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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乐拾贝

2019-09-10久久

西部散文选刊 2019年11期
关键词:古城

查干苏木的请柬

七月末的博乐达勒特镇查干苏木村,燥热的空气,蒸发了地表仅有的水分。干裂的土地,如张嘴等待哺乳的婴儿。灼烧皮肤的气流四处横冲直撞,我险些被它击倒,可我还是站住了。我手扶一块红色花岗岩石碑。我想,是这块带有神圣意义的石碑,赋予我能量,让我抵抗住了热浪的摧毁。

我知道要来这个圣洁的地方,特意穿了及脚踝的长裙。听同行的韩雪昆老师在车上给我描述,这座寺庙曾经的辉煌。

始建于清道光十六年(1836年)的查干苏木遗址,在当地蒙古族牧民中也被称为白庙。据说当初建成后的庙宇,诵经场所的面积达五百平方米,加之附属设施僧房以及庙内分设佛学院、哲学院、医学院、天文学院等,面积更大。

我的脑际立刻跳出曾经储存关于藏传佛教中黄教寺庙的记忆。拉扑楞寺、甘丹寺、色拉寺、哲蚌寺,以及疆内和静县巴仑台的黄庙。

韩老师告诉我,他曾见过早期白庙的黑白照片,是中国传统土木建筑式样,因其建筑主体为白色,得名白庙。其在绿树掩映中显得圣洁而高雅。鼎盛时期,白庙内有喇嘛二百余人。是西路土尔扈特部一座重要的寺庙。

经历一个多世纪的风霜岁月,这座曾经佛音缭绕、香火旺盛的寺庙已在诸多外力下损毁的只剩下一堆土了。让人感到忧伤。

这样的结局是意料之中的。如果世道太平,按说不足二百年的建筑,主体保持完好是不成问题的。可谁让这些建筑处在丝绸之路上,遇到外侵不算,加之众所周知的原因,仅有的一点建筑遗存以及庙内佛像经书,也被毫不留情地肢解。

我的目光飞出眸子,收纳到的景象除了一处见方几十平方米的土堆,被五六十公分,圆形水泥墙围拢着。夏日炽热的暖风,如跳动的火苗,抚摸着我的每一寸肌肤与眼神。

一根不合时宜的水泥电线杆子,突兀地矗立在遗址上,好像我脸上突然生出的肉瘤一样,让人不免有些难堪。甚至是隐隐作痛。

几条彩色经幡,明亮而醒目,提示过往的人们,这里曾经是辉煌的白庙。除此之外,再没有一点印记让人与寺庙联系在一起。

遗址四周是座蒙汉杂居的村子。我走到“查干苏木遗址”的碑前,过来一位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我问他是否了解这座庙宇时。他木然地说,他出生的时候,这里就是废墟了。据老人们说,几十年前,庙里喇嘛还有近百人。

我从另一位知情人那里获悉,这座寺庙真正停止宗教活动的时间是1958年。这个年份,让许多人记忆深刻,用轰轰烈烈,热气腾腾这样来描述,一点也不为过。人们在一种亢奋中,渴望物质生活的改善,生产技术的进步。而此时在查干苏木村民的心里却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痛。

作为牧民们的精神家园,庙宇的废弃,比他们自己的家园荒芜更为可怕。他们不知道该到哪里去给先祖送上祝福,不知道该去哪里向亡者传递祈祷。没有了寺庙,就切断了他们与神灵,与佛,与亡人们沟通的桥。他们需要在梵音中祷告,在佛经中开化,在冥思中忏悔。

这座已经存续了百年的寺庙,被雪崩般的冲击力击伤,渐渐得机体萎缩,功能丧失。

从史料上得知,最后看守白庙的喇嘛有两个,一叫曲仁木,另一个叫左德甫。他们两个人长什么样?年纪多大?最初从哪里来?最后去了哪里?我一概不知。但我知道他们在这里默默守护了十五个春秋。

偌大的寺庙,他俩每日打扫寺院,诵经念佛,迎来日出,送走晚霞,与草原共呼吸,与星辉共枕眠,周而复始。我起初想,人一生有几个十五年,他们是如何忍受漫漫长冬,茫茫黑夜,一个又一个的酷热夏天。这是我一个俗人,庸常的想法。他们是心中有佛的人。那是一个宏大而充满奥秘的世界,他们把自己许身于此的时候,就已经不再是一个俗人了。自然想法与我是不同的。

作為一名虔诚的僧人,曲仁木和左德甫坚守到最后一刻,从另外一个角度讲,他们都是有功德的人。

庙宇在,佛像在。佛像在,心中的世界就在。

光阴里交织着诞生与死亡。

死容易,生时难!

