好照顾好自己。”
安然不在激动,她平静地将纸条贴在左心房,她想借助纸条来感受阿浅的温度,安然终于笑了。
最近安笑爱上了睡觉,因为她每次醒来都会收到一张纸条。来自阿浅的纸条。
这天许恒来到安笑的家,他环顾四周,不禁皱眉。
“那个司机不是给你一笔钱吗?你怎么还住在这种地方?”
安笑不想讨论这个问题。
“你知道我姐姐的消息吗?”
“不知道,不过我有办法知道给你纸条的人是谁了。”
“不必了。”安然立刻回答。
“最近我一直都会收到纸条,我感受到我姐姐的存在,如果她不想出现的话,即便这样也挺好。”
许恒看着安笑的眼睛,他已经没有初次见面时的执拗。
“我渴了,可以给我一杯水吗?”
安笑笑着起身去倒水。
许恒盯着茶几看,一直都会有纸条吗?
许恒离开后,安笑环顾自己的屋子,阴暗潮湿,一点都不像阿浅在时的温暖。既然阿浅一直在我身边,那她是不是也在这所黑暗的房子里呢?不行,我一定要让阿浅住的舒服。安笑拉开窗帘,让阳光照射进来。通上已经搁置了三个月的暖气,她又购买了许多可爱的小挂件,将房屋布置的温馨漂亮。这样,阿浅会很开心吧,安笑坐在旁边,数着这些日子得到的纸条,痴痴地笑着。
安笑改变啦,她每天会赖床,然后喝着茶几上的热牛奶,看着杯底下的纸条,她辞掉了上午和下午的工作,每天都在西餐厅弹琴。虽然工资不高,她却很幸福。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除了安笑偶尔会想知道那些纸条是谁写的,她甚至会想是不是阿浅的鬼魂做的?不过安笑想,即使是鬼魂她也不怕,因为那是阿浅,会永远陪着安笑。
许恒又来找安笑,说是上次落下一支笔在这里。拿到后,就匆匆离开。
安笑奇怪,这么长时间怎么没发现有笔,不过倒也没在意。
许恒坐在电脑前,看着屏幕的一切,深色诡然。他上次来安笑家在茶几下面安防了一个小型监控器。他要搞明白那张纸条是谁写的。他想应该是安笑的朋友帮忙,他甚至做好准备接受那个林浅然的鬼魂,但结果是这样,他无力地躺在椅子上。
他从医院出来,手里拿着的小型监控器,面容似乎结了一层冰。从医这么多年,第一次遇到这样事情,他想起来心理科朋友说的话:“也许是她太痛苦将自己逼迫成另外一个林浅然。”许恒一针头痛,他来到江边,看着翻涌的江水,他想起他职业生涯唯一一场还没有开工就结束的手术。
“医生,我……”
“你先不要说话,你摔倒了,肋骨穿刺了肺部,我马上给你做手术。”
“医生,请听我说好不好。”女孩疼的满头大汗去依然倔强地握住许恒的手。
“你不必救我”,她感觉到说出每个字都在遭受挖心的酷刑。
“我有个妹妹,有先天性心脏病。”女孩闭着眼,脸色惨白。
“我的血型跟她匹配,把我的心给她。”
许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哪有病人会在自己生死关头还还要把心给别人!
“我求求你了,还有请不要告诉她那是她姐姐的心脏。”女孩已经意识模糊。
“我的妹妹叫林……安……笑。”病床上的女孩没有了声息。
许恒低头看着手中的监控器:“林浅然,就算你离开啦,你的心还在保护林安笑,对吗?”他用力将手中那个里面只有一个林安笑的监控器扔进了江里。
他看着江面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注意到身后那個纤弱颤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