畅饮疼痛
2019-09-10宗晴
宗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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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茂林疯了。
他一言不发,一杯杯地喝着闷酒,眼里喷出的火焰足以把陈艳艳的衣服点燃。
没人知道陈艳艳这次会来,几乎所有人都问遍了,都说没有通知她。
陈艳艳是挽着童毅的手进来的。两人一到,在场的人都用惊奇的目光盯了过去。
我用手肘碰碰身旁的许茂林,发现他正慢慢地低下头。
陈艳艳嘴里叼一支烟,悠闲地吐着烟圈。她今天穿着白色的貂绒大衣,更显富贵、高雅。这位当时令无数男生倾倒的小美人,如今年近五十仍风韵犹存。“别冷场啊!我又不是外星人。”陈艳艳不请自坐,拖了旁边的凳子,示意童毅挨她坐下。
经她这样一说,大家重新坐好,气氛又活跃起来,每人倒满一杯酒,全部起立,齐声高呼:“为我们初中同学会,干杯!”
童毅很快喝完一瓶啤酒,说有事先走了。
陈艳艳留下来,主动打酒庄,全喝白干。她和一个同学碰杯说:“松哥,等会儿去我那里唱歌,打三折怎样?”
言下之意,童毅的歌厅就是她的了。
松哥笑得很邪,说:“老同学,你就不能免费吗?”
陈艳艳的声音软绵绵的:“好!难得这么高兴,我俩唱首歌吧。”
“唱什么歌?”
“《同桌的你》……”
我偷偷瞟了一眼许茂林,他不去看陈艳艳,只顾自斟自饮,握酒杯的手微微颤抖。
我理解许茂林的感受,他的境遇不太好。如果几十年前,另当别论。那时他的条件优越,父亲是小街上供销社的主任,衣食无忧,城镇户口啊,谁不羡慕?
然而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许茂林初中毕业没考上学,就不念书了,等着接班。供销社解体后,他开了家服装店,生意不好也不坏,依他的话说,够喝稀饭。他也想过出去打工,可他手无缚鸡之力,一无学历二无技术,谁要啊?前些年,许茂林托关系到县城某银行当了一名保安,工资不高,但比较轻省。后来他的儿子也能打工了,许茂林才在县城里买了一套电梯房,按揭贷款。
这次同学会,地点设在县城的一家土鸡坊,我考虑许茂林方便,便邀他参加,他欣然应允。没想到陈艳艳也来了,而且是和童毅一起来的。童毅现在是有名的房地产商。陈艳艳不是嫁给了一位镇长吗?……
大家都找陈艳艳调笑,似乎没有她,今晚的同学会就无法进行。陈艳艳毫不拘束,随口便答。唯有许茂林,不快不慢地喝,旁若无人地喝,很少吃菜。他已喝完好几杯了,脸色煞白。
陈艳艳最后拿起他的杯子,斟了酒:“林哥,别来无恙。我敬你!”陈艳艳落落大方地举起酒杯。
许茂林摇晃着站起身,眯了眯眼睛:“好!”仰脖往嘴里倒,喝到一半,呛着了,轰轰地咳嗽。这一咳就无法收拾,眼泪直往下掉。
陈艳艳喊了声“慢点儿”,几次想走过来,却被椅子挡着。看得出,她很着急。
我扶许茂林坐下,给他拍背,叫他别喝了。他取出餐巾纸擦擦眼睛,说没事,把剩下的酒喝完,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大家都提议停止喝酒,聊天叙旧。许茂林失去理智,依次去抢各位的杯子,我们藏掉酒杯,他打着酒嗝儿说:“我知道你们瞧不起我,没啥,我自己喝。”连饮三杯,然后耷拉下头,一晃一晃地吹酒气。
陈艳艳大声吼:“闷这里干啥?走,唱歌啊!我去叫车。”
许茂林被扶上出租车,还闹着要喝酒。我返回土鸡坊结账,老板说那位女士已经付了。
车到一个广场停下,陈艳艳引我们走地下通道来到底层。进入一间包厢,陳艳艳泡了茶,拿出水果,说声随便玩儿,便忙去了。我觉得快要窒息了,四处溜达,脑子里出现幻觉——那一间间小屋子,怎么像厕所隔间啊!
忽然,我发觉没见着许茂林,回去问,有人说:“他吼得厉害,在半路上下了车……”
我跑到广场,掏出手机拨打许茂林的电话,里面提示:“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再打,还在通话中;过会儿接着打,仍在通话中……这小子怎么了?我跺了一脚,真想摔烂手机。
我拦了辆出租车,沿着他回家的方向寻找,不停地拨打他的电话,终于在一条街道发现了他。他摇晃着身子,欲倒不倒,手里握着手机,不时凑拢耳朵。
“你和谁通话?这么久!”我很想揍他一拳。
许茂林歪着脖子回过头,眼睛半睁半闭:“陈艳艳。”
我使劲儿摇摇脑袋:“和她?”
“对。陈艳艳。”许茂林喷着酒气说,“今晚是我打电话叫她来的……”
“啥?”我酒醒了一半。
“那个镇长因贪污受贿罪被关进去了……”许茂林扶住一棵树,身子弯下去,“谁知……谁知她又和童毅搅在了一起。”
“这种女人不值得你留恋。”我劝道。
“不!”许茂林左手撑腰,右手使劲儿击打自己的胸脯,“你知道吗?小时候她家里穷,喝的浆糊糊比米汤还清。念小学她和我坐挨着,经常尿湿裤子,营养不良所致。她叫我替她保守秘密。我隔三岔五给她一些钱和粮票,她既感激又羡慕。那年我患坐骨神经痛,瘫在床上,生不如死。她无微不至地照顾我,我赶她走,用最恶毒的语言伤害她。她是流着泪走的……可她并不幸福,镇长关进去后,她又找到童毅,她穷怕了……童毅对她很不好,稍不如意就骂她婊子,打得她鼻青脸肿……”
许茂林眼泪鼻涕一起掉,然后像一摊烂泥似的瘫软下去。
陈艳艳是他的前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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