这是我小时候从奶奶那里听来的话。奶奶说人死是很容易的事情。车祸、疾病等,有时候一口饭吃不好都会把人呛死的。生却要经历十月怀胎,又要一月一年慢慢长大。

就一个自然个体而言,这个过程,说是一次跋涉,或者远征也未尝不可。

回荡在广阔草原的佛乐梵音,神秘、悠长、深远。他们常常吟诵古老而悠长的经文,与遥远的历史对话。

令无数后人敬仰的成吉思汗所向披靡,征服欧亚大陆,开启的是一场波澜壮阔的远征;青年首领渥巴锡为了逃避灭族之灾,率领土尔扈特近十七万之众,在诸多游牧部落军队的围追堵截中一次次浴血突围,自遥远的伏尔加河流域万里东归,更是一次惊天地、泣鬼神的悲壮远征!

每一个渴望回到故乡的人,他们的心中满是对祖国的思念,对故土的向往,追随祖先的马蹄潮水般征服一座又一座城,直到抵达故土。回到祖国的疆域,回到母亲的怀抱。

当他们把自己重新交给草原,交给天空,交给更为深邃的宇宙时,他们会向尊贵的佛,许下心愿。

他们安定下来后,知道要做一件事情,这件事关乎每一个人的精神寄托。关乎一个人的六世轮回。

请来最具声望的喇嘛,帮助他们选址,要给这一方的牧民们修建一座庙宇。修庙的能工巧匠当初是从内蒙、西藏请来的。建筑材料则是从四面八方运来的。在没有汽车的年代,那些建筑材料不得不用骆驼、马车、牛车等运抵。在整个修建过程中,牧民们自发地捐牛羊,甚至捐金银。修建它,无非是两点,一来是庙宇所承载的藏传佛教,是土尔扈特部数百年来不变的信仰;二来是东归首领渥巴锡汗临终给土尔扈特人留下遗言:“安分度日,勤奋耕田,繁育牲畜,勿生事端,致盼致祷。”他们用这样的执念,履行信守的信念。

当白庙落成后,举行了盛大的迎佛庆典法会。这天,天比蓝宝石还蓝。风跟孩子一样那么高兴,从山谷跑到草原,又从树梢飞下,落在赶往庆典活动人们的睫毛上,它要与人们一起分享这样的欢乐。阳光比母亲的目光还慈祥。带着穿透力直射人的灵魂。牧民们从草原各处聚拢到这里。

白墙青瓦青砖的白庙,四周香火缭绕,寺庙前挂起佛像,喇嘛僧侣头戴黄帽,身披佛衣,庄严肃穆,诵经之声不绝于耳。

热闹非凡的白庙,依次进行晒佛、诵经、散发圣水圣食活动。当然僧人们还要进行激烈的辨经论道。牧民们虔诚地烧香朝拜,磕头许愿,祈祷来年风调雨顺,全家平安。

这一年,白庙周边的牧民过了驻扎于此的燃灯节。

当天晚上,寺庙屋顶,佛塔周围,佛堂,以及能点灯的台阶上均点亮无数盏灯。俗家窗台、佛龛、供桌,均点一盏油灯。目及所到之处的佛塔、殿宇、佛堂、屋子照得灯火通明。点灯祈福,僧人们将法号在夜空吹响,唱起纪念宗喀巴大师的经文。诵经声汹涌进人们的心田。白庙被青烟和灯火簇拥着,被朝拜的人群簇拥着,那一点一点的灯火不仅仅明亮了冬日的夜空也明亮了牧民的心灵。迷人的快乐在冬日的查干苏木村的月光里蔓延。

