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证者、记录者与书写者:实践的力量——第九届中国当代版画文献展
2019-09-10王泽鲲
王泽鲲
自2007年“实践的力量——首届中国当代版画文献展”于南京博物院揭幕至今,已经过去12年了,其间,在刘春杰等人与策展团队的探索与坚持下,这一中国唯一的当代版画文献展,业已成功举办九届。从无到有,羽翼渐丰,今天,“实践的力量”已经从视觉与文本两种序列上,成为版画实践者共同参与并书写中国当代版画历史的重要平台,也是艺术家、学者、收藏者与艺术爱好者一同观察和理解中国当代版画的重要渠道。展览策展人、金陵美术馆馆长刘春杰这样介绍道:“记录当代版画,推动当代版画的发展,是我们最初的学术目标,用版画的实践来产生力量,留下文献,留下记录。” 回望过去,第四届展览是一场没有文献的“文献展”;第六届展览在版画概念的重新界定与扩充、版画传统的回归和认同这两大方面贡献颇丰;第七届展览试图对当代版画史作出全面梳理;第八届展览则以“馆长说画”公教活动,推动美术馆成为具备互动感与探索感的文化场域——可以说,第九届展览基本上沿用了先前展览的主旨、路径与模式,策展人对于“文献展”这一形式的阐释愈发成熟,展览现场不少作品也颇具亮眼之处。
立足于“当代”语境之下(这里的“当代”为一时间状语,指的是正发生在我们身边的艺术现象和艺术活动),本届展览共分为三大板块:其一,近60位艺术家的百余件版画作品;其二,隋丞的个案研究展;其三,“文献展”。参展艺术家皆为中国当代最活跃的版画家,在年龄、地域、身份、文化背景及创作追求上,不拘一格、各有特色,从卢治平(1947—)、袁庆禄(1953—)、曹琼德(1955—)等40后、50后,到苏新平(1960—)、王艺(1960—)、王华祥(1962—)、杨锋(1960—)等“学院派”力量,再到王觅(1982—)、吴建棠(1986—)、夏玉清(1987—)等青年艺术家,皆有涉及。在历届展览中,“版画家”的职业属性都被刻意淡化甚至抽离,凡从事过版画实践活动的艺术家都有可能入选参展,本届展览也不例外——策展人欢迎有学识、有见地、有个性的艺术家加盟展览,看重的是版画作品本身以及当代版画如何介入社会的“公共性”问题。策展人意欲冲击与改变的,正是那种陶醉于“版画家的版画”的观念和做法。
从这一考量出发,我们可以发现,本届展览中的诸多展品,跳出了版画“平、凹、凸、漏”印痕和复数性等技术趣味的圈子,艺术家不仅采纳了综合版画、独幅版画、大尺寸版画、数码版画、版画动漫、影像和装置等较新颖的形式,同时也更着意表达“某种精神上的经验,某种更忠于自己内心的体验”,这些作品便是其“将社会环境因素内化的成果”[1]。除此之外,在展览现场亦可看到丝网版画(如王艺的《规定》)、铜版画(如苏新平的《红之一》)、木版画(如王晓林的《无系列之福禄寿》)等传统形式之作,这些“刀味”浓厚、反映当代人情感体验与主体意识的具象写实作品,也未被拒之门外。
语言是思想的承载,也是思想的基础与界限。追本溯源,“文献展”一词,伴随着1955年由阿诺德·博德(Arnold Bode)主持策划的“Kassel Documenta”(即卡塞尔文献展)诞生。“documenta”一词为拉丁文[2],它与英语词汇“document”的关联并不紧密。事实上,虽然它有文件、公文、文档之意,但在汉语中,它应译为“具有教训、教导或警告意义的例子、模式、警告、证据、实例或样本”[3]等义,将其直译为“文献”,实乃望文生义。但如此误读也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包括“实践的力量”在内,具有本土色彩的“文献展”反而在中国遍地开花[4],甚至在狭义的“文献”语境下,“Kassel Documenta”都未有过如此庞大的策展行为。