晚霞接受了夜的请柬,去赶赴一场盛大的黑色舞会。我是接受了查干苏木的请柬,走进了比草原更辽阔的历史的盛会。

在这场盛会里我穿越时空,走进一个神秘而庄严的世界。我知道这个世界与我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早些年,我知道奶奶祖上是甘肃金塔县的,紧挨着内蒙古。家族的一位太爷曾迎娶过一位蒙古族姑娘。至今许多人都说我长得像蒙古人。有趣的是,我从不惧怕马,反而跟马有种天然的亲近。更为奇怪的是,我孩子六岁时,第一次放在马背上,居然驰骋自如。诸多迹象表明,基因在人遗传中的魔力。

许多时候,我感觉自己就是一个生活在草原的孩子,热烈、奔放、豪迈、自由等属于草原的因子都活跃在我的细胞里。

当我面对白庙遗址时,我不觉得是一堆废墟。她是有生命的,包括每一粒尘土都是有记忆会呼吸的。

这片土尔扈特人赖以生息繁衍的草原。他们希望在这里过上和平宁静的游牧生活。除了给他们灵魂找到归宿地的佛学院外。

我转了一圈,想找到白庙哲学院、医学院和天文学院的所在位置。试想一下,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在一个二百余名僧人的佛寺中,居然设置了如此众多知识密集的学院。这就使得白庙不仅仅是一座寺庙,她多了一种身份,答疑解惑,传播知识,解除病痛,救死扶伤的角色。用当下的话说,就是一所名副其实的综合大学。这些学科与牧民生活息息相关。由此变得举足轻重。

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他们深信人行善扬德死后就会入天道神道人道,谁作恶死后就会入鬼道甚至下地狱。选择的路在自己的脚下。这些朴素的思想,让人遵从善恶法则,劝解人们向善向好。在天地自然间,与万物和谐相处。

神奇的蒙药取自草原和高山。不起眼的花,不知名的草,在精通医术的喇嘛那里,通过搭配组合,让身染重疾的人,从病魔的手里,重新获得新生。继续驰骋在草原上。

最让我感到着迷的是天文学院。比草原更为辽阔的天际宇宙,在这里不再变得遥远。那些静默的星辰,不再孤独寂寞,因为有这样的一些人,一直在关注着它们。不仅可以预报天气,还可以预测地震等自然灾害,对牧民的生产和生活实践有巨大的帮助和指导作用。受益后的牧民们,对此更为推崇。在敬畏天地自然的同时,更敬畏佛法的庄严。

拿着这份穿越历史的请柬,我一路走来,看到了二百余年白庙的落成,鼎盛与破败。

这里不是一座庙,是通往英雄豪迈的土尔扈特部的一扇门。与之相关的历史脉搏,在这里都能感受到。不信,你再抬头看看,与之遥望的达勒特古城,会告诉你更多关于她的故事。

宽阔的河流干涸了,几个人围拢不住的百年榆树干枯了,曾经辉煌的庙宇城池塌陷了。一切貌似死寂、悲凉、沧桑的景象。

其实,繁华与衰败,不光是在物质上,或者表现在具体的建筑上。事物繁盛与消亡,存在的另一种形式是精神层面。那些曾经承载辉煌的庙会或古城是不会消失的,他们已经被草原上的每一株草,每一个砂砾,每一棵树,每一面经幡所记录着,一场风,一场雨,一抹星辉都会唤醒。

当我放下手中的请柬,要告别查干苏木时,一个一岁多的小男孩,蹒跚的脚步走到我身边,我握着他的小手,他看看我,挣脱后,扭扭搭搭走到遗址碑前,一只小手搭在碑上,扭头看着我。我快走两步,蹲下身子,在他粉嫩的脸上亲吻了一下。

此时,红透地平线的晚霞,抹红了我和小男孩的脸,抹红了眼前的土丘,抹红了整个村庄,抹红了一个月后白如雪的棉花地。

亦真亦幻达勒特

横贯亚欧东西的丝绸之路是一条珍珠项链。镶嵌在丝绸之路北道上的达勒特古城,便是这条项链上的一棵华美的珍珠。她位于博乐市东南27公里达勒特镇破城子村北缘。在仲夏一个热辣的午后,我走进了她。从一锨土,一个碗,一批币来窥见她的繁盛。其实她远非如此这么简单,但我想,这个闪着光亮的窗户打开后,每一个人,会以自己视角去解读品味这座城。

一锨土

土,是神奇的,更是神圣的。神奇是看似普通的土,是有色彩的。比如紅色的土,是体内含铁多。比如黑色的土是含腐蚀物多。跟人一样。土也是有个性的。有的土质松软。有的坚硬,有的不软不硬。

圣神一词与土,是与生俱来的。我们面对土地的时候,会情不自禁地说,大地—母亲。可见土地在人们心中的地位。之所以这么称为土地,是因为地表的土,给了我们赖以生存的希望。

当然,我想说的是,土的神圣是她另外一种独特的功能,就是土是属性,这种属性,如同人的基因一样,具有很强的识别性。普通人眼里,几乎无所差别的土,在土壤学家眼里是丰富多彩的。

好了,东拉西扯绕了半天圈子,我想说土的神奇与神圣是她在考古学那里,则是揭开历史发展神秘面纱的一枚挑杆,那扇门帘揭开后,我们就可以窥见某个时段或者某个遗迹所反映的时代风貌和历史信息。

七月末,我搭乘博乐宣传部杨天详的车,出城,向博乐东南方而去。路程不远,37公里后,便到了博乐达勒特镇的破城子村,该村北缘就是我们的目的。我是跟博乐的韩雪昆老师一同进入达勒特古城遗址的。从地图上,古城被两个温柔的手臂环抱着,这两个手臂分别是博尔塔拉河与大河沿子河。

穿过考古工作人员的院子,杂草丛生,高低起伏的遗址便跃入眼帘。新疆考古所的工作人员正在进行现场挖掘,这样的场景虽不是第一次,但还是令我有些激动和兴奋。

激动的是有专家在现场,自己的疑惑可以得到现场解答。兴奋的是,我想知道是否有新的发现。

我探着身子望坑中作业的人。一个身穿灰白工作服,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放下手中的刷子,从梯子上来。我猜他就是我要见的考古专家党志豪。

眼前的土,是西北最为常见的黄土。虽说是黄土,可在专家眼里他们还是有区别的。

我问党老师,有什么发现?他说从目前土层来看,发现这里有早晚关系三期的遗存,正在挖掘的居住遗址,有房子、灰坑、灶址等。这中间还发现了青灰色的土质,应该是淤泥,告诉我们这里曾发过洪水。旁边就是河。遇到河水暴涨,岸边的城被洪水袭击是在所难逃了。

当城墙北面的黄土被一锨锨揭去时,考古人员发现一间房子里,较为完整的陶罐有三个,初步判断不是蒙元的器物,比这个时期要早。是西辽,还是更早的唐代,有待进一步鉴定。

但从内城一百乘一百的形制来看,与中原唐代城遗址相当。为了更具说服力,期待在为了挖掘中有实物证明她就是唐代的城。

在离我所处位置不过百米处,有一个更大的作业区。并非专业人员,只能止步于此。

有百姓居住区,一定有更高规格的衙署等权力机构,也应该有相应的商业区,令人遗憾的是,目前尚没有发现。

我追问原因。党老师说,因为城存续的时间比较长,在废弃后,又有新的居民入住。再次废弃后,又一波人成为城的主人。哪些重要的建筑遗迹是当初就损毁了,还是后来破坏了。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一起都要等整片遗址全部挖掘后才有可能知晓。也许会是一个永远的谜。但无可否认的是,这些埋于黄土下的遗迹是真实存在过的。

土,被风裹挟着,落在天空的肩膀上,她只在那里做了短暂停留,或是呼吸了一点新鲜空气,没有留恋天空的高远。她知道,她的家在哪里?就如同离开故乡的人,无论告别多久,都会回到故乡。哪怕是一把白骨,也希望葬在故乡的土里。这些土,是有眼睛的,她们知道回家的路在哪里。

但決定土命运的,不仅是战争、洪水,还有藏在土里的有机元素。就如同人身体的血型一样。是很神秘的。

当古城周边的土地,变成农民家的责任田时,无数把铁锨都伸向了古城。从事文物保护多年的韩雪昆急了,一边争取保护资金,一边找寻合适的巡护员,并坚持与农民们反复做工作。保护文物古迹是义务。这样的话与个人利益放在一个天平上时,显得绵软无力。