前文提到,第四届“实践的力量”是一场没有文献的“文献展”,现场没有一本文献书籍或与文献相关的展品,一张张版画作品构成了广义上的“文献”。这种“去文本化”的策展思路,表明了当时的策展团队,对待正在生成的“当代版画文献”的一种谨慎和观望的态度;而近10年之后,在本届展览的第三个板块,集中呈现了艺术家手稿、创作心得、历史视频资料、出版画册以及木版原版等一批“文献感”和“介入性”极强的实物资料。这些文本资料区别于带有精英色彩的“宏大叙事”,记录和表达的是每位普通艺术家个体的“日常取向”。展品范畴的扩大、艺术作品与文章典籍的呼应,也使得我们对当代版画的现状和特质有了多维参照。
策展人刘春杰曾坦言,展览创立之初,意图用“实践”掩护“情报收集”,背后则是回顾历史、记录历史与书写历史的野心[5]。或许会有人认为,在各类展览主题花样翻新、各种图像丰富繁杂的背景下,十几年来该展览始终以“实践的力量”作为其选题与名称,不够灵活贴近文化热点,也难以放大展览的“吸睛”效应。但事实上,应当承认的是,“实践”二字恰是该展览一贯的主旨和精要所在——艺术创作是一种实践;展览的策划、组织、推介与可持续运作,亦是一种实践。从2007年到2019年,“实践的力量”已然成了期间中国当代版画创作与展示的系统见证。“实践的力量”这五个字,凸显了对于艺术家反复锤炼其技术与观念的尊重,也表明了策展人拒绝自我包装的态度。更重要的是作为国内唯一的当代版画文献展,它是中国版画从业者自发进行创作、研究和积累的例证。它需要的是审视冷静的基调、较稳定的展覽规模,以及风格与类型相对全面的展品。避免向展览中(特别是展览名称中)植入过多主观色彩较强的文本,也就减少了对参展艺术家甄选和参展作品诠拣的误导与干扰,中国当代版画文献展的客观性和品牌性,才有所保证。
當“实践的力量”走过九届,展览本身也成了值得被记录和研究的文献。作为中国当代版画界的见证者、记录者与书写者,持续至今的中国当代版画文献展将继续为其提供怎样的尺度和方向,下届展览是否会在模式和路径上有所创新(例如本届展览便推出了个案研究单元),第十届展览又是否会对先前九届展览的成果作出梳理与发布,不禁令人期待。
注释:
[1]参见巫鸿.作品与展场[M].广州,岭南美术出版社,2005:47.
[2]哈拉尔德·金佩尔(Harald Kimpel, 1955-)指出:在拉丁语中,“documenta”是“documentum”的复数形式。“documentum”一词则由“docere”与“mens”两层含义构成,“docere”相当于英语中的“teach”,即“教”“教授”之义;而“mens”则与英语中的“mind”“intellect”“brain”的内涵相近,意为“智力”“心智”“理解力”与“头脑”等。
[3]参见杨乃乔.“Kassel Documenta”到“卡塞尔文献展”——在误读与误译下生成的新艺术观念[J].东方艺术.2018(16):74-79.
[4]近年来,文献展的规模与数量皆有明显增加,知名度较高的文献展有“大师之路——梅尔尼科夫百年诞辰作品文献展”(2019,上海)、“艺久情长——卢是百年诞辰美术文献展”(2019,北京)、“春风化雨——原中央大学的美术教育实践作品文献展”(2019,南京)、“神州国光:王中秀藏黄宾虹艺术文献展”(2019,杭州)、“艺路历历——中国美术学院藏绘画基础教学作品文献展”(2019,杭州)、“贡布里希研究论坛暨文献展”(2018,南宁)、“1949年的廖冰兄——历史转型期的廖冰兄漫画作品文献展”(2018,广州)等。
[5]参见刘春杰.“文献的生成 ——献给“实践的力量·第九届中国当代版画文献展”[EB/OL]. http://www.sohu.com/ a/320429458_120054197. 2019-06-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