村民们之所以如此不顾一切地把城里的土拉回去,像撒化肥那样撒在自己地里,是因为城中土壤里含磷元素高。想想,那年月,有几家农民能买得起磷肥。放在咫尺的肥料不用,花钱去买,不是勺子,就是疯子。

利益的驱动力让人是很容易丧失理智的。

钱争取来了。为了尽可能地保护古城遗址,韩雪昆很严肃地让农民在遗址地界上再后退十五米。为此他不惜与农民们吵架。我能想见当时的情景,怎么能让一个种地为生的农民,像一位考古专业毕业的文化学者一样懂得古城的价值与意义呢!万幸,因为韩雪昆的坚持,古城保住了。试想,如果当时稍稍有所松动或者妥协,这片承载历史的古城就是8一望无际棉花地的一部分了。

我问党志豪,有活人居住的城,就该有葬人的墓地。他说很可能就在附近村庄下面。

土,不仅仅是记录历史发展变迁的一个介质,也是让人充满幻想的奇异迷宫。只不过,你是从哪个端口进入的。看到的景象不同罢了。

一个碗

人有貌。器有形。

说到器,我想说说与吃饭有关的碗。碗是谁发明的?如今无从可考。但据考古发现和史料记载,最早的瓷碗是原始的青瓷制品,大致其型状为大口深腹平底。人开始使用于商周至春秋战国时期。

到中国历史最为辉煌的盛唐时期,碗的器型跟那个时代的音乐歌舞一样的丰富,有直口、撇口、葵口等。口沿有唇边,平底,施釉接近底部。那种精制的碗则施满釉。一下碗外壁有简单的划花装饰出现。

有比较,才能找到差异。

我们再来看看宋代的碗。其型多为斗笠式、草帽式、大口沿、小圈足,圈足直径大小差不多是口沿的三分之一。跟人穿衣服有所变化一样。宋代推出极简主义,作为碗外衣的釉色也多为单色,如影青、黑、酱、白等。碗的纹饰用刻、划、印等手法,将动物、植物等形象绘在碗的内外壁或内底心上。

说这么多的意思,跟达勒特古城有什么联系吗?那是肯定的。

我在现场,党老师告诉我,正在挖掘两片区域,就出土了宋代均瑶瓷碗残品。

而我还听说早在1990年3月,附近有村民在古城发现4个瓷碗。后来经过专家鉴定,这4个碗可不是普通的饭碗,而是宋代钧瓷。我在博乐州博物馆里则看到了完整的均瑶瓷碗。

近看其白里泛青、釉质晶莹,肥厚玉润,类翠似玉赛玛瑙。远看其高雅大气,沉重古朴,明亮深沉,一丝不苟宫廷气势叹为观止!

这让我对达勒特古城充满了遐想。

坐落于丝绸之路北道上的这座城,当年的重要与繁华从这“纵有家财万贯,不如钧瓷一片”的钧窑碗中可以窥见。

如此尊贵的商品,从某种程度上说,在当时上层社会乃至人们的价值观众,拥有一个钧窑碗远比一枚金条或者金锭更有价值。也是衡量一个人社会财富和地位的物质标志之一。是什么的样的人,载着这些浅如天青,深如天蓝,比天青更淡者为月白,而且具有莹光般幽雅的蓝色光泽的钧窑瓷碗,从中原出发,趟过茫茫戈壁抵达勒特古城的。

不难想象,装置钧瓷碗的箱子,以及驼运箱子的马匹骆驼都比一般货物的马和骆驼要俊美结实,不然,不足以与这么雅致绝伦的钧瓷相匹配。

我们顺着这个思路,继续展开画面。

在这座已经废弃几个世纪的古城,这钧窑碗的主人是谁?当然一定不会是普通的市民,与之对等的不是达官贵人,就是富贾巨商,不然还有谁呢?

据此我们可以推断,这达勒特古城远非活跃在丝绸之路上的一座普通的驿站,而是一座充满活力,繁华忙碌具有一定规模的城市。她以自己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张开怀抱,接纳了连接丝绸之路两段的各色人等。其中不乏富贵显赫之流。

钧瓷碗里装的美食是地地道道的当地食物,肥美的羊肉,奇香的山珍,或是甘醇的马奶。总之不会是粗糠烂菜。

端着钧瓷碗的人,不是气宇轩昂者,也该是端庄大气,玲珑可人者。那双手触摸碗壁时,凝重舒缓,沉稳自如。绝对不是慌慌张张的样子。那样与钧瓷碗的气场不搭。

是的,具有高贵气质的钧瓷碗是有气场的。气场中的人,物、空间都是浑然天成的,是相得益彰的。也只有这样,才是匹配的。如果错位了,那感觉就跟身着穿西装,脚穿球鞋的效果一样。突兀而滑稽。

对美,追求极高的宋代,这样的场景是几乎不会出现的。也许你会说,别忘了,这是当时的西域,而不是中原。那么我也想告诉你,此时的西域已经接收了中原文化,不然内城的形制与中原如出一辙。况且发达的贸易,让丝路上的人,接纳了这种文化,这种美。不然钧瓷碗就不会出现在座城里。

容纳并居住这如此一批人的城,你在想想她非凡的城楼,热气腾腾的集市,繁忙的客栈,红火的酒肆,以及不绝于耳的着胡服艺人的歌舞声。

一口碗,是一面镜子,是一部传奇,更是一个辉煌时代的暗语。

我们在这面镜子里看到人。形形色色。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我们在这部传奇中听到了典籍中都不曾记录的奇闻异事乃至令人无法忘却的故事,她随着时间的捶打,变成了今天我们依然渴望了解的传奇。我们在这个暗语中,找到了通往那个令人感动荣光的时代,她不仅仅在钧瓷碗的釉面里,而就在我们热气腾腾的生活里,我们不仅走入了那个时代,今天依然昂首阔步延续着那个时代。那是一个文化包容,发展的时代,今天我们不仅延续了那个时代并在大踏步地向前迈进。

一批币

金币一直被视为财富的象征。早在春秋战国时,黄金成为一般等价物,成为贵重的货币。

这种贵重的金币,在达勒特古城不止一次地别发现。让这座沉寂多年的古城,不时被笼罩在金子一样的光芒里。

上世纪60年代,当地民间开始传说,破城子里有金条,有宝藏,并有村民在田间劳动中拾到两根金条。这个消息在周边村子成为爆炸信息,很快传遍了附近乃至更远的村子。

或明或暗,独自乃至三五结伙潜入古城,希望福从天降,自己也那么走运,与金灿灿的金子撞个满怀。人对财富的向往一直都没有停止过,而一旦有藏有宝藏的城在眼皮底下,没有谁会放弃这样的机会。哪怕这个概率极小,也都要壮着胆子,去试一试。多少个夜晚,那些影影绰绰的身影,出现在星月下。

从六十年代到八十年,这二十年间,多少人进了古城去淘金,多少人失望而归,多少人收获狂喜。没有人能说清楚,也无法说清楚。但对城里埋在金银币的实事,从没有人怀疑过。

1985年,有村民在古城内挖土,挖出10根金条,最大的一根长21厘米,重54.7克。这条消息比二十年前的那则消息更振奋人心,此时已经改革开放,人们的思想观念发生了变化,市场经济意识逐步占领人的思想。金条的发现,让人对这个古城更是刮目相看。

惊喜如剧目一样不断在上演着。

1987年5月15日,是个极其普通的日子,太阳依旧欢喜地升起,照耀在这片大地,树枝依旧随着清风自由摇曳。整个村子依旧那么平和安详。村民姜守禄早早起来,他盖房要打土块,就近取土的地方,只有古城。那残破的城墙很厚。跟农民拉土往地里撒土施肥一样自然。姜守祿和几个民工在城里挖土。毫无征兆,竟然挖出一批金币,意外的惊喜,让在场的人,可财富的渴望而瞬间将金币哄抢一空。后经文物部门做工作收回了30余枚。据在场村民反映,当时挖出的金币可能有四五百枚,上缴的只是极少一部分,且多为残片。后来,文物部门根据线索又收回几枚,其中就包括目前新疆馆藏金币最大的一枚。

在发现的这些金币中,一枚刻有文字,其正面中央第一行是醒目的地名“阿力玛里”,这是察合台国时期中亚地区响当当亮闪闪的一座城市。据说其最鼎盛时,阿力玛里城周绵延约25公里,可想其规模之大。

作为察合台国铸造的金币,其下面还有一行文字:“除了皮拉外别元它神,穆罕默得是唯一的使者”。这枚从阿力玛里出发的金币,跟随它的主人,一路浩浩荡荡,在达勒特古城歇息后,不想走了,便留在了这里。沉睡几百年后,芳容为今人所见,又为我们续写了新的丝路故事。

历史百转千回,逃不过,一双发现的眼睛。惊喜不断呈现。

1990年3月,气温还不是很高,作为博乐负责文物工作的韩雪昆就坐不住了。他一连多日在古城遗址搞调查。他对这座自己一手保护起来的古城,充满感情,他希望有新的发现。他是新疆大学第一届考古班毕业的人,在一番紧张而傲人的探挖后,结果是令人欣喜的,他一次发现1649枚、3.95公斤铜钱,后来韩雪昆告诉我,在达勒特古城遗址还零星出土了察合台汗国金币、银币、铜币、以及宋代银锭等。

从金币、金条、到银锭、银币,乃至铜币。这些不同朝代的货币,向今天的我们无声地诉说着昔日商路的繁忙,与达勒特古城的繁华。

2013年3月3日对达勒特古城来说是个不寻常的日子,这天该城被国务院公布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进入全国保护目录,意味着有更多人关注,更多资金的扶持挖掘。

达勒特古城总给人神秘的色彩,为了解开这层神秘的面纱,2016年,国家拨付专项资金,开始对该古城进行专业试探性挖掘。考古部门借此组织开始了一次考古公开日活动,让普通百姓走进考古现场,与考古人员就古城来个零距离接触。

考古是一项严谨细致融合综合学科的工作,并非像普通想象的那么简单。而那一层黄土被刨开,藏于其中的陶片、器皿等遗物被取出登记、清洗、编号、分类、归档再进行下一步的研究工作。从另一个角度说,是简单枯燥甚至乏味的工作。如果真正了解后,大概许多人都不会选择这份工作。但其中的奥秘总是会被一些人所钟情的,当揭开一件物品乃至一个城的秘密时,这种兴奋与快乐,乃至成就感是其他人无法体会的。

站在高高的城墙基上,四周是腰板笔直的白杨树和绿意诱人的棉花地。夕阳泼洒出的酒红,有点醉人,我似乎闻到了从城中某处酒肆中飘出的酒香,如烟如雾侵入我的肌肤里,令我周身被点燃。兴奋因子比火焰还炙热,我脑际闪烁着疑问,这里到底是不是唐代双河都督府所在地?是不是宋代著名的孛罗城?这些问号如同锤子,敲打着,我有点迷离,也有点混沌。

身旁的达勒特古城考古队队长党志豪不紧不慢地说,随着考古工作的不断深入,大量的地下建筑遗存会相继面世,再现达勒特古城的潜在价值,讲述丝绸之路丰富的历史文化内涵,将为保护和传承中华民族优秀的历史文化发挥积极的作用。

位置决定角色,规模决定地位。从已经出土的众多文物我们不难看出,达勒特古城遗址是丝绸之路北线的必经之道上一座中西方文化交流和贸易的重要城市,也是一座兼容并蓄、不断发展具有丰富文化特色的城市。

珍珠熠熠生辉在于她的品质,我们有理由相信,当挖掘规模的扩大,更多文物会呈现找我们面前,曾经萦绕于耳的那些疑问会渐渐有清晰的答案。我想,那时候,我们会高举美酒,为脚下这座城市的辉煌,为我们繁衍生息的这条丝路之路,为我们继续书写的中华文明而干杯!

———选自中国西部散文网

作者简介:久久,原名段蓉萍,新疆作协会员。已经出版散文集《古牧地纪事》《回望乾德》《奔跑的骨头》等五部,小说发表于《清明》《西部》《红豆》《青海湖》《绿洲》《西南军事文学》《法制人生